第57章(1 / 1)

昆池劫 苍梧宾白 2919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57章

  亲仇

  “他犯了?大错, 陛下亲口下旨贬官,丢尽了?家里的脸面……我、我们就想冷一冷他,让他在丰南好生悔过。这几年家里没有派人去看他……倒是有几封报平安的家信, 怕内子看了?心软, 被我偷偷留下烧了……”

  由于涉及到官员命案, 此案移交大理寺主审, 御史台及刑部跟进。负责记录口供的官吏听到此处,忍不住暗自咋舌,苏燮这人看着端方儒雅, 平日一派光风霁月的君子风度,谁知道关起门来对自己的儿?子竟然这么严苛。如今儿子没了?, 他的精气神也大不如前,鼻翼两边的纹路深深陷下去, 眼下挂着一圈青黑,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大理寺正韩俨既没有为他这副模样动容,也没有对他的行径做出任何评价, 只是公事?公办地询问?:“几封家书?具体是多少, 什么时候送来的?”

  “日子记不清了。”苏燮犹豫, “大概每年一封, 都是过年前后送到。”

  “这些信件没有给?尊夫人看,苏公自己看了?吗?”

  苏燮道:“没有。”

  韩俨:“没看的话?,怎么知道那是报平安的信件?”

  他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 像某种?冰凉细薄的锋刃在他身周逡巡, 苏燮觉得自己像一只蚌壳, 只要露出一丝破绽, 就会?被他单刀直入地切中要害。

  “他写信一向如此。以前我在外任职,逢年过节收到他的家信, 只有几句敷衍问?安的套话?,后来就懒得再看了?。”苏燮也许是察觉到周围迷惑的视线,有点尴尬地解释:“他去丰南赴任前,我在家……责骂了?他几句,他是带着气走的,我估计他不会?专程写家书给?我,就没有拆开?看。”

  旁听众人就差把“你?是怎么当爹的”直接问?到苏燮脸上了?,唯有韩俨不受影响,淡定地问?:“没看信纸,信封上应该也有字,是令公子的笔迹吗?”

  苏燮:“……大概是吧。”

  韩俨:“大概?”

  苏燮抹了?把冷汗:“记不太清楚了?。”

  韩俨:“是记不清,还是不认得?”

  苏燮一时语塞,又抬袖擦了?擦汗,低声?答道:“他小?时候由母亲教养,长大了?随夫子读书,我过问?得不多,也……没怎么留心过。”

  “苏公觉得,那几封信是令公子写的,还是仿冒他的县尉写的?”

  “应该……是那仿冒之人写的吧?为了?迷惑我们?,假扮子野给?家里写信,以免家里人失去音信起疑心。”苏燮征求似地望向韩俨,“而且监察御史不是说,子野在到达丰南县前就已经被人顶替了?吗?”

  韩俨没有正面回答,敷衍地笑了?一下,圆滑而玩味地道:“今日就先?问?到这里吧,多谢苏公配合,如果想起什么新线索,还请及时知会?下官。”

  苏燮顿时长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起身作别,脚步飞快地离开?了?大理寺。

  傍晚时分,外面下起了?小?雨,天色黯淡如夜,厅堂的门窗都已关紧,烛火却仍在摇曳。韩俨与裴如凇分坐在公主下首两侧,将今日询问?苏燮的情形详细说给?二人听。

  闻禅和苏衍君不熟,听故事?似地听完了?事?情经过,若有所思地评价道:“苏燮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

  裴如凇沉吟着没有立刻接话?,韩俨赞同道:“殿下明察秋毫,下官也有同感。”

  闻禅把韩俨的话?原封不动地拿回来问?他:“那么韩寺正觉得,信是苏衍君写的,还是那个县尉写的?”

  “都有可能。”韩俨滴水不漏地答道,“不过断案要讲证据,如今死无对证,光凭下官一个人的感觉,是没办法继续往下查的。”

  闻禅挑了?下眉,似笑非笑。韩俨不是“深林”的人,不过也算是盟友,闻禅和他认识已久,交流不多,跟人精打交道虽然省力,但两人总有种?绕着弯子互相试探、然后双双打在棉花上的微妙之感。

  “二位,别打哑谜成吗?”裴如凇受不了?这种?勾心斗角的气氛,“你?们?要不然直接把我赶出去得了?。”

  韩俨立马露出了?恶心人的慈祥微笑:“驸马这是在撒娇吗?呵呵,真是童心未泯啊。”

  裴如凇冷笑:“韩寺正人老珠黄,一把年纪了?光棍一条,不能理解也是情有可原,呵呵。”

  闻禅在上首咳了?一声?,赶在两人挠花对方的脸之前拉住了?架:“二位,别阴阳怪气成吗?说正事?。”

  裴如凇与韩俨飞快地交换了?一轮白眼,同时冷嗤,各自撇过头去。

  闻禅在一旁凉凉地道:“关系真好啊,二位。”

  裴如凇:“……”

  韩俨变脸如翻书,上一刻还用?后脑勺对着人,下一刻就敛色肃容正襟危坐,好像自己一直都是这么正经:“先?不管苏衍君,单说苏燮这个人,他确实很矛盾。”

  “他作为苏衍君的父亲,对这个儿?子期望很高,要求严苛,按说应该很重视这根独苗。但从他的自己的说法来看,他对苏衍君漠不关心,甚至认不出他的笔迹,说明父子关系并不亲近。”

  “那几封家书如果是苏衍君本人写的,代表他还活着,有可能是被县尉囚禁逼迫,也有可能是与县尉串通;但如果是县尉所写,意味着苏衍君很可能已经死在了?四年前,毕竟县尉但凡有选择,都不会?选这种?极有可能暴露自己的方式。”

  “就算一时想不到这么细,心里也会?大致有个模糊的念头,知道这两个选择代表什么。生死未卜的情况下,父母会?下意识地认为自己的孩子还活着,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可苏燮却好像巴不得苏衍君已经死在了?外面,甚至还搬出御史的话?来说服自己和别人,这种?态度相当耐人寻味。”

  裴如凇怀疑地问?:“你?该不会?是想说,苏燮有可能是凶手吧?”

  韩俨摇头:“我倾向于不是他干的。一来冒名顶替这种?事?太繁琐,光圆谎就很麻烦,后面暴露了?更难处理,很容易把自己也绕进去。二来苏燮要是凶手,伪造苏衍君活着对他最有利,他不会?干烧信这种?事?,更不会?主动提及,把怀疑往自己身上引。”

  闻禅道:“所以凶手是?”

  韩俨:“没有凶手。”

  裴如凇:“大理寺的俸禄真好挣,殿下,我也想去大理寺。”

  韩俨白了?他一眼,道:“严格来说,凶手最有可能是苏衍君,他杀了?那个县尉。”

  闻禅饶有兴致地追问?:“怎么说?”

  “苏燮说过,苏衍君逢年过节才寄家书,而且往往写的很敷衍,这个习惯和普通人相差太多了?。如果是县尉是凶手,他不可能预料到苏燮会?烧信,多做多错,最好的办法是不写信以免引起怀疑。如果他囚禁威胁苏衍君,那么苏衍君只要稍微改变一下习惯或者行文?就可以向外求救,不至于拖到现在才被发现。”

  “虽说苏家对他一点都不上心,但这四年里,这个习惯偏偏‘巧合’地维持下来,如果苏燮没有烧掉家书,那些信就是稳住苏家的手段。”

  裴如凇接道:“他在任期间表现平庸,年年考评不上不下,也是为了?避免引起兆京这边的注意。如果不是苏老太爷突然去世?,他还能再浑水摸鱼几年。”

  “并不是县尉顶替了?苏衍君,而是苏衍君给?自己找了?个替身。他在背后操控那个县尉,并且在发觉‘替身’可能暴露后立刻杀人灭口。而苏燮烧信相当于无意中帮他圆了?谎,把水搅得更浑,让我们?分不清他到底是死在四年前,还是活着但下落不明。”

  不知从哪钻进来的冷风凉飕飕地扫过厅堂,深秋的寒意从肌肤沁入骨髓。在不约而同的沉默里,闻禅开?口问?道:“苏衍君为什么要布这个局?”

  为了?逃离苏家?还是不愿回来辅佐太子?又或者是……为了?躲开?什么?

  韩俨就是个局外人,认识苏衍君但不熟,也不了?解东宫的风云,但多年审案断狱磨砺出来的敏锐直觉告诉他,背后必定还有隐情,而且很可能是震天动地的惊雷。

  他看向一言不发的裴如凇。

  闻禅也在看他,裴如凇神情冷峻,严肃起来眉头就低下去,长眉压眼,含怒带煞,俨然一朵霜寒雪凛的冰花,和他的名字倒是很相称。

  “驸马,你?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被点名的裴如凇遽然抬眸,又飞速收回,仿佛多看她一眼就会?被烫伤。

  他就差把“心虚”两个字直接顶在脑门上。韩俨头一回发现他还有“局促”这种?情绪,仿佛在大街上看见麒麟裸奔,很感兴趣的向前微微倾身,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心想这时候要是有把瓜子就更好了?。

  裴如凇盯着闻禅右手边的空位,低声?承认:“他是为了?甩开?我。”

  以裴如凇的身份立场,万不该与苏家藕断丝连。韩俨立刻看了?一眼闻禅的表情,却发现她只是专注地凝神听着裴如凇说话?。

  “四年前,我派人暗中监视他的动向,苏衍君应该是察觉到了?。当时他势单力薄,又身处苏家和东宫的重压之下,想要名正言顺的离开?兆京,只有犯错被贬这一条出路。”

  他表现得对太子忠心耿耿,对苏家逆来顺受,始终放不下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七情六欲缠身,浑身都是软肋,痛苦迷茫却又无从挣扎,不得不被命运推着向前走——

  无奈得像个真正的“凡人”。

  如果苏衍君知道一切,他不该是这个反应。

  结果所谓的窝囊狼狈、心酸不甘全是演给?他看的,裴如凇成功被他骗过,苏衍君如愿离开?京城,然后半路金蝉脱壳,溜之大吉。

  韩俨在场,裴如凇无法说得太直白,但闻禅听懂了?他隐晦的暗示:“你?为什么会?怀疑他?”

  裴如凇停顿片刻,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斟酌了?半天的措辞:“问?题出在苏燮身上。殿下和韩兄都察觉到了?,苏燮对待苏衍君的态度很奇怪,不像是当爹的样子。”

  “但如果……苏衍君不是苏燮的亲儿?子,而是他夫人与别的男人所生,苏燮其实是在替别人养孩子,他的态度是不是就合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