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昆池劫 苍梧宾白 2925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48章

  托病

  “那就罢手吧。”

  太子恍惚地抬头看他, 虽然醉酒,也知道这?不是苏衍君平常会说出来的话:“什么?”

  “殿下不想?争,就不争了。”苏衍君平静地说, “您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坐在殿中, 亲眼看着贤妃失宠, 苏相倒台,东宫臣属四散,看那些支持过您的人是如何被清洗、排挤出中枢……他们当然会设法拔除殿下一切羽翼, 我们这?些蝼蚁的死活无关紧要,不过这?其中总有殿下在乎的人。”

  太子痛苦地捂住眼睛, 仿佛这?样就可以逃避现实,苏衍君视若无睹地继续说:“当然, 刀子落在别人身上不疼,殿下也许觉得只要自己不争,还可以当个?闲散亲王, 安逸富贵地过一生?。可越王会容忍有个无过的长子始终站在他前面吗?只要陛下仍有选择, 他的位置就永远不安全。越王的政敌要反对他, 以谁的名义行事才最有利?殿下想明白了这?些事, 还觉得自己可以独善其身吗?”

  “我知道!”太子再也忍耐不住,厉声打断他,“用?不着你来教导我!这?些话我已?经听?够了, 我在意旁人的死活, 你们谁在意我的死活!”

  太子是皇帝长子, 母家门?第高贵, 年幼时早熟懂事,加之当年局势初定, 皇后迟迟无所出,在苏氏一脉的推动?下,皇帝才将长子闻理立为太子,并非是因为他心里有多么喜欢这?个?孩子,或是格外看重他的才能。

  这?些年来,皇帝也好,苏家也好,对东宫的一切情绪都基于“太子”这?个?身份,而非闻理本人,他长久地处在“看重”和?“忽视”的交错压抑之下,那根弦已?经快要绷断了。

  苏衍君的话像长枪一样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上,“太子”是一面一旦树起就不能倒下的旗帜,而真?实的闻理是一缕幽魂,只能永远徘徊在东宫深处。

  朝苏衍君嚷嚷完,太子的酒也醒了七八分,见他额头红肿、半身湿透地站在那里,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你出去吧。”

  苏衍君却固执地不肯离去:“既然殿下心绪不畅,不如?暂且称病,使人传至平京,同时请苏相劝说陛下返回兆京。”

  “称病能有什么用??”太子对他这?提议不以为然,心冷地自嘲,“这?种小事入不了父皇的眼,何?必自讨没趣。”

  “不需要陛下心疼,但要让他知道太子因操劳公务而受累,这?是您的贤名。”苏衍君道,“难道越王在固州安抚流民真?有那么显著的功效,连当地人都为之立碑作刻?都是演给陛下看的戏罢了。”

  太子动?作微微顿住,大?概是觉得讽刺,冷笑?了一声,未作评价。

  见他似有意动?,苏衍君放缓了语气,继续劝说:“如?今陛下远在平京,隔绝东宫,身边尽是为越王说话的臣子,再?这?样下去只会对殿下越来越疏远。当务之急是设法让陛下尽快回到兆京,殿下这?段时间也做了不少事,论功绩并不输越王,待陛下亲眼看见兆京繁荣景象,殿下便可一举翻身了。”

  转天东宫抱病,宣太医入内诊治,消息顺着各种小道飞往平京,连闻禅亦有所耳闻。紧接着苏利贞进言劝皇帝早日动?身返回兆京,贤妃也找皇帝哭了一场,前朝后宫一起使劲,终于劝动?天子,在议事时提起了回京的安排。

  闻禅很少驳皇帝的想?法,这?回却不得不和?他唱反调。武原没有消息传回,现在他们还可以犒劳功臣的名义将萧定方留在平京,然而皇帝一旦决定启程,没道理非要拉着萧定方一起走?,否则只会平白令他生?疑,万一计划出现纰漏,倒霉的就是裴如?凇了。

  “父皇容禀,三?月是春耕时节,御驾返程时难免惊扰沿途百姓,依儿臣之见,等农忙结束后再?动?身不迟。”

  苏利贞立刻出言反驳:“一年四季有三?季都是农时,若依公主殿下所言,陛下恐怕只有冬日才能动?身了。”

  闻禅道:“陛下本就是为了让兆京百姓度过粮荒才东行,如?今却为了回程而妨碍农事,岂不是本末倒置?还请陛下三?思。”

  苏利贞:“陛下若担心耽误春种,免除沿途各县税赋就是。天子经行是当地的福祉,百姓没有不欢迎的,陛下实在无需被这?点微末小事绊住脚。”

  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言辞交锋间有种微妙的呛声感,不光其他大?臣留意到了,皇帝也有所察觉:“好了,都别争了,此事押后再?议,先?说下一件。”

  待议事结束后众臣散去,皇帝单独留下了源叔夜:“源相以为朕该何?时回京?”

  源叔夜圆滑地回答道:“兆京与平京犹如?陛下的两宫,何?时往来全凭陛下心意,臣下无从?置喙,陛下也不必考虑旁人的想?法。”

  放在平时,皇帝或许会喜欢这?种不多管闲事的态度,但此刻他需要有力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做出决策,源叔夜的圆滑就很难讨到他的好:“满朝文武都要跟着朕一起回京,这?岂是朕的私事?公主劝朕惜取农时要紧,朕亦深以为然,但太子抱病,兆京庶务因之耽搁,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陛下爱惜百姓,是老臣驽钝,思虑得不够周全。”源叔夜忙躬身道,“眼下不知太子殿下病情如?何?,好在殿下一向身体康健,许是风寒轻症,陛下不妨常遣人探视,若不日痊愈,陛下也不必忧心了。”

  皇帝敏锐地从?他话中嗅出一点暗示的意味:“你又知道什么了?”

  他和?源叔夜做了多年君臣,深谙他一句话绕三?道弯的德行。源叔夜谦恭地垂首道:“陛下明鉴,臣不敢妄加揣度,只是觉得东宫抱病的消息刚传来,苏仆射便急于促成陛下回京,想?来一方面是爱护太子、担忧心切,另一方面,也是希望陛下多加怜惜太子殿下吧。”

  皇帝近来其实能感觉到宫中诸人对越王和?郁妃的另眼相待,但源叔夜不刻意提起,他还真?没想?过将此事与太子的病联系在一处。

  “朕知道了,你去吧。”

  源叔夜像个?偷鸡得手的老狐狸,不动?声色地低头行礼,告退离去。

  皇帝回到后殿,翻来覆去地思量片刻,越想?越疑云丛生?,最后叫来梁绛:“你派个?谨慎可靠的人回兆京,去太医院要太子的脉案,看太子到底患了什么病,查清后即刻回来报朕。”

  梁绛心中悚然一惊,过年时的事才刚按下,转眼又起风波,太子就是个?金身也架不住积毁销骨,这?样的事再?来一回,圣心恐怕就要消磨干净了。

  略一犹疑的工夫,皇帝已?冷冷地看了过来,梁绛连忙领命,自去寻心腹办差。

  另一边闻禅出了清晖阁,信步朝扶摇宫的方向走?去,心里还在琢磨该怎么说服皇帝先?不要回京。路过后花园时,飞星眼尖,瞥见树下石头上有反光,过去拾起来,拿回来给闻禅看:“我还当是谁掉了钗子,原来是个?香囊。”

  那香囊是圆形金器,下坠流苏,异常精美,显然不是一般宫女所有,而是某位宫妃的物件,虽在外面放久了,内里还有一点余香。

  闻禅接过来闻了下味道,递还给飞星:“这?是伽罗蜜合香,御贡的香料,应该是许昭仪的,拿去问问她。”

  话音方落,周围静得落针可闻,片刻后所有人一起:“哦——”

  闻禅:“哦什么?”

  飞星干咳一声:“我可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只是替驸马求教,殿下平时又不爱香道,怎么一闻就知道香囊是许昭仪的?”

  闻禅:“她平时不是都用?这?种香吗?”

  飞星心直口快地道:“可是殿下一共也没见过她几回啊。”

  闻禅:“……”

  她突然想?起来,迦罗蜜合香是前世许贵妃常用?的香,每次见她,都能闻见那种独特而经久不散的香气。伽罗蜜产自幽山,是伽罗树的汁液凝结而成的香料,十分珍贵难得,只有武原郡才能进贡。陆朔曾和?她抱怨过,因为宫中贵妃喜欢用?伽罗蜜制香,皇帝特地下旨让武原郡每年多进数十斤,为了应付上贡,陆朔还得派士兵帮着当地百姓去幽山采香。

  “有可能是我天赋异禀,闻过一次就记住了,”闻禅若无其事地改口,“先?去问问她,万一不是的话,让她再?去问别人。”

  所有人:“……”

  一行人穿过新绿葳蕤的花园,没走?几步,迎面撞上了一群花团锦簇,有个?闻禅听?着不太熟悉的女声正曼声道:“到底不是正经出身,眼皮子忒浅,见着点好东西就按不住要伸爪子。呵,也不拿面镜子照照,看你配不配穿金戴银!”

  “德妃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妾身可听?不懂。您要是想?发作谁,大?可直说,何?必在这?里指桑骂槐?”

  闻禅此刻想?掉头已?经来不及了,她的身影一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不管是吵架的还是捧场的,所有人都立刻停下来向她行礼问好:“参见公主殿下。”

  宫女们屈身行礼,衬托得这?场官司的两位主角犹如?鹤立鸡群——一位柳眉凤眼、傲气逼人的是四皇子生?母、五皇子养母萧德妃,而另一位偏巧是六宫所有人的眼中钉、皇帝的宠妃许缨络许昭仪。

  “二位娘子好,不必多礼。”闻禅朝两人颔首答礼,并不想?掺和?到后妃们的争斗当中,“我正有事找许昭仪,暂且打断二位片刻。”

  许缨络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见公主,一时间心头涌起百般滋味,仿佛又回到那个?绝望的雪天,在咬牙忍受了漫长的寒冷之后,只是突然感受到那么一点暖意,就能轻而易举地击穿她的防线。

  她带着侍女从?萧德妃面前径直走?过,从?人群中硬挤出一条路来:“殿下有什么吩咐?”

  “我刚从?东边过来,侍女从?树下捡到个?香囊,我记得你有个?一样的,所以过来问问……”

  闻禅的视线移到她裙边,看见青色丝绦系住的镂金香囊,语声慢慢地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