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1 / 1)

你最好别哭 宝光相直 4040 汉字|12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65章

  向阳随后捅向岑祚舟的两刀,力度够深,带有被击穿黑暗面的阴郁情绪。

  他表现得理性而残酷,

  而岑祚舟却一眼剖析他的理性,是抵不住拷问的可悲,伪饰的残酷也不过是由内而外释放的衰气。

  他被讥讽地刺痛了,不是么。

  “没错。当许昌良将方灵溪送给我的时候,的确让我迷乱。”向阳再次拔出刀,踉跄着后退两步,目光痴迷,

  “她们太像了你知道吗?”

  “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好像瞬间回到二十五年前,在那间化学实验室,那是我初见我的阿音——”

  “你的阿音?”岑祚舟近乎讥笑。

  身中数刀,已经令他的身体机能失去活动性。他蜷腿坐在那里,捂紧伤口,殷红鲜血如残阳满溢的红调,顺沿指缝汩汩淌露,途径他精致繁复的衣冠,渐然弥散身下大片墨绿毛绒地毯,浸透成黑。

  眼底蒙泛红色边缘,岑祚舟却连眉骨都未曾皱过,好似永恒世纪高雅战损的名士风流,慵懒靠在墙边,平静寒凉。

  语调华美,眼神嘲讽得骇人,

  “千万别告诉我,你很爱她。”

  “我当然爱她!”

  向阳毫不迟疑,反手持刀狠戾扎在白墙上,像是被彻底激怒,情绪癫狂,

  “余白音,我的阿音,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干净、更纯洁、更令我心颤的女人!就算后来我的催眠再炉火纯青又如何,我试过那么多女学生,都是废的!”

  他握住刀柄走向岑祚舟,尖利刀刃在墙上,拖刻出一道长而细的锋锐疤痕。

  “还是阿音,只有阿音是我驯化最成功的案例,只有她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一瞬稀释目光狠毒,残暴的男人那样天真钝感地望着他,眸眼清澈,语态无辜,仿佛是纯粹因为不懂才反问,

  “你说,我怎么可能不爱她?”

  岑祚舟听得明白。

  不是爱她,

  是因为余白音的爱,让他体会到“支配”与“统治”的快感;

  是他在余白音身上,得到无与伦比、绝无仅有的精神满足与成就感。

  所以,余白音母子的死成为向阳的心魔,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

  这种耻辱般的执念,转嫁到岑祚舟身上,积累成二十五年都难以磨灭的恨。

  “方灵溪呢?”

  岑祚舟微微调动腕表,冷漠抬眼一瞥,感觉到血液流失后的寒凉。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问她,岑祚舟,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啊?”

  向阳笑哼一声,蹲在他面前,掂了掂手中的水果刀,歪头挑唇,

  “告诉你也没关系,那种不中用的替身木偶,跟「聊天室」的其他女孩一样,对我来说,她们一旦被‘精神控制’而开始展露服从,我就已经失去兴趣了。”

  “结果?当然是玩腻了就扔啊。”

  “可方灵溪却逃了。”

  一句话,让向阳再度沉下脸色。

  “她就消失在你眼皮底下。”

  身体开始打起寒颤,岑祚舟咬紧牙,另一只手箍住捂在伤口的腕骨,阻止肢体末梢疯狂叫嚣的战栗,视线钉住他,

  “怎么,你居然没能用你‘炉火纯青’的催眠技术控制住她么?”

  “闭嘴。”向阳命令他。

  岑祚舟眼尾含嘲,冷嗤地笑起来:“你以为你能‘控制’任何人,而事实上不断有人在你掌控之外,比如我儿子,比如那位时律师,比如,方灵溪。”

  岑祚舟最后是在警局才得知,向阳成为岑浪所谓的“恩师”。那么他确定向阳最初的计划一定是,“精神控制”岑浪,离间他们的父子情,让他与自己反目成仇。

  但很显然,

  向阳的计划失败得一塌糊涂,他的儿子精神富足且内心强大,

  他不会受任何人“控制”。

  除非,是岑浪甘愿。

  “可你儿子至今仍尊称我一声‘恩师’呢,岑祚舟。”向阳厉声告诉他。

  而岑祚舟实在冷静自持,他眉眼平淡,侧头撩视窗外一眼,以一种轻蔑惋惜的口吻,疏冷得优雅,声色懒散:

  “你输了,教授。”

  向阳觉得可笑,他一把揪住岑祚舟的衣领,调转刀刃,这一次对准他的心脏。

  就在他预备结束这一切,

  他打算真正下死手之前,

  当岑祚舟陷入昏迷的这一刻——

  “嘭”一声剧烈的碎响。

  岑浪迅疾破窗而入。

  他动作敏捷地翻身跳进来,单手抄起办公桌上的蛇盘沙漏,一步步缓慢迈向向阳,宛如末世深渊踏步而来的混世魔,气场森冷剜利,视线阴寡。

  下一个刹那,在向阳尚未及做出抵御动作的前一秒,岑浪抄起沙漏二话不说照准他的头直直劈砸过去,瞬时爆头。

  沙漏碎裂,

  绿色蛇身截然折断,

  头尾分离。

  向阳哀叫一声,吃痛之下手中利刃摔落出去,捂住头部血流如注的位置,下意识想从地上爬起来,又被岑浪一脚踹翻。

  岑浪甚至没有弯腰去揍他。

  就那样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寒凉睥睨着他,长腿弹射出爆发性的力度,一停不停地,接连踢踹他全身的脆弱部位。

  向阳感受到各处器官都在崩塌,而他竟然十分享受这种痛苦,身体蜷缩颤抖,却痴狂般发癫地大笑出声,“岑浪……”

  被岑浪一脚踩在脸上碾辗。

  他寡淡垂着眼眸,神色未变,视线不为任何波澜的情绪所着色,冷视他,

  看他的眼神更像看一条狗。

  岑浪脚踩着他,任由向阳抽出。

  他没有回头,但清楚分明地听到,身后医护人员脚步纷沓地抬走岑祚舟。

  “岑浪,可以了!”梁铭似乎看出岑浪已然杀红了眼,失去理智,厉声制止他。

  可岑浪在此刻,就像没了顾虑一样,稀微偏眸,余光瞟见地上那把浸染他父亲血液的水果刀,收回脚。

  他慢吞吞地弯下腰,捉起向阳的一条腿,一步步拖着他,如同拖拽垃圾,朝对面地上的水果刀走去。

  “浪浪!”时眉死死按住梁铭掏枪的动作,轻声唤他,“别低头浪浪,太脏。”

  岑浪略微顿滞,

  可也只有一下,短暂静立的两秒后,他再次低头,逐渐弯下腰,

  指尖触碰的方向是刀落的位置。

  梁铭与手下警员迅速掏出枪,全体警备,目光机警地盯视着他。

  时眉自然敌不过。

  既然无法阻止,那就为他挡枪。

  她没有半点犹疑地转身挡在岑浪面前,护住他,与一众持枪警察对立而站。

  但她还是清醒的。

  她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稍稍扭头,声音带有一点瑟惧,但很温柔:

  “浪浪,惩处罪恶的事交给警察吧。”

  她极力放轻音色,从颤抖里挣出克制的吐息,提醒他:“你要做一个正直的绅士。岑先生说过,只要你是正直的,你就是他的儿子。”

  身后迟迟没再传来动静。

  时眉在这时与梁铭交换眼色,梁铭点头,跟手下拷走同样昏迷的向阳。

  不料将要离开之际,岑浪倏然开口。

  “梁队。”他发音干涩,“我爸右手腕上的那块表,装了微型针孔探头。”

  里面收录着向阳的自爆。

  这是杭露侬说的。

  “明白。”梁铭会意。

  很快,所有人陆续撤离,这间心理室陷入死寂般荒凉的阒静。

  时眉转身猛地扑进岑浪怀里,力气大到岑浪都没防备,朝后踉跄了两步才稳住,她埋头在他颈侧,肩膀轻轻抽动。

  “哭了?”岑浪稍怔,低敛睫毛,想要伸手拉开她一点看看她,声线微哑,

  “怎么哭了,宝宝?”

  “没有…”嘴上说没有,却止不住音腔抽泣,闷声闷气地反驳他,“没哭。”

  “抱歉刚刚…吓到你了。”岑浪抬手轻抚她脑后,语调低柔,“害怕了么?”

  “不是……”时眉用力摇头,死死抱紧他的腰,下一秒几乎放声大哭,声音含混抽噎,“不是害怕…我是,我是难过……”

  岑浪稍微拉开她,屈蜷食指,替她拭掉眼尾欲落未落的泪珠,伏低视线与她平视,问她:“为什么难过?”

  “我心疼你……怎么办浪浪,我觉得好难过……”她捉住岑浪的手指,哭得泪眼迷蒙,“浪浪如果你也很难过就告诉我吧,别一个人憋着……”

  “我没事的,宝宝。”岑浪失笑摇头,耐起性子解释给她听,

  “案件的凶手,岑家的仇

  人已经落网,至于我爸,我信他能挺过来。所以不要为我难过,真的没关系。”

  他如此坚定而坚韧。

  在这个关头认清谁是亲人,谁是仇人,绝不为血缘这种东西多留一丝情。

  时眉恍然顿悟,他稳定的情绪不只是在安慰她。他的父亲,他的家庭究竟给了他怎样的爱意与力量,足以让他在这样近乎毁灭性的冲击下都不被击垮。

  “走吧。”岑浪牵住她的手。

  “去哪里?”

  “去找方灵溪。”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

  岑浪知道的。

  当他冷静下来稍加回想,就能很快明白最后一次与成澈予会面时,他看似无厘头说的那句“只要教授还活着,陆地就不安全。”所谓何意。

  陆地不安全。

  那么水中地下呢。

  结合成澈予所提到过的,他与方灵溪的交际初始源头是,钢琴。

  这就不难了。

  通过警队技术组的连夜卫星搜寻,港厦共有37间钢琴调音室,3间位于港江江下艺术隧道内。

  其中一间,名叫「Greensleeves」。

  译为,《绿袖子》。

  “教授,抓住了吗?”

  这是时眉见到方灵溪时,她的第一句问话。

  来之前,时眉以为,这个经历过网络性剥削、经历过绑架、经历过转送、经历过侵犯、又经历过半年逃亡的女孩子,应该是残碎的,落魄的,精神恍惚的。

  可是没有。

  方灵溪看上去与平常女孩无异,

  调音师内暖气充足,她一身宽松棉质连衣裙,坐在钢琴前,发丝柔软,气色偏白,衣着整洁干净。

  时眉仔细观察着她,轻声回答:

  “抓到了。”

  其实想问她是否握有一些向阳的犯罪证据,又或者是否愿意站出来做证人,可当时眉对视上女孩纯澈无畏的双眸,她发现她很难直白开口,提出这些过分要求。

  “我愿意出庭作证。”

  方灵溪却意外地主动这样要求,她平静地看向时眉,告诉她,“我有教授最直接的犯罪证据。”

  时眉嘴唇轻动,“是…什么?”

  这时候,女孩从钢琴前站起来。

  当她站起来,转身面对时眉,时眉霎时完全僵滞在原地。

  因为她看到,女孩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这是……”

  教授的孩子。

  她想这样说却根本说不出口。

  于是方灵溪替她说:“是教授囚禁我七天七夜,强奸我的证据。”

  她称这个孩子为“证据”。

  不能算错。

  “有六个月了吧?”时眉看向她的肚子,想起成澈予藏起她,很快又被向阳发现他没有杀掉方灵溪,之后两人开始为期半年的逃亡生活。

  方灵溪低头,纤白细指轻轻摩挲着高隆的腹部,良久后,声音微哽:

  “很抱歉,我必须这样做。”

  她必须目标坚定,

  坚定地留这个孩子存活至今,整整半年,不轻易沦陷母爱的伦理情感中,

  仍然记得,这是证据。

  她必须头脑清醒,

  清醒地记住成澈予是杀人犯,犯罪角度上他与向阳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而不是被他荒唐的爱意冲昏理智。

  她必须这样做,坚贞不渝,忠于自我,才能不被向阳精神控制,才能不受成澈予情感干扰,才能在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悲痛后,还可以活下来。

  她想活下来。

  就要靠自己,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这个孩子,不属于这个世界。”

  纵使怀胎六月,可她隆起的只有一个婴儿的重量,她还是很瘦。那样瘦削,那样纤弱,又那么柔韧而顽强。

  她的手垂下来,眸底有素净的光芒,

  “我会配合警察的流程,让这个孩子去跟教授做亲子鉴定,在那之后,我会去做引产。对不起。”

  时眉微微摇头,伸手拉她坐下,“不必‘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受害者无错。生育自由,这是你的权利。”

  所以,方灵溪才不是余白音的替身。

  纵使两个女孩子拥有偶然巧合的相似容貌,但她们本性不同,她们截然相反。

  余白音纯洁无暇,不谙世事,无比缺□□与童年令她精神世界极度匮乏。

  她干净孤独如白玫瑰。

  像朵柔软小百花。

  方灵溪聪明灵敏,胆大心细,诚然生活在单亲家庭,但妈妈给予她的爱意丰厚且深切,她的精神世界足够饱满。

  她顽强坚韧如红玫瑰。

  像只钢牙小白兔。

  时眉目光委顿了下,“章老师她……”

  “我知道。”方灵溪眼波湿红,提及母亲才展露脆弱情绪,“或许是母子连心吧,那晚我的预感很不好,直觉妈妈会出事,于是我拜托成澈予去看妈妈。”

  “后来他一直没再回来,我就知道,妈妈出事了。”

  “成澈予为什么会自首?”时眉问。

  方灵溪偏侧了下头,视线淡淡落在琴架的那份谱子上,音调平和: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教授对我们穷追不舍,他知道成澈予的一切,我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只能自首,将教授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这样,我才有机会逃生。”

  “所以后来,是你自己逃到这里来的吗?”时眉环顾了下四周环境,问。

  方灵溪点头,继而看向时眉,反问道:“他是自杀的吧?”

  时眉似乎惊异于她这样肯定。

  “因为他没见过教授,他也没有亲人,教授知道他将我藏了起来,那么那个时候,谁去探视他,谁就是教授。”

  方灵溪解释说。

  时眉这才惊觉,“所以教授一走,他立刻自杀,这样就让警方成功怀疑到来探访的人身上。”

  “没错。”

  难怪。

  如若不是成澈予自杀,

  他们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注意力成功锁定在向阳身上。

  “姐姐,我们走吧。”在时眉晃神的功夫,方灵溪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穿好大衣站在她面前,对

  她轻浅微笑。

  时眉主动替她分担背包,出发之前,歪头认真地凝视她一眼,牵起唇角:

  “你很勇敢,灵溪。”

  希望你,尝遍人间苦,

  依然保持当下这份灵动,不踌躇,不迷路,不问来日归途,只行脚下寸步。

  未来,一切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