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六章 挽天倾】
皮山坡西侧。那条蜿蜒而上的小道就展露无遗地铺陈在邹燃等人面前。可是邹燃等人却没有大踏步前进。
小道是附近的山民一刀一斧砍拔出来的,道上尽是萎靡颓倒的草木枝干,路宽不足七尺,一侧是蓬密的高原铁杉树,枝杈横生,如果不小心撞上去,跟撞钢刀上没啥区别。另一侧是青苔密布的崖壁。蜿蜒上去大概两百米便是一个近似九十度的拐口。再往前什么情况就看不清了。不得不说,这是个名副其实的险地!若是拐口那里有一个士兵拿着长枪或者弓弩在那守着,这百十号人全战死了也未必能冲的过去。
邹燃心思沉重地驻马在那儿,脸上浮起的戾气都快赶上这谷地里的湿气了。表情阴晴不定,似乎想下决心又不敢一般。身边的骑士们其实也算是老兵了,个个似乎有所觉悟,脸上的神情也绷的紧紧的。
一个精绝卫跟出来的士兵在邹燃身后轻声道:“曲长,是不是嗅到什么了?”
虽然从来没有人委任邹燃为曲长,可这些人已经自动把他当成了曲长。
邹燃点点头:“是嗅到了什么,不过这都是说不准的事情,到底如何,还是往前走走再看吧!”
武鸿大咧咧地道:“管他娘,冲上去便是。若是有人一刀砍翻……”
邹燃摇头轻轻苦笑一声,道:“老武,你之前还没真正上过战场,不知道这兵是该怎么带,这仗是该怎么打的。出谋划策和领兵以命搏命是两回事。随便做出决断容易,可大军调动,却还是需要我们这些当兵的一步步量出来!我们的命就这么些,力气也就这么些,庙堂高远的士大夫们挥挥羽扇容易,我们直领士卒的却是要注意将养着身边的弟兄……两军会战,互相摸底,遥遥对峙,动不动就是三两个月,谁会如书生意气一般,动不动就两军列阵而圆,互相厮杀!……会战能不打就尽量不打,反正屈敌有太多方式,卡住要隘让他们大军前行不得,断其粮道,深沟高垒不战而其自困……法子太多了。若是动不动就靠蛮力蜂拥而上,那真正能还乡的汉家子弟又有几人呢?”
武鸿被邹燃一通说教,顿时眼冒金星。这位青洪帮的少帮主可不是个喜欢读书的主,虽然长了一副书生相,却偏偏是个练武的“丘八命”。这也是邹燃,换了别人,武鸿早就大耳刮子伺候了。
“行啦,我们的好曲长……不就那天在城守府刺杀古塔尔出了纰漏么?我都已经道过歉,你就饶了我这耳朵成不!赶紧想辙让我们上去才是真的。李都尉那里只有不到两百的吐番兵,未必能挡得住匈奴大军一次攻城的!”武鸿又是求饶又是说明情况,那劲头看来是没少受邹燃的说教折磨。
说来也怪,邹燃这段时间还真是喜欢去跟人说教。也许还真是现代人“好为人师”的性子又冒出来了。当初是一有点感悟就在个性签名上写个明白,如今是一有点感悟就要说给武鸿他们听。
武鸿不乐意听,不过刘全却听的频频点头,闻言道:“邹燃,你说的对,这地形不能死冲,必须暗暗摸上去。我看派两个人徒步上去查看一番如何?”
邹燃没有说话,而是径自下马,抽出战刀指向武鸿道:“武鸿跟我去吧!刘全,带人随时接应!”
刘全先是一愣,有心劝阻但看见邹燃那坚决的眼神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再看其他骑士,无不对邹燃的举动投以敬佩的目光,心里轻轻一凛:“每战争先,奋勇先前!邹燃,你已经有了为将的资本!”
……
邹燃带着武鸿蹑着脚轻轻走到拐口处,脚下的草木都带着一层露水,微微打滑,却不甚打紧。踱步到了拐口,刚想转过身去,忽然听见几声碎语,顿时一凛,手往后一摆,跟武鸿立即贴住崖壁。
“果然有人!”
邹燃扭头看了武鸿一眼,然后眉峰紧锁地凝神听着拐口另一侧的动静。
动静不大,但也不小,就是平常的声响。有几个人在说着话儿,用的汉语。在东方这片大陆上,汉语早就是通用语言了。
“我这老腿啊……二狗,过来给我捶捶!我说别来这种地方吧曲长偏不让,还说是上面下的命令。我呸,还不是那个匈奴王子说的……这山沟沟子实在太潮了!”说话的人声音苍老,估计有四十岁上下。
“可不是么,这个时候还算好的,太阳没起来。等日近中午,热气一晒,谷底的水汽全部蒸发起来,坐在这儿可就跟洗了澡似的了!”接话的倒是个小伙的音,听动静,应该就是在给那老者捶腿的二狗。
“伍长,我想去尿尿……”一个稚嫩的嗓音响起。
“去吧去吧!”刚才那苍老的声音又响起,似乎又是嘀咕地道:“作孽啊,这么小的娃也征来打仗……二狗,等会儿你去上面大营里领两袋米下来,别把这些娃娃给饿坏了!”
二狗道:“嗯,好。不过兀巴斯统领不好说话啊!”
那伍长道:“兀巴斯不好说就去找梁汨罗嘛,他是我远房的侄子,让他支取两袋军粮还是可以的。按说这大营里可是有七万石的粮草呢,他还不至于这么抠门!这还在入库的时候又是最松懈的,你去准保有!”
二狗的音调一下拔高了许多,高兴地道:“那太好了伍长,在这鬼地方猫了两天,腿肚子都快转筋了……欸,不对啊伍长,兀巴斯统领不是说有三十万石粮草么?怎么只有七万……唔……”
后面的声音显然被伍长给捂了回去。半晌才听那伍长道:“小声点,这可是机密啊!二狗,我也不瞒你,梁汨罗那混小子来之前就告诉我啦,大营里真的只有七万石粮草。[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超多好看小说]本来是要运到玉田卫的,可是玉田卫又被汉军给夺了回去,鸿蒙卫是军事要塞,存不下这许多粮食,只好运到这里来暂时放着。只要一打下玉田卫城,这些粮食就要赶紧起运过去,到时候咱们也就不用在这里受苦了。”
二狗恍然了一下,接着又压低嗓子道:“可是,不是有三十万……”
“唉,三十万石在起初是有的,足够咱们这七八万大军人吃马嚼一段日子,可你不知道,从三天前开始,昕府就已经没给我们运送粮草了……七八万人呐,人吃马嚼,三十万石早就只剩下如今的七万石了。如果明天拿不下玉田卫,三天之内赶不到精绝或者且末,咱们这七八万人就该散了……”
“难怪从昨天开始馒头就越来越小……可是,昕府为啥不给我们运粮草啊?”二狗不明白地问。
那伍长神神秘秘地道:“听说啊,北边战事吃紧呢,汉军已经出了紫金关,进驻温宿城堡和耆焉城堡。据说这两个城堡如今屯兵已经超过五十万,飞鹰卫的游骑甚至已经深入了怛罗斯平原。昕府在怛罗斯平原调集了大军准备和汉军决战,这大战一触即发,昕府要先顾着怛罗斯那边呢!所以只好暂停了咱们这边的供给。”
“可是,咱们也是在给昕府打仗啊……”二狗不满地道。
伍长“嘿嘿”一笑,带着怪强调道:“保命之战和开疆之战,你觉得谁更重要?”
……
贴着崖壁不敢出声的邹燃和武鸿此刻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里果然有人把守,而且小道往上还有一个月氏人的大营。喜的是自己歪打正着,居然发现了匈奴军这么大一个秘密。若是能一鼓作气捣了这个月匈联军的粮草大营,那他们恐怕不战自溃了。
至于,这个伍长说的怛罗斯战斗的事有几分真几分假邹燃还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是这支月匈联军缺粮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邹燃朝武鸿挥挥手,示意他先退下去,然后再上来。
见到刘全,邹燃将听来的事情仔细一说,刘全的眼神顿时亮了,可随即又黯淡下来:“邹燃,你说这个兀巴斯统领既然都能想到在这个偏僻的小道派人驻守想必是个用兵谨慎的人,这样的人你觉得会给我们空隙偷袭吗?一个存放大军救命粮的大营即使再简陋也不是我们这百十人能够冲得动的吧?再说了,李都尉那里可没多少时间了!”
邹燃抬头看了看天色,第一抹阳光已经均匀地撒在了远处飘渺的雪峰上,那绚丽的色彩都折射进了这个谷底,耀人眼目。
“不错,你的分析的确有道理!”邹燃托着下巴道,“可是,你何不换个思路想想,这个兀巴斯统领会在这个偏僻小道都安插人手也许是因为……他大营的兵不多呢?”
“这……”刘全迟疑了一下,不得不点头道:“不错,有这个可能。但是这个机率太低了,他们可是有近十万人马啊……兵凶战险,我们考虑必须先往坏的地方想……”
“呵,我觉得最坏的事情莫过于十万敌军压境,而我只能率百十袍泽迎战了!我们的处境已经是最坏,在这个时候我们为什么还要去顾忌那些最坏的,而不去相信最好的呢!”
邹燃的目光炯炯,扫了一圈后面的骑士,笑道:“你们可以认为我这是在赌!不错,我今天就是要赌这一把!其实人生何处不是赌?在这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有一成机率我就敢押上所有筹码,更何况这是五五之数呢!兄弟们,富贵险中求!此战若成,说我们挽天之将倾也不为过!当兵吃粮,图的不就是用掌中刀*马为自己和子孙后代搏个千秋功业吗?这把老子是下注了,你们跟不跟?”
其实每个男人的天性里都有赌博的因子,只是有些人不那么明显罢了。这些把脑袋系在裤腰上拼命的丘八们更是赌性浓重。战场上刀剑无眼,谁不是在赌?
“妈的,老子跟了!”武鸿第一个跳出来握拳吼道。双眼通红,面色狰狞,真跟个输红眼急于翻本的“赌徒”一般。
“别人我不管,曲长,你跟我也跟!”
“就是,曲长,俺这条命卖给你了!”
“瓦罐不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更何况我不是将军呢,跟着曲长你上,没说的,跟!”
……
纷纷扰扰,一百多人,竟是没一人退怯。也许是担心声音传到上面惊动敌人,所以大部分人都是忍着嗓子闷吼,反而更显出一往无前的气势。
这一句跟,可是拿身家性命随着邹燃去赌这一票。邹燃突然感觉胸口有种满满的都是感动,不由道:“今日谁与我共浴血,他就是我的兄弟……”
没等邹燃再说几句煽情的话,刘全已经拍了他一下:“得啦,这些腻呼呼的话收回去吧,听的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走吧!”说完第一个抽刀走在了前面。
邹燃愣了一下,但却被刘全的举动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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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是行军打仗的人就绝对会万分注意粮草后勤。打仗就是打后勤这句话可不是西方人的专利。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出现的《孙子兵法》中就已经有后勤保障对战争影响“决生死之事”的评价。
任何一个将领也都会对自己的粮草后勤万分关注。特别是己方粮草的存放地点,那更是重中之重的关注。
两军交锋,因为粮仓被烧,或者粮道被劫导致大军崩溃的战例可是比比皆是。没有将军会忽略,也没人敢去忽略,因为这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月氏人、匈奴人也同样没有去忽略。不但没忽略,甚至特别重视---他们将粮仓大营设在了大军和大军的中间!
粮仓大营的选址也是一门学问。距离不能离主战场太远,否则会造成运输途中不必要的浪费,而且很容易让前线断粮;也不能太近,因为太近了容易受到战火波及,一旦前线有什么战略撤退什么的,还要七手八脚搬运大军粮草,在分秒必争的战场,这可是会要了老命的事情。而且粮仓大营一般都屯着大军半月所用的粮草,可不是几十辆车马的事情,那可是动辄要数千人马连拖带拽才能搬走一部分的军需仓库呢!
而这次月匈联军的粮仓选在哪里呢?
就在皮山坡!
理由除了之前那伍长说的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就是,这里是鸿蒙卫月氏军队和玉田卫城下匈奴军队的一个中间地带,在这里设粮仓即不影响月氏军队的供给,同样也不会影响匈奴军的给养。
虽然很不想假设汉军来袭取粮仓的情况,但兀巴斯统领还是考虑过,如果有汉军真的能够瞒过两路大军绕到这里数量也绝对不会超过一百。只要自己点起狼烟,援军从鸿蒙卫赶到这里只需要两个半时辰,就算是玉田卫城那里的匈奴军快马赶来也只要三个时辰不到。
那这个大营里到底有多少兵力驻守呢?
五千!
是的,就是五千人马!三千月氏步兵,六百匈奴白甲兵,还有一千四百月氏王都军!
兀巴斯是匈奴人。是这个粮仓大营的统领,名义上统管整个大营。但这次东征的所有军需粮草可是月氏人提供的,所以这个粮仓还有一个实质的管理者,那就是梁汨罗!一个拥有汉人与月氏人血统的混血儿!那三千月氏步兵就是梁汨罗掌管粮仓的后盾和底气!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他代表了李继用对这里的监督---陆丰甲,一个太监。月氏王宫里的太监!他所能调动的就是那一千四百人的王都军!
这就是这个粮仓大营的构成。看似是一个稳定的铁三角,但实际上在军队中永远还是只有一个头好!两三个话事人的存在必然导致管理的松懈和漏洞的存在!
而这个漏洞,此刻已经开始破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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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话说想写完劫粮的,可是算算已经有几天没更新了,还是先发上来吧。接下来的故事会更精彩---别以为劫粮*哦,很快进入的大“迂回”才是好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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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节解封
“杀人啦!救命啊!”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踉跄地从一个破草房里狂奔出来。(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奇 书 网 )
在他身后,一个上身*,肌肉精壮的大汉举着菜刀追了出来。边跑边喝骂:“敢来俺家偷吃,非砍死你不可!”
小乞丐很瘦小,看体型不过十六七岁。而那大汉身材魁梧,剽悍精壮,看上去至少二十出头。
可实际上呢,这大汉叫刘弟,今年不过十六,而那个瘦小的乞丐却是已经二十出头了!
小乞丐很饿,脚步踉跄,所以没两步就被刘弟追上,眼看刘弟的菜刀就要砍在他那瘦小身体上,这时,破草房里传出一阵咳嗽声:“二弟,住手!”
刘弟挥舞的菜刀戛然而止,愤愤地朝小乞丐吐了口口水:“呸,肮脏小子,算你命好,姐姐不让俺砍你!如果你再敢来,姐姐认得你,俺手中的刀可不认得!滚!”
破草房里走出一个病容满面的少女,粗蓝色的布料衣服裹在她如柳条一样的身体上,风一吹就像整个人都要被刮倒一般。
这个少女就是刘弟口中的姐姐,她叫刘芳,今年十八,正值风华正茂时期,但清秀的眉目都被浓浓的病容所遮盖,脸色蜡黄,简直就是一副痨病鬼的模样!她手里端着一碗清可见底的稀饭,对刘弟说:“二弟,把这个给他喝吧!”
刘弟一愣,不满道:“姐,现在到处缺粮食……”
“给他!”刘芳一顿足,又引起一阵咳嗽。
刘弟看着心疼,忙道:“好好好,给他给他!”赶紧接了过来递给小乞丐,“给,俺姐姐菩萨心肠,喝吧!”
小乞丐真是饿坏了,跳起来抢过粗瓷碗就狂吞乱咽。长长的头发遮盖住他的面容,几缕发黄的头发垂到碗里被稀粥粘的湿乎乎。他直到把整个粗瓷碗都喝了个精光,还拿舌头将碗底都舔了个干净!如此还尤嫌不够,扯过那几缕沾了稀粥的头发往嘴里塞,嘬的咂咂作响!
刘芳看着小乞丐喝完,幽幽叹口气,又转身进了破草房。
刘弟也吞了吞口水,接过小乞丐的瓷碗,重重地哼了一声:“肮脏货,下次记得要偷吃的去县里的大老爷家里,不然俺打断你狗腿!”说完转身进了屋。
小乞丐喝完稀饭,在地上坐了会儿,这才慢慢爬起来。
这里是贫民窟,到处都是这种破草房。不过像刘弟家这样还将门扉紧锁的却是稀少。大部分草房大门敞开,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街道之间还依稀有些人,大都跟小乞丐一样,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看见刘弟持刀砍人他们也不投来一丝好奇的目光,只是呆滞地朝这边望了望,然后继续躺在那里仰望晴朗的天空!
在小乞丐边上还有几个人,仰面躺在肮脏的泥土道上,几只苍蝇停在他们的鼻尖也不见得他们驱赶一下。只是从他们胸口若有若无的起伏看出他们是个活人!
他们不是不想驱赶苍蝇,而是他们已经饿的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汉历996年,天下大旱,十室九空,饥民遍野。饿殍满地。易子而食争相与唯一,求一粟而不可得……
汉历997年十月,北奴南侵,兵骑六万深入汉地千余里,获粮仅十万石(dan第四声)。北奴之境地比大汉尤为甚矣,归途中另掠女子十万,杀之以充军粮……”
这是官方史书对这一年天下间发生的事情的记载。
※※※※※※※※※※※※※※※※※※※※※小乞丐恢复了一点力气,蹒跚爬进一间草房里。门边躺着一个女子,怀里还有一个不满一周岁的小孩。
婴儿正在嘶哑地哭泣着,但却看不见这个女子有任何安抚的动作---这个女子袒胸露乳,胸脯干瘪,眼神早已空洞,却是已经死去多时了。几只苍蝇停在她白皙的胸脯上,婴儿沙哑的哭啼也不能惊扰它们!
婴儿的哭泣并没有让小乞丐多停留哪怕一会儿,他踉跄地窝进草房里,平平躺下,稍微有了一丝生气的眼睛呆滞地望着草房顶!
半晌,嘴里才喃喃道:“老天,你让老子穿越过来做什么?我现在快饿死了!现在我不祈求有北京烤鸭,哪怕是一个素馅包子也好啊!”
他叫邹燃,是个失败的穿越者。
在毕业就等于失业的现代,他毕业三年了依旧没有找到工作,只依靠在网上写点东西勉强度日。那天也是闲极无聊,受了朋友的邀请去ktv唱歌,结果刚走到路口,一道闪电击来,下一秒他就穿越到了这里。
这里是什么世界?邹燃第一眼看见这里的人时还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中国古代某个朝代。但是在随后的三个月里,他忽然明白过来,自己怕是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所在的地方叫乐浪郡。是大汉帝国三十六郡东北边的郡。而在大汉帝国的西方,还有两大帝国---罗马帝国和阿拉伯帝国!
在最初听见这些帝国的名字时,邹燃一直在怀疑这个世界跟自己原有的世界或许有某些必然的联系。可是他无法去查询更多。因为作为人最现实的问题就摆在他面前---他饿!
这个帝国面临着建国以来最大的粮食危机!
帝国三十六个郡,东面的十二个郡已经三年没有下过一滴雨;西面十二个郡则两年没有见过完整的晴天;只有中部的十二个郡还算风调雨顺,但却闹起了蝗灾,粮食大幅减产!
这些天灾也直接影响到了帝国北边的游牧民族---匈奴!大汉帝国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对于这个内附的民族更是无法给予支援,于是这些养不熟的白眼狼开始频频侵略大汉!
天灾也同样影响着罗马和阿拉伯帝国,但对于这两个帝国来说,他们的人民并没有像大汉这么多,相对来说压力会比较轻。
大汉帝国为了抵御匈奴的侵略,不得不大量扩编军队,蓄养兵士,这样一来,中部十二郡所产的粮食大都充作军粮,中部十二个郡的大部分百姓也只能依靠稀粥勉强度日!
为避免流民四窜生变,帝国已经颁发了禁足令。各郡县之间严禁饥民越境乞食。
越境者斩!
原本的金秋十月却成了索命十月。
这三个月来,邹燃是饥一顿饱一顿,饿的前胸贴后背,饱的时候也是半饱。这对于一个生长在现代,没有品尝过饥饿滋味的邹燃来说简直像是重活了一回似的。这段时间里,他到处跟着饥民四处抢掠,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抢劫那些比他还穷的贫民。城小墙矮的城池早就被抢过一遍了,墙高池深的大城则有驻军严防死守,根本攻不下来。
三个月饿下来,原本形成了一定规模的饥民队伍迅速缩小。到现在,走到田野乡间,到处都是饿殍,伏尸甚重。饥民大都饿死,根本无法再去别地抢掠。附近凡是能吃的,通通都被吃了个精光。连树叶都不放过!
三天前,有人传来消息说县城边的孔泉山有一种土,叫观音土,可以填饱肚子,于是所有还能走动的人都往那里去了。
邹燃却没有去。他知道吃了观音土的最终结果就是胃胀而死---那东西根本不能消化!
这个小村落就是孔泉县东边的一个贫民区,叫嘎村。整个村子里原本有四五千人口,但现在,稀稀落落不过十几个待死的人而已!
刘弟一家原本七口人,世代居住在嘎村,可现在也只剩下他们姐弟二人。刘弟前段时间参加了一个起义队伍,在攻打孔泉县时偷偷藏下了两袋大米。后来帝国派兵打了回来,孔泉县失守。刘弟仗着身强体壮,硬是把姐姐背回嘎村。在听说观音土之后,刘弟也想去,可是却放心不下重病的姐姐,只好留了下来。
邹燃也是饿的快死了,不然也不会违背自己原则潜进刘弟家偷吃那原本不多的粮食……
“唉,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邹燃绝望地看着屋顶。心里满是不甘。
在最初的时候他还谨守着做人的教条,绝对不参与抢劫和偷窃。可现在……唉!
他也看见这个帝国虽然生活设施都跟原来认知的历史一样,但总体来说,帝国制度上比原来的中国古代任何一个朝代都要完善。本来要到明朝才会出现的内个制度,在汉朝就出现了。内阁署理政务,即使皇帝不干预,帝国也能正常运转。出现这么大的灾情,内阁肯定会给予赈济的。邹燃等的就是赈济。但在饿了五天之后,邹燃也终于放弃了内心的一丝良知,参加了一支抢劫队伍。
可惜,他到这里时,饥荒已经开始了一年半,这支抢劫队伍根本没有战斗力,在攻击孔泉县城时被城里的官兵一冲就散。他只好又仓惶地逃回了嘎村。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门口有响动。本来他不想理会,原因嘛,很简单,这里早就空荡荡的,连床板都没有。他身上更邋遢不堪,穿的早就不能称之为衣服,只能算是遮羞布而已,没什么可供别人偷的!
但后来他还是忍不住撑着走到门口,因为他听见门口好像有咀嚼声!
有咀嚼声,那就代表有吃的。有吃的,就代表了一切!
可是,走到门口后,他就愣住了!
是的,有吃的!可是那“食物”……
原本躺在门外街上连苍蝇都没有力气驱赶的那几个人如今却像野狗一样扑到刚才那个女子身上,用牙齿拼命地撕扯这个女人的身体!
他们,在吃人肉!!!
那个刚才还在嘶哑哭泣的婴儿被丢弃一旁,此时也不知死活,没了声息。
这个女人瞪着空洞的眼睛,没有一丝气息,身上也是瘦成皮包骨一般。那几个人就像生化危机里的僵尸,扑上去,撕扯她身上的肉,连肠肚都拉了出来……没有鲜血,事实上这个女人的身体里早就没有多少水份了!
在饥饿到快死的人面前,什么伦理道德,什么良心良知都会被抛弃一边,他们只想要吃的!
这样的场景,在邹燃跟着抢劫队伍行进时在路边也看到过。如果硬要说这些饥民还有什么天良和认知的话,那就是他们绝对不会去杀掉活人,然后吃进肚子里。
他们只会吃死人!一旦路边有倒毙还没有腐烂的人,他们就会像野狗豺狼一样扑上去,尽情的撕咬,目的就是为了填饱空虚的胃!
刚才他走进这个草房,倒毙在门边的女人显然就这样引起了那些快要饿死的人的注意。于是,他们挪过来,开始抢食这具还没有完全腐烂的女尸!
邹燃没有参加。虽然他无数次想过去拿那些人肉填肚子,但都生生忍住了。他实在无法接受将人肉吃进肚子里的感觉!
人吃人的社会,就是这样了吧?!
女人很快被开肠破肚。场面血腥难言。邹燃早就对这个麻木了。他刚才喝了一碗稀粥,胃里已经不是那么难受,如果没有刚才那碗粥,他也不敢肯定自己会不会扑上去,跟那些已经不似人的人一样疯狂地撕扯着这具女尸!
他倚靠着草房坐了下来,看着他们拼命吞咽还带着血迹的人肉,心里却很平静!记得第一次看见这种情景时他还吐了,不过现在早就没有那种感觉!
也许,漠视生死也就这样了吧!
这时,那个邹燃以为死去的婴儿忽然又开始嘶哑地啼哭起来!趴在女子身上不断吞咽的人霍然抬头,就像受到惊扰的野狗,饿到发绿的眼睛盯向了那个婴儿!
邹燃也被吓了一跳,坐直了身体,看了过去。
这时从门口又蹒跚地爬进来几个人。他们呆滞的眼睛看了看已经被撕扯开肚子,开膛破肚却没有多少鲜血流出的女子,饿的眼神呆滞的眼神却瞟向了那个还在襁褓中哇哇哭泣的孩子!
不吃活人,这是这些饥民在长达三年的饥饿生涯中唯一还保持着的唯一理智和良知!但却不包括婴儿!
易子而食早在饥荒爆发的第一个年头里就频频发生。现在有这么一个没人保护的孩子在一旁哇哇大哭,饿急眼的人已经泯灭了所有良知,蹒跚地扑向了那个哭泣的婴儿!
邹燃哀叹了一声。手在地上撑了撑,终于扶着门框爬了起来---他不是想救那个孩子,而是想进到屋里躺会儿。
饥饿就像最强效的麻药,已经把他所有的感触神经都麻痹住了。他所能做的,也只是躲开,不去看一个嗷嗷待哺的生命就这样消逝在自己眼前---还是以人类生活中最残忍的方式!
可就在他转身时,那个婴儿因为同时被数个饥民抢夺着,不知道扯痛了哪里,忽然哇一声发出尖锐的嘶嚎!
这一声发自婴儿的绝望尖叫让本想转身离去的邹燃忽然全身一顿,他狠狠地咬住嘴唇,一股檀腥的血味刺激着鼻腔。
“妈的,都给老子住手!”邹燃再也无法忍受了,随手从破草房里拽起一根粗木棍就扑了出去,劈头盖脸地往那堆饥民头上砸去,状似野兽!
“都他妈给老子滚!妈的,这孩子还没死呐!!死了才准你们吃,你们这帮混蛋!!!”
邹燃都不知道自己在谩骂些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要拼命保护这个小孩。
在刚才那一瞬间,他都忽略了饥民为了食物可能爆发的最后生命力,这股生命力很有可能把他也给埋葬!
他只知道,这个小孩那一声尖锐的啼哭嘶嚎仿佛一把利刃刺穿了他懵懂的心,必须保护这个孩子!如果连这个婴儿都保护不了,那他继续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又还有什么意义?就让自己燃烧尽这最后的生命来保护这个婴儿吧,总好过这样无知地活下去!
这些饿了几天的饥民哪里还有力气跟邹燃对抗。喝了一碗稀粥的邹燃在力气上总是高了他们一筹。再加上旁边还有一个被咬的面目全非的女尸等着品尝,犯不着跟邹燃拼命!
所以,那些想抢夺婴儿的饥民们都蹒跚地躲开了邹燃的木棍,匍匐到那女尸身上啃食起来!
在这一刻,邹燃胜利了!胜利的解救了一个还在襁褓中哇哇哭泣的婴儿!
下一秒,“噹”一声,邹燃无力地坐在地上,木棍砸到边上的一个铁碗,发出清脆的响声。
半晌,邹燃才慢慢恢复力气,抱起那个婴儿,慢慢朝门外走去。
如丧尸一样的饥民在血肉模糊的女尸上抬起头,看了一眼邹燃,茫然的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和不屑,更多的是嘲笑!
邹燃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想:你小子这么拼命把这婴儿抢下来不就是为了好吞独食吗?
邹燃没有解释。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解释不清。在这些饥民眼里,唯一的希望就是吃!会这么想一点也不奇怪!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让这孩子早于自己先死!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还在饥民堆里的女尸,只露出一个头。
女尸就这么斜斜地躺在地上,瘦成皮包骨的脸上是临死前的痛苦,但原本已经涣散的双眼仿佛在这一刻焕发出了一丝感激的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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