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课下课，张鹏带了将近二十来个职高的孩子，从职高南墙一跃而过。
好吧，那也是二中的北墙。
这回可谓是准备充分。
最后一节自习铃响了起来，操场上三三两两的学生如归巢的蚂蚁，纷纷退去。
张鹏一伙儿也气势汹汹、信心满满地向十四班而去。
而且，张鹏留了一个人在主楼门口盯着，万一主楼那边有人杀出来，他们立马就跑。
张鹏还算清醒，这趟是来找面子的，不是真想把谁咋地，所以留了心眼，没拿棍棒一类的家伙。
就算被主楼出来的人堵了，也不至于失控。
说白了，学校里的混混和社会上二宝他们那种人还是不一样，有所顾忌。
而此时的十四班。
因为只打了预备铃，还没全进班，教室里一小部分人开始按照齐磊的时间表做作业，可大多数不是趴那睡大觉，就是三三两两的聊天说话。
是的，齐磊也好，老师也罢，再怎么拉扯，可新鲜劲儿一过，那股气势也就没了，现在又成了放羊状态。
方冰甚至弄了副扑克和王东、刘林他们一块摔的正爽。
董伟成和郝同、祁雪峰正在门口无聊的踹墙，吹牛逼，还没打算进来。
远远看见一帮人影往西校舍这么边来，还以为是一班去小卖部的书呆子。
等人冲到近前，再发现不是一班的，已经晚了！
而张鹏一眼就认出了祁雪峰，还有董伟成，这两个那天算是比较凶的，化成灰他也认识。
二话不说，助跑，国骂，飞踹就横了过去。
董伟成怎么回事儿都不知道，直接被踹倒在地上。妈呀一声，刚想往起爬，一群人就围上来了，只能下意识抱着脑袋蜷缩在墙角。
紧接着，祁雪峰和郝同措不及防之下也中了招，三人相继倒地。
十四班门口登时乱成一团，骂声一片。
张鹏更是兴奋的朝班里大吼，“那天都谁！？给我滚出来！”
这要是换了正常的班，早就懵了，也被张鹏的气势压的失去大半战力。
可是张鹏不知道啊，这特么是个渣子班，是个疯子班。
王东隔着窗户一看是张鹏，眼珠子一缩，把牌一扔，腾的一下就上了桌子。
他在教室的最里面那个角，到门口跳桌子是最快的距离。
方冰反应也算快的，嗷嗷叫的往出冲。
可是，却被蒋海洋一把就给拉了回来，一指后窗户，“去主楼叫人！”
方冰一怔，秒懂！蹬着桌子就从后窗跳了出去，撒丫子就跑。
穿过小树林，隐隐发现好像有人，而且还不少，得十来个。
可是方冰也没时间多想，疯了一样往主楼奔。
从西校舍到主楼那两百多米，绝对是方冰跑的最快的一次两百米。
一进主楼，在一楼走廊喘着粗气，猛的大吼：“西校舍有闹校的，来人！！”
嗡的一声，几个班都躁动的起来。
有人蹬着眼珠子冲出来，一看是十四班方冰，不由一怔，还是多问了一句，“咋回事？”
方冰急眼，“问啥问？都打起来了！”
却是……主楼的人互看一眼，没、人、动！
……
另一边。
卢小帅、张新宇、付江、吴宁、刘林，十四班所有男生都条件反射的往教室外头冲。
连财政那老实孩子，都哇哇大叫着跟在付江身边往上拱。
要说，十四班渣是渣了点，可是被齐磊调教的，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心齐。
况且，都憋着一口气，张鹏算是撞枪口上了。
场面彻底乱了。
张鹏那伙人一面爆锤董伟成那三个倒霉蛋，一面守着十四班的门口，不让里面出来。
好吧，其实张鹏不是这么设计的，带来的人多，就是谁敢参与，门口给我站一排，老子挨个扇嘴巴子就完了。
可是哪成想……
操你大爷管小北！不是说就十来个吗？这特么是十来个？
这特么一个班都炸了！！
有一头算一头，都嗷嗷叫的往出挤，不管不顾，疯了一样。
更过分的是，不光有男生，杨晓到卫生角一脚就把拖布把踹折了，和徐小倩站到了所有女生身前。
程乐乐把刘林的铁皮铅笔盒抓在手里，瞄着窗户，不定什么时候就飞出去了。
而赵雪彤一看祁雪峰在外面挨揍，尖叫声快把房盖顶开了，赤手空也和男生们一起往出挤。
这特么的！！
张鹏就奇了怪了，这是个啥班？职高都没见过这么野的班。
只能改变计划，让人堵死门口，说什么也不能把人放出来。
这要是放出来，能埋了他们。
至于排队扇耳光？想都别想，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
张鹏甚至眼珠子一转，“谁是出头的？出来说句话，这事还有商量！”
“齐磊是谁？给我出来！”
他都想“盘道”（相当于嘴炮，拉关系）了。
可惜啊，没人搭理他。
王东前面是堵门的敌人，身后是十四班兄弟，顶在最前往出冲，恶狠狠地蹦出一句：“都是你大爷！”
董伟成、祁雪峰那三个被圈踢的，现在也借机爬了起来，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嗷嗷叫的返身冲回来。
“来！！CNMD，来！！”
三人和屋里的给张鹏来了个内外包夹，几次被撂倒，却依旧勇往直前。
两方就这么僵持着，混乱且荒诞。
倒是有一点比较让人放心，那就是，张鹏那伙人还没蠢到带着家伙闯二中。而十四班这边，是顾不上，哪有工夫找家伙？
王东顶着老拳和大脚，几乎是压着职高的人想挤出那扇小门。
蒋海洋他们没办法，前门出不去，前窗也堵死，只能从后窗跳出去，绕一大圈儿去和董伟成三人汇合。
十四班疯了，张鹏就像点着了炮仗堆，炸营了。
一班那边也没听见动静了，王学亮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吓的菊花一紧，又缩了回去。
一班众得知十四班那边打起来了，好像还是外校的，都看着王学亮。
“咋办？闹校啊！”
都在犹豫，出不出去。
最后，却是王学亮默默地回了座位，默默地伴着外头的喝骂与混乱开始做题。
一班众一看，那就不管呗？只当没看见，反正十四班也没啥好人。
就这样，十四班那边的动静持续了足足有两三分钟，一班众听着，看着，只当没听见，没看见！
……
终于，战局了好转机。
绕后路的蒋海洋几人没少吃亏，最后终于救下了已经体力不支的董伟成三人。
王东也是借机鼻青脸肿的压了出来，开始大举反击。
十四班疯了，真的疯了。
很多人已经没了理智，开始下死手。
蒋海洋一个对两个，丝毫没有半点惧色。
卢小帅他们不管不顾，根本就不躲，你给我一拳，那我必须还回去。
不是因为吃了亏而急眼，而是……
这么半天了，动静这么大，一班没人来，主楼那边也没、人、来！
十四班心凉！
终于，操场上冲过来几个身影，打头的是方冰，身后是李卫兵和十一班的几个人。
只见方冰红着眼圈儿，一边跑，一边哭。
“都不来！他们都不来！操他妈的，闹校都不管！”
方冰在主楼那边就差没求他们来帮忙了，可是就李卫兵，还有他们班的几个人看不下去，跑来支援。
见是这样的结果，十四班的人终于放弃了最后的一丝幻想，也终于品味了最后一丝绝望。
“操，用得着他们啊！！”王东眼珠子蹿血丝，朝着张鹏吼着，冲着。
“来！！都来！！CNMD！谁怂谁是狗卵子！”
张鹏：“……”
说实话，他觉得十四班够野了，可是，事实就在眼前，这帮孙子还是人吗！？比他想像的还野。
不要命的！
张鹏怕了，有点惹不起了。
他哪里知道，十四班不是野，是憋的，憋的要炸了！
最后，张鹏怂了，调头就跑。
职高众一见他都跑了，早就无心恋战，跟着就跑。
“跑？”
“想跑就跑？”
王东、卢小帅，蒋海洋有一头算一头，本能的就开始追。
前面跑，后面追，场面更加的混乱，一直到大门口才罢休。
此时，十四班的人虽然狼狈，可是依旧往校门口一站，有如战神。
而在小树林里，老董校长，还有教导主任，领着七八个体育老师，眼珠子没瞪出来。
“这帮小子咋这野呢？”
真是万万没想到，十四班居然赢了！？
可惜，十四班的野小子们即便赢了，却没有半点喜悦之情。
看着主楼门前一个人影都没有的景象，十四班更憋屈了。
你们有事儿，我们冲在最前！
我们有事儿，你们当没看见？
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吗！？
我们没惹你们吧？
我们就是学习不好了一点，怎么了？
怎、么、了！？
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往回走，好像丢了魂儿一样。
远远的，只有十四班的女生们在迎接他们，领头的是徐倩、杨晓和程乐乐。
此时，也只有她们最了解男生们的心情。
大伙儿就在门口站着，既不进教室，也不说话。
王东一屁股坐在地上，仰面一躺。有女生赶紧拿出纸巾，帮他擦嘴角和鼻子上的殷红。
王东想自己动手，去拿纸巾，女生却是不干，红着眼眶，“没事吧……要不去医务室吧？”
啪嗒一声，王东举起的手臂放下，直勾勾的看着天，木讷的摇着头。
方冰气的直哭，靠在墙角捂着脸。
这仗打的过瘾……痛快！可是……心里疼！
什么骂人的垃圾话也说不出来了。
董伟成揉着眼角……笑了！
笑的很苦，很苦！！！
全班男生就那么七倒八歪的瘫在十四班门口，像一群没妈的小牛犊子。
愤怒，但却无助。
突然……
杨晓半睁的眸子突然一瞪，对地上的王东他们低吼着：“起来！”
“都特么给我起来！！老娘给你们出这口气！”
说着话，杨晓突然转身，走向安静如鬼墓一般的一班。
在窗前站定，蔑视地隔窗扫过一班，猛的抢圆了拖布把，砸了下去。
哗啦！！
一大块玻璃应声而碎。再抡圆，再碎！！
十四班男生怔怔地看着，紧接着，十四班的女生们像被杨晓点燃了一般，也暴走了。
纷纷冲了出去，或拿着砖头，或拎着桌腿，噼里啪啦，蜂拥而上。
顷刻间，一班正面三扇窗户包括门头玻璃，没一块完整。
连徐小倩都秀气地拎着半块砖，铛铛两下，敲碎一块玻璃。
对上一班诧异的目光，徐小倩满眼失望。
这个时候，是十四班的女生保卫了男生们的最后一点点尊严。
而一班……一个敢逼逼的都没有，教室里安静的没有一点生息。
此时……
老董一行人就远远的看着，并没有上前阻止。
章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老董身边，吓了老董一吓，没忍住，“小章啊，这不是胡闹吗？”
他从一开始就不同意章南这么干的。
说心话，老董都有点心疼这帮孩子，这不是他们这个年纪应该承受的东西。
他不知道章南要干什么，可是，这么做，这么袖手旁观！？太不人道！
对此，章南也只是紧锁眉头的摇着头，什么也没说。
这不是她的主意，而是齐磊。
如齐磊所愿，十四班已经被压迫到了谷底。
但是，齐磊有两句话打动了章南，齐磊说：需要一剂猛药。
他还说……
对他们这个年龄的大多数少年来说，最好的动力不是发自内心的勤奋，而是意气之争的复仇快感。
所以，很多人是做不到自律的，但很多人可以为了争一口气而拼命。
章南不知道，齐磊到底能不能把这分怨气化为动力。
……
※※※
就在章南满心担忧的时候，十四班的男生女生们回到了班里。
没有人说话，大伙儿就那么静静的坐着，闷着头，揪着心。
徐小倩在桌子下面轻轻地拉扯齐磊的衣角，用眼神安慰着他。
因为这一刻，齐磊在抖。
实话实话，今晚的事是齐磊促成的，可又和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他去求财伟，让财伟指使管小北去激怒王东，又让管小北去勾引张鹏……
这些是齐磊做的！
可是，后面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觉得，就算再不待见十四班，有闹校的事，那边也不会袖手旁观。
所以，他还给财伟安排了一个任务，就是方冰真的叫来人的时候，财伟要充当一个恶人，把来增援的人都拦下。
是的，这次牺牲最大的不是管小北，而是伟哥。赌上名声和骂名的，陪齐磊干一票。
不为别的，就为他肯开口求人。
这是齐磊第一次求人，求的还是他财伟。
可是，谁也没想到，根本就没用到伟哥，主楼那边真的把十四班抛弃了。
这让齐磊很愤怒，愤怒到了极点。
“呼……”
齐磊长出一口浊气，突然打破宁静，亦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齐磊想说点什么，也应该说点什么。
正如他之前认为时机未到，而现在……
去特么的算计，去特么的时机到没到，他必须说点什么。
“我……不想做咸鱼，可是……别人已经把我当成了咸鱼。”
“我不想当渣子，可是……别人已经把我当成了渣子。”
“我想有存在感，可惜，他们不给我存在感！”
“那就……掀桌子吧！”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了过来，渐渐有些热血上涌。
方冰瞪着眼，“啥意思啊？”
只见齐磊站了起来，扫视全班。
“咱们是兄弟……是姐妹……是同学！！”
“你们叫我班头儿，可我不能命令你们……”
“但是，我想做点什么了，我管不了你们了。”
大伙儿更是皱眉，“你到底要干啥？”
只闻齐磊低吼着，“我要作妖！”
“我要打脸！！”
“我要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爬着来见老子！”
“我不管他是谁，我也不管他有什么样的得意。”
“他觉得学习好，就可以瞧不起我？”
“那我就要比他学习更好！”
“他觉得比十四班高级，天生傲气！？”
“那我就在他最骄傲的地方，踩下去！！”
“老子要考第一！”
“老子要他们即使闭着眼，也得想着老子的脸自惭形秽！”
……
“……”
“……”
“……”
所有人都看着齐磊，没有人当他是说大话，吹牛皮。
因为从齐磊的眼神里，大伙儿看到了决绝。
所有人都在沉默……
没有热血沸腾的回应……
更没有中二至极的赌誓发愿……
只不过……
大伙儿的眼里有光，眼神在变得犀利。
吴宁低着头，目无焦距，突然喃喃的唱出一句歌词：
〖充满鲜花的日子到底在哪里？〗
声音不大，却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如果它真的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
会去吧？人有想着……
〖我想在那里最高的山峰矗立〗
〖不在乎它是不是悬崖峭壁〗
〖……〗
〖不管是不是悬崖峭壁！！〗
方冰、王东开始不自觉地跟着吴宁哼唱……悬崖峭壁！
随后，又如星火燎原一般，传染着每个人的喉头。
低沉的歌声开始扩散。
〖用力活着用力爱哪怕肝脑涂地！〗
〖不求任何人满意只要对得起自己……〗
〖关于理想我从来没选择放弃……〗
〖即使在灰头土脸的日子里〗
十四班不再呢喃，放开了嗓子，歌声开始传向教室之外，传向夜空。
即使在灰头土脸的日子里！！
就、是、现、在啊！
没有比现在的十四班更加灰头土脸。
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也许我没有天分……〗
方冰仰头闭目，纵情的唱着。
是啊！我没天分！！！
〖但我有梦的天真！！〗
〖我将会去证明用我的一生！！〗
董伟成眼泪在眼圈打转，是委屈，也是感动。
这一刻，他有点懂这首歌了。
〖也许我手比脚笨！〗
王东咬牙切齿，我就笨了，怎么了！？
〖但我愿不停探寻〗
财政也哭了，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活在财伟光环之下的时间太久，财政不想再老实，不想再浑浑噩噩！！
〖付出所有的青春不留遗憾！！〗
要不要……
陪着班头儿……
要不要？
要不要！？
要不要！！！
……
……
……
拼了！！
〖向、前、跑！！！〗
〖迎着冷眼和嘲笑！！！〗
十四班在这一刻骤然引爆！！
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拼命的嘶吼着。
所有委屈……不甘……愤怒！！与怨恨……
随着冲破一切的嘶嚎，刺破夜空，回荡在二中的校园里。
迎着冷眼和嘲笑！！
迎着冷眼和嘲笑！！
大伙儿突然懂了……
齐磊在广播室唱的时候全校都懂了，只有十四班浑浑噩噩，只当那是齐磊的牛逼时刻，只当那是十四班最露脸的瞬间。
而现在，他们懂了！！
〖继、续、跑！！！！〗
〖带着赤子的骄傲！！〗
〖生命的闪耀不坚持到底怎能看到？〗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
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
不如纵情燃烧！！
燃烧！！！
〖为了心中的美好……〗
〖不妥协直到变老～〗
大家吼着，拍着桌子，摔着书本，身子躬成一个虾米，恨不了把肺子喷出体外，也将郁结其中的苦与酸，一并带走。
每个人似乎都有了决定，不妥协……不苟延残喘！！
齐磊也吼着，唱着。
突然起身，在歌声中拿起黑板擦，把教室后面的过期板报狠狠擦掉。
在一片狼藉之中，挥笔写下一段话。
十四班的渣子们，回身，一边吼叫，一边看着。
〖宁欺白须公……〗
〖莫欺……少年穷！〗
〖终须有日龙穿凤。〗
〖唔信一世裤穿窿！〗
〖不信且回头！！〗
〖三十年西来，三十年东！！〗
……
章南和老董此时就站在窗外的黑暗中，看着那笔走龙蛇的几行大字，还有十四班越来越震慑心灵的嘶嚎。
章南笑了。
老董也笑了。
这个班……活了！
一班那边，已经无人关心学习，伴着九月末的凉风灌进教室，听着隔壁班疯了一般的嘶嚎。
谁也不知道，那群渣子到底要干嘛。
更不知道，那群渣子到底能干出来什么。
呵呵……
谁又能知道，那群疯子，到底能干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