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1 / 1)

危巢坠简 许地山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在谈着,孩子跑进来说:“婶婶,外面有一个人送信来,说要亲自交给你。”她立时放下手活,说了一声“失陪”,便随着孩子出去了。梦鹿目送着她出了厅门,黄先生低声对他说:“你方才那些话,她听了不生气么?这教我也很难为情。你这一说,她一定不肯去了。”梦鹿回答说:“不要紧,我常用这样的话激她。我看现在有许多女子在公共机关服务,不上一年半载若不出差错,便要厌腻她们的事情。尤其是出洋回来的学生,装束得怪模怪样,讲究的都是宴会跳舞,那曾为所要做的事情预备过?她还算是好的。回国后还十分洋化,可喜欢谈政治。办党的事情她也许会感兴趣,只与我不相投便了。但无论如何,我总不阻止她,只要她肯去办就成。”

他们说着,妻子又进来了。梦鹿问:“谁来的信,那么要紧?”

妻子腼腆地说:“是卓先生的。那个人做事,有时过于郑重,一封不要紧的信,也值得这样张罗!”说着,一面走到原处坐下做她的活。

丈夫说:“你始终没告诉我卓先生是干什么事的人。”妻子没说什么。他怕她有点不高兴,就问她黄先生要她去办党的事,她答应不答应。她没有拒绝,算是应许了。

黄先生得了她的应许,便站立起来。志能止住说:“现在快三点钟,请坐一回,用过点心再走未晚。”

黄先生说:“我正要请东野先生一同到会贤居去吃炒粉,不如我们都去罢。也把延禧带去。”

她说:“家里雇着厨子,倒叫客人请主人出外头去吃东西,实在难为情了。”

梦鹿站起来,向窗外一看,说:“不要紧,天早晴了。黄先生既然喜欢会贤居,认我做东,我们就一同陪着走走罢。”

妻子走到楼梯旁边,顺便问她丈夫早晨去找雁潭的事。他摇着头说:“还没找着,过几天再打听去。他早已搬家了。”

妻子换好衣服下来,一手提着镜囊,一手拿着一个牛奶瓶子,对丈夫说:“大哥,你今天忘了喝你的奶子了,还喝不喝?”

“嗅,是的,我们正渴得慌,三个人分着喝完再走罢。”

妻子说:“我不喝,你们二位喝罢。我叫他们拿两个杯来。”她顺手在门边按电铃。丈夫说:“不必搅动他们了,这里有现成的茶杯,为什么不拿出来用?”他到墙角,把那古董柜开了,拿出一个茶碗,在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来揩拭几下,然后倒满了一杯递给客人。黄先生让了一回。就接过去了。他将瓶子送到唇边,把剩下的奶子全灌人嘴里。

妻子不觉笑起来,对客人说:“你看我的丈夫,喝牛乳像喝汽水一样。也不怕教客人笑话。”正说着,老妈子进来,妻回头对她说:“没事了,你等着把瓶子拿去罢。噢,是的,你去把延少爷找来。”老妈应声出去了。她又转过来对黄先生笑说:“你见过我丈夫的瓶子书架么?”

“哈,哈,见过!”

梦鹿笑着对黄先生说:“那有什么希奇!她给我换了些很笨的木柜,我还觉得不方便哪。”

他们说着,便一同出门去了。

殷勤的家雀一破晓就在屋角连跳带噪,为报睡梦中人又是一天的起首。延禧看见天气清朗,吃了早饭,一溜烟地就跑到学校园里种花去了。

那时学校的时计指着八点二十分,梦鹿提着他的书包进教务室,已有几位同事先在那里预备功课。不一会上课铃响了。梦鹿这一堂是教延禧那班的历史,铃声还没止住,他已比学生先生了讲堂,在黑板上画沿革图。

他点名点到丁鉴,忽然想起昨天借了她的雨伞,应许今天给带回来,但他忘记了。他说:“丁鉴,对不起,我忘了把你的雨伞带回来。”

丁鉴说:“不要紧,下午请延禧带来,或我自己去取便了。”

她说到延禧时,同学在先生面前虽不敢怎样,坐在延禧后面的却在暗地推着他的背脊。有些用书挡着向到教坛那面,对着她装鬼脸。

梦鹿想了一想,说:“好,我不能失信,我就赶回去取来还你罢。下一堂是自由习作,不如调换上来,你们把文章做好,我再给你们讲历史。待我去请黄先生来指导你们。”他果然去把黄先生请来,对他说如此这般,便急跑回家办那不要紧的大事去了。大家都知道他的疯气,所以不觉得希奇。

这芳草街的寓所,忽然门铃怪响起来。老妈子一开门,看见他跑得气喘喘地,问他什么缘故,他只回答:“拿雨伞。”

老妈子看着他发怔,因为她想早晨的天气很好。妻子在楼上问是谁,老妈子替回答了。她下来看见梦鹿额上点点的汗,忙用自己的手巾替他擦。她说:“什么事体,值得这样着急?”

他喘着说:“我忘了把丁鉴的雨伞带回去!到上了课,才记起来,真是对不起她!”说完,拿着雨伞翻身就要走。

妻子把他揪住说:“为什么不坐车子回来,跑得这样急喘喘地?且等一等,雇一辆车子回去罢。小小事情,也值得这么忙,明天带回去给她不是一样么?看你跑得这样急,若惹出病来,待要怎办?”

他不由得坐下,歇一会儿,笑说:“我怎么没想到坐车子回来!”妻子在一旁替他拭额上的汗。

女仆雇车回来,不一会,门铃又响了。妻子心里像预先知道来的是谁,在老妈子要出去应门的时候告诉她说:“若是卓先生来,就说我不在家。”老妈子应声“哦”,便要到大门去。

梦鹿很诧异地对妻子说:“怎么你也学起官僚派头来了!明明在家,如何撒谎?”他拿着丁鉴的雨伞,望大门跑。女仆走得慢,门倒教他开了;来的果然是卓先生!

“夫人在家么?”

“在家。”梦鹿回答得很干脆。

“我可以见见她么?”

“请进来罢。”他领着卓先生进来,妻子坐在一边,像很纳闷。他对妻子说:“果然是卓先生来。”又对卓先生说:“失陪了,我还得到学校去。”

他回到学校来,三小时的功课上完,已经是十一点半了。他挟着习作本子跑到教务室去。屋里只有黄先生坐在那里看报。

“东野先生,功课都完了么?方才习作堂延禧问我‘安琪儿’怎解,我也不晓得要怎样给他解释,只对他说这是外国话,大概是‘神童’或是‘有翅膀的天使’的意思。依你的意思,要怎样解释?可怪人们偏爱用西洋翻来的字眼,好象西洋的老鸦也叫得比中国的更有音节一般。”

“你说的大概是对的。这些新名词我也不大高明。我们从前所用的字眼被人家骂做‘盲人瞎马的新名词’,但现在越来越新了,看过之后,有时总要想了一阵,才理会说的是什么意思。延禧最喜欢学那些怪字眼。说他不懂呢,他有时又写得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