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他们更怕的是无依无靠的活着。
围观的百姓在看着。
士绅降官在看着。
三军将士在看着。
朱五仰着头,不让泪水掉落,狠狠的挥手。
蓝玉见状,眼角一跳一跳的,“来呀,行刑!”
“等会!”郭兴忽然拉住他,“小二,挑那些降卒先杀!”
噗!噗!噗!
血光冲天,人头落地。
围观的百姓眼神中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在闪动,自古以来兵匪一家,没想到今天居然有造反的贼,替他们讨公道。
士绅之中,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在刀落下的一刻缩了缩脖子,却始终看着,不曾挪开视线。
慢慢挪到陪同的李善长边上,“李公,朱总管也太狠了,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说砍就砍了?”
李善长面无表情,“谢公子,请勿喧哗!”
场中,时间静止,哀伤流动。
蓝玉见朱五依旧是背着身子,无奈的叹气,又是一队犯罪的士卒被拉倒场上。
“兄弟们,闭上眼,俺很快的!”
“哈哈哈哈!”刚才先喝酒那个壮硕的士卒哭着大笑,“兄弟们,唱个曲儿,送送俺!”
随后,那个年纪最小的士卒,忽然哽咽着唱道。
“你要让俺来呀,谁他么不愿意来。
哪个王八犊子才不愿意来啊
恁家的墙太高,狗儿太厉害”
朱五的眼泪刷的下来了,濠州城头兄弟们唱着这歌,抵挡彻里不花的大军。
和州城外,弟兄们唱着这歌,冲向蒙古铁骑。
今天,他们唱着这歌儿,从容不赴死。
“准备!”
刀,高高举起!
“停!”
不知为何,朱五的喊声凭空而起。
随后,朱五回头,在几万人的注视下,走到军营门口。
“被兄弟们祸害的百姓家人来了没有?”
“来了五哥!”蓝玉不知道朱五何意。
紧接着,数十位畏畏缩缩的百姓被推了出来,站在朱五面前。
“朱五治军不严,让诸位乡亲惨遭横祸!”
说着,就在几万人的目光下,朱五红着眼睛,竟然扑通一声,直接跪了下去。
“五哥!”
“总管!”
“主公!”
现在的朱五何等身份,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居然给这些平头百姓跪了下去!
“听我说!”
朱五制止了想来拉扯他的兄弟,看着那些百姓,拱手说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朱五的兄弟,祸害了你们,朱五替他们赔罪!”
咚!
说完,一叩首。
“朱五本想军法处置,可是这些都是和我在死人堆里打滚的兄弟,我实在是下不了手!”
接着,二叩首。
“但是,朱五不能让你们白受委屈,我兄弟的错,我来承担!”
说着,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朱五刷地一声,抽出腰间的短刀。
朱五看着那些百姓,左手放在地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今日为了我这些兄弟,朱五愿意用自己的血肉,帮兄弟们赔罪!”
冰冷的刀锋贴着手指,朱五咬着牙齿,右手狠狠的切了下去。
“五哥!!!”弟兄们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中,嘎嘣一声。
一阵剧烈的疼痛,让朱五的额头满是豆大的冷汗。
真特娘的疼啊,一口牙都快咬碎了,身上的神经忍不住颤抖起来。
地上,半截血淋淋的小指头,赫然在那。
朱五的半个手掌,血肉模糊。
捡起自己的半根小拇指,朱五问像那些百姓,“诸位乡亲,够么?不够朱五还有九根!”
百姓们已经呆住了,任谁都没想到,这个金陵城的新主人会这么在乎他们,会用如此的方式来安抚他们。
只是,这场面太过血腥,大家都说不出来话。
此时,观看的士绅之中,那位面如冠玉的谢公子忽然大声说道,“各位街坊,杀人不过头点地,朱总管已经断指赔罪了,大家见好就收吧?”
随后,这些百姓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在地上,口称不敢。
世上根本就没有公平这回事!
朱五艰难的站起来,蓝玉哭着跑过来。
再回头时,那些本该处死的士卒,全部已头抢地,头上已经磕出血来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下次打仗,你们几个给老子当先锋,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你们的造化!老子对得起你们了!”
接着,朱五慢慢朝着点将台走去。
手上还在流血,可是心里却畅快了。
还得给兄弟们发银子,庆功。
这乱世,目前为止,自己还得指望着这帮兄弟。
再回头,朱五愣住了。
数万人,定远军的说有士卒都跪下了。
“五哥!”
有人带头喊了一句。
接着,是漫天的呼声,“五哥!五哥!五哥!”
是士卒们潮红的脸,“五哥!五哥!”
是数万人的效忠之心,“五哥!五哥!”
朱五,笑了。
二十四 谢富安
悲伤过后是欢宴。
我们的传统,无论多悲伤的事情,过去之后,都要欢笑起来。
一来告慰逝去的人,走好吧,我们会好好活下去。二是告诉活人,告诉自己,无论生命多么坎坷艰难,生活还要继续。
渡江前,朱五说要带着兄弟们吃白米饭。
大营中,无数的白米饭摞成一个个的三角形。上尖的热饭,冒着热气。饭前摆着香火贡品,还有战死兄弟的牌位。
“大总管上香!”
蓝玉站在一个个牌位前面,肃穆庄严。
朱五左手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断指处,隐隐有红色的血迹。
手中捏着三根香,一步步来到灵前。眼神中满是悲伤,或者说似乎也满是怀念。
一鞠躬,感谢这些最熟悉的陌生人,拼死帮我攻下金陵。
二鞠躬,我朱五不会让你们断了香火,活着我来祭拜,死了我的后代来祭拜。
三鞠躬,我朱五记不住你们每个人的名字,但你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
鞠躬完毕,插香,上酒。
哗啦啦
透明的酒,从碗里像瀑布一张撒在地上。
啪!
朱五摔破了酒杯,“安心上路!”
欢宴开场,朱五高座在台上,营里酒肉满桌,比年景好时的年夜饭还要丰盛。
拿下金陵,定远军前路豁然开朗,大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惟有席应真在朱五耳边喋喋不休,“断指赔罪?你也真想得出来。有一千种办法解决的事,你居然用了最笨的一种,舍不得杀他们,你随便找几个人顶替不就完了?多陪银子行不行?哪怕你剁了那些罪卒的手也行,为啥剁了自己的?”
“脑袋一热!”朱五淡淡笑道,“左手小指,不碍的!”
他一这么说,席应真更来气,“亏你还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你攻占金陵,基业初成,正是需要天下英才报效的时候。一个四肢不全的人,一个为了士卒断指头的莽夫,谁肯投你?”
“百姓们认我,士卒们爱我,这就够了!”
这话没错,朱五断指赔罪,金陵城中百姓无不称道。人人都有良心,若是官军做出这种事,说理都没地方。可是这位金陵的新主人,竟然用手指头赔了手下士卒的死罪。一时间,城中民心安定,降官安定,降卒安定。
因为,金陵城的新主人,是个知道是非善恶的人。
席应真恨铁不成钢,撇嘴道,“好,就算如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