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易洲挂断了电话,一手操作着方向盘,一手随意地把手机放到了旁边。他想了一下,又伸手把手机抓了回来,按下了静音键。
不久之后,易洲站在捷成速运的停车场门前,看着棚顶上滑落的水帘出神,刚才出来的时候天气还是好好的,不料一到这边就下起了大雨。幸好易洲要找的人就在这停车场里,不然在这人生路不熟的地方冒着大雨找人,想想就知道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
“你就是易先生吗?”身后传来了一把上了年纪的男人的声音。
正看着水帘出神的易洲猛地一下回过神来,转身一看,一名穿着捷成制服的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站在身后打量着自己。
易洲马上套上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谦卑地跟老人打着招呼:“你就是王叔吧,我就是早上在电话里约你见面的小易。”
那个叫王叔的老人看了易洲几眼,大概感觉眼前这个小伙子看起来不像什么坏人,于是也就放松了警惕。他从裤腰里抽出一大把钥匙,又从中找到了一条,摸索着打开了旁边门卫室的门。
王叔推开了门,又回头邀请易洲进去,他说:“外面雨大,进来这里说吧!早上天气明明还好好的,突然就下这么大的雨,要变天咯!”
易洲跟着王叔走进了保安室,保安室非常简陋,就一套破破旧旧的沙发,一张堆满了瓶瓶罐罐的茶几和一套很有年代感的办公桌椅。工作台上面的电脑显示屏亮着,上面是捷成速运各个摄像头的分屏。易洲骤眼一看,摄像头还挺多的,正想客套地表扬一下这里的安保工作做得不错,可转念一想,摄像头虽多,可是连个看摄像头的人都没有,算什么安保?
易洲坐在沙发上,客气地问:“王叔是这里的保安?”
王叔从茶几底下拉出一个茶盘,开始摆弄着那几只已经茶迹斑斑的茶杯,回答到:“十年了,我五十五岁从车队上退下来,就直接到了这里守仓库,今年我都六十五了。”
“王叔之前也是捷成车队上的司机吗?”易洲问。
“大半辈子都在这里咯,我本是外乡人,娶了这里的婆娘,也在这里生了根。”王叔说着,打开了茶几上的一罐茶叶,勺出了一大勺子倒进了茶壶里。
“所以王叔跟黎忠诚是当年在车队里的同事?”易洲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让自己的目的看起来过于明显。
“很多年的老同事了,我还在车队跑的时候,我们就经常搭档开长途。他比我年轻十岁有多,我也一直把他当作弟弟来看。后来我退下来,不跑车了,他一有空也会过来仓库这边找我,一起喝喝啤酒聊聊天,只是真的没有想到,他会就这么走了。”
王叔给易洲面前的茶杯斟了一杯茶,易洲连忙接过,然后又礼貌地放下。
王叔问:“易先生早上在电话里说,忠诚他生前买了一份医疗保险,具体是怎么回事?”
易洲推了一下眼睛,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是这样的,黎忠诚他几年前曾经在我们保险公司买了一份医疗保险,保险的内容是,他本人一旦患上重大疾病,那么一切手术费用都是可以报销的,还有若他本人不幸因重大疾病而去世,也是可以得到高额赔付的。”
王叔喝了一口热茶,说:“忠诚他生前买了一份这样的保险吗?我怎么没听他提起过?不过也没用了,他人都走了,而且还是交通事故走的不是什么病逝,恐怕你们这个保险也不报这个咯!”
易洲继续忽悠:“我们这个保险的范围比较广泛,若能证明黎忠诚那次交通事故是因疾病的影响造成的,也是符合我们这个险种的报销范围的。”
王叔一脸疑问地望着易洲,问:“人都走了一年多了,还怎么证明?”
“或者说,王叔你知不知道黎忠诚他生前有没有患上什么疾病?”易洲终于问出了主题。
王叔放下了茶杯,叹了口气,开始回想从前。“你找到我也算问对人了,这事你就算去问他儿子儿媳他们也不会知道。忠诚他当年的确是患了病,具体是什么病我也说不出来那个名字,反正就是胃病,差不多就是胃穿洞的意思吧。车队里经常跑长途的,不能按时吃饭按时休息,胃不出毛病才是怪事。但别人一般就算胃痛,顶多吃一粒胃药就完事了,可他渐渐地连吃胃药也止不住痛了。他大概是自己偷偷地去医院检查过的,不过没跟我说,也是后来有一次找我喝酒,喝醉了,哭的浠沥哇啦的时候不经意说出来的。他哭着跟我说自己没用,一辈子都没有多少出息,不能给孩子安稳的生活,到老了还落下了这样的病,以后恐怕还得变成孩子的负累,不如趁早死了算了。我安慰他,安慰了很久,可是没用,我们大家都知道安慰的话都是自欺欺人的,像我们这种家庭,一人生病全家受累,说白了就是敢死不敢病。死了一烧一埋就完事了,病了还得人照顾还得用钱拖着,有钱没所谓,就怕没钱,连活人都吃不饱,还哪里有钱去给半死的人拖着活受罪?”
王叔说的话完全符合易洲的预想,可是亲耳听起来时,竟然还是难免让人有些伤感。不是伤感黎忠诚这个人,而是伤感像黎忠诚这样的一个群体。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群人,一辈子都在为生活而努力着,他们也不贪心,只求身体健康日子安稳,可最终却依然还是活得不如意。
易洲弯**子,小心翼翼地问:“那么王叔你的意思是说,黎忠诚他生前的确是患了重病,而且一个人躲着藏着没有告诉他家里人,是这样吗?”
王叔点了点头,拿起了手边的水烟竹,把烟丝塞进烟嘴里。“他没说,他谁都没说,要不是那次喝醉了说漏了嘴,他连我都不打算说。他这人就是这样,什么都爱自己扛。他又不是超人,他能扛多少?这不,都扛出病来了。”
王叔说着,往水烟竹用力一抽,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很是有意思。然后喷出一阵烟雾,夹杂着浓浓的烟草味,这烟草味跟易洲平时闻到的有点不一样。
易洲天生对二手烟的味道很敏感,即使这里的烟草味跟平时闻到的不太一样,但依然无法让易洲喜欢。他不自然地往后缩了缩,尽量减缓自己的呼吸频率,意图减低二手烟的吸入量。要是换了平时,易洲会在对方把烟点着之前就首先明确地制止,可是这次情况不一样,一来是尊重对方年长,二来自己还要继续在对方身上套取信息呢。
易洲忍耐着让他生理反感的二手烟味,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问到:“你们捷成的工资待遇也算还好吧,黎忠诚他们两父子都在这里工作,料想应该也不至于看不起病啊?”
王叔又呼出了一口浓烟,说:“看得起也得倾家荡产了。他这么多年存下来的一点钱就是为了给他儿子买房的,首付都不知道存没存够,你让他拿出来看病,他怎么可能愿意?”
首付都不知道存没存够?可黎贵长在这一年之内既开了店又全款买了房啊!问题果然要浮出来了。
“可是我听说他儿子黎贵长在黎忠诚出了事之后就离开了捷成,自己开了一家便利店,还全款买下了一套商品房。这么看来,他们家也不至于像王叔说得那么困难吧?”
“小贵的店我也经常去光顾,生意还是不错的,可能也能赚点钱。至于他们买的那套新房子,是全款的?那我可不知道,我一直以为是供的,之前还表扬他能干,生意做得好,都供得起房子了。”
王叔呼出一口烟,想了一下又说:“那可能是他外家有帮补点吧,不过也没什么道理啊,我记得他们结婚时忠诚还跟我提起过他儿媳外家也挺困难的,说幸好亲家也是厚道人,没狮子开大口多要礼金。”
室内的烟味越来越浓,易洲感觉自己的胃开始翻滚,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尽量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对话上。
“那黎忠诚发现自己的病后,一直都没有进行过治疗吗?”
王叔努力地想了想,又说:“治疗估计是舍不得的,我也没听他提起过,也没见他请过长假。不过他一直有吃药,一开始我以为他吃的只是普通的胃药,后来知道了他的病后,他才告诉我那不是普通的胃药,是专门针对他的病的药。可惜啊,他自己也说,吃这个药只是暂时缓解疼痛,治标不治本啊!”
快要问出重点了,易洲的注意力一下子高度集中起来,问:“那他吃的那个药,应该不是自己从药房买来的吧?”
“不是不是,我听他说过药是从一家大医院开的,他说那是处方药,外面药房买不了。”
“哪所医院?”
“记不得了,反正是一所很有名的大医院,我一见到肯定能想起来。”
“是德昌医院吗?”
“对对对,就是德昌医院,我想起来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易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但很快又消失不见。
王叔放下了水烟竹,喝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茶,问:“那么忠诚那份保险,到底还能不能报销呢?”
易洲礼貌地笑了一下,又开始盘算着如何自圆其说。“这个我们还得回去具体研究一下才能做定论,若确定符合保单范围的话,我们会直接联系他儿子进行赔付。”
王叔点了点头,说着:“那样就好,那样就好。”
易洲往关着的木门看了一眼,正打算开口告辞,王叔又开口说到:“现在的年轻人很少有像你这么有责任心的了,忠诚都走了一年多了,难得你还惦记着他的保单。我都一把年纪了,很少出门,你都能找到我,这工作做得值得表扬啊,比我们车队那些新来的小伙子靠谱多了。要是那帮后生都能像你这样认真工作,捷成也不至于越做越比不上同行。”
王叔说完,又开始摆弄起他的水烟竹。
易洲看着王叔把烟丝塞进烟嘴里,心想这次必须得走了,不然的话,恐怕就控制不了自己强烈的生理反应了。
易洲站了起来,露出一个任何人都抗拒不了的礼貌微笑,对王叔说:“感谢王叔今天给我提供了这么多宝贵的信息,那我就先回去了,等保单的赔付范围确定下来,我会再跟你和黎贵长联系。”
王叔连忙放下了手上的水烟竹,把易洲送到了门外,:“那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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