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赵南星不用去医院上班, 清闲许多。
就连离婚这件事都不需要刻意挑日子,说走就走,潇洒得很。
沈沂说把房子留给她, 等她晚上回去的时候, 衣柜里理所当然地少了一半。
他向来是不会拖泥带水的人。
赵南星连他的面都没见到。
那三张银行卡, 赵南星查询了其中两张的余额,多得令人咂舌。
不过她并未贪心, 只留了一张信用卡, 把储蓄卡都收了起来。
这家里属于沈沂的东西本就不多,还都是这些日子新添的,沈沂离开时几乎都带走。
除了满屋子的书。
沈沂看的书又多又杂,一面书柜墙塞得满满的。
他的电脑和卷宗都带走了,书桌空空, 其余的一如往常。
赵南星在家里每个房间都绕了一圈,就连平日不去的客房都进去呆了几分钟。
分明只少了一个人而已,却显得格外空旷。
洗衣机里还洗了沈沂的白衬衫和西装裤, 赵南星搭起来晾在阳台。
而后窝在阳台的椅子上呆了两个小时。
夜凉如水,天空被阴云遮蔽。
明天应当不会是好天气。
沈沂回来几个月, 赵南星的睡相改善许多。
以往她四仰八叉地睡,现在最多就在床上滚半圈,另外那一半的地方, 睡前什么样, 醒来还是什么样。
翌日早上赵南星打扫家, 这才发现客厅花瓶里的花被换过。
从百合换成了满天星, 更有生机和活力。
她昨天都没注意到。
洗过的白衬衫晾了一夜已经干了, 赵南星放在腿上叠好, 又装进袋子里, 给沈沂发消息:【你的衣服和卡给你寄到哪里?】
沈沂那边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很久,间隔性出现。
良久,他回复:【送到程阙那儿吧。】
赵南星:【好。】
—
沈沂这干脆利落到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还是让赵南星有些失落。
她知道沈沂不爱她,可面对一段持续了四年之久的婚姻时,他却能抽身如此之快。
事实上他应当一份真心都没付出。
不过赵南星换位思考,如果是沈沂提出离婚,她也会如此。
从某个方面来说,她和沈沂是一类人。
甚至,她连句为什么都不会问。
因为不想让自己难堪,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的脆弱。
理由很多。
可最致命的只有一个:自尊。
赵南星叫了个闪送,把东西送到了程阙的酒吧。
之后就躲在家里,关了手机,开着电视,离婚证放在茶几上,没多久又昏昏欲睡。
这种低迷的状态持续了两天。
她终于鼓起勇气拍了离婚证发朋友圈。
[不知来路,不问归途。离婚证.jpg]
她的朋友圈空落落的,结婚都没拍照发一条。
但却践行了分开的仪式感。
很快,有了第一条点赞。
“Y点赞了你的动态。”
是沈沂。
赵南星点进他的朋友圈,背景图都是纯白色。
给人一种很神秘的感觉。
但赵南星记得,他原来的朋友圈背景图是一张很有氛围感的照片,不知在哪座城市的街道,灯光昏黄,水波粼粼。
几秒后,他的微信名也换掉,变成了「X」。
头像从原来的背影照换成了一片晦暗星空。
那张背影照是赵南星拍的,刚结婚那年他有一次接她从医院回家,新闻里报晚上有流星雨。
他们在中途下车吃了饭,又在路上散步,等他站在桥边接电话回消息的时候,赵南星随手拍出了这张。
他穿着黑色的风衣,身形颀长,昏黄灯光散落在他身上,露出了侧颜。
优越的身体比例和线条都让这张照片格外耐看。
那天晚上也没等到流星雨,但赵南星晚上回去把照片发给他,佯装不经意地笑着说了句:“还挺好看的。”
沈沂当天便换上做了头像,一直没变过。
但现在物是人非,他什么都换掉,颇有一种“我开始了新生活”的意味。
赵南星发完朋友圈后便懒得动,屏幕上一条条消息跳出来,群聊不停。
周悦齐在群里快炸了,跟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一样。
赵南星挑着回了几条。
而后看到朋友圈点赞十几条,还有几条留言。
周悦齐:【SOS!这么突然?!】
商未晚:【……发生了什么?】
两分钟后,商未晚删除了上一条回复,重新回复了一条:【来我怀里。】
周悦齐回复商未晚:【你俩一起到我怀里!】
……
朋友圈度过了格外热闹的一天。
晚上赵南星才接到周淑的电话。
赵南星接通以后先没说话,周淑也一直沉默,安静到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赵南星轻笑了声:“想问什么就问吧。”
周淑下午就给她的朋友圈点了赞,想必已经煎熬了一下午。
“真的离了?”周淑问:“是沈沂提的吗?”
“我提的。”赵南星说:“妈,我想我不适合结婚。”
周淑又是沉默。
赵南星还以为她会谴责自己,毕竟沈沂是公认的好到不能再好的结婚对象。
可周淑在沉默之后,只温声道:“星星,回家来住吧。”
赵南星微怔,“你不骂我?”
“如果离婚能让你开心的话。”周淑叹了口气:“那就离吧。”
气氛平和,客厅里只亮着沙发处一盏昏黄的灯,偌大的家里空空荡荡。
赵南星说话时都能听见自己的回声。
她说:“我不开心。”
“当然,不离婚也不会开心。”赵南星问:“你看到赵德昌说的话了吗?”
周淑低低地嗯了声:“他是猪油蒙了心,越老越糊涂。”
“沈沂的妈打电话来问我,需不需要给他帮助。”赵南星压抑了几天的情绪,在此刻慢慢地释放:“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说实话,他们家对我一直很宽容。”
不知是因为沈沂本身在那个家里就显得不太好相处,还是他们家不太在意她这个儿媳。
反正当初连结婚时,她父亲没出现,舒静他们都没当面问她一句为什么。
可是当舒静这么直白地来询问时,她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一直艰难地维系的自尊在此刻粉碎,脸被丢在地上,踩了个稀碎。
“离婚没什么了不起的,是吧。”赵南星轻飘飘地说。
“是。”周淑笃定地回答。
赵南星又跟周淑闲聊了几句,从头到尾周淑都没流露出惋惜的情绪。
等到最后,赵南星淡淡道:“沈沂把房子留给我了,我还住这里,最近医院有点忙,过段时间回。”
她透露了自己离婚的消息,却瞒下了被迫停职这件事。
不想让周淑太过担心。
“你……”周淑担忧道:“真的没事?”
“还好。”赵南星说:“能想明白。”
周淑恋恋不舍地挂了电话。
周淑的反应出乎赵南星的意料,更为她省去了不少麻烦。
颓丧也就两天,等到第三天赵南星一个人去看了场电影,晚上回家抱着解剖学的书看了一晚。
周五她准时去了医院妇产科,刚好是梁医生值班。
梁医生自然也看到了她的朋友圈,见到她后多次欲言又止,赵南星也没有要跟她解释这件事的意思,做完CT后就一直在等结果。
等结果的间隙她还去急诊科绕了一圈,去医院外的咖啡厅坐了两个小时,回去时给梁医生也带了杯咖啡。
CT结果她先没看,直接拿去给了梁医生。
梁医生盯着看了许久,眉头紧锁:“这CT 你自己看了没?”
“没。”赵南星直言:“我没有给自己治病的习惯。”
当然了,她身体一直不错,往年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只有今年有些特殊。
不知是身体抵抗力变差,还是太过忧虑,一变天就会觉得不舒服。
梁医生把她的CT结果铺在桌上,“你的结果不太乐观。”
赵南星这才开始看CT,子宫里有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
“是不是刮宫没刮干净?”说这话时赵南星没敢看梁医生,只低头盯着那张片子看,“前段时间我有轻微的出血迹象,这几天倒是恢复正常了。”
“不是。”梁医生说:“这是一个肿瘤,你怀孕时就查出来了,当时你需要静养,没让你家属跟你说。现在这个肿瘤长得更大了些。”
梁医生说着拿出了她的B超单,“之前不太敢确定,也没办法判断是良性还是恶性。你最近有没有感觉气血不足,失眠多梦?”
赵南星微怔,诚实点头。
“我初步判定这个肿瘤是恶性。”梁医生说:“需要尽快做切除手术,防止扩散和恶化。”
“切除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吗?”赵南星问。
“应该没有。”梁医生盯着片子研究:“手术做得好的话,恢复起来应该很快。”
赵南星当即做了决定:“那您尽快替我安排手术吧。”
梁医生看了下日程表:“暂定在下周三?”
“好。”赵南星问:“我需要提前准备什么?”
“早睡早起,积极锻炼。”梁医生轻笑:“保持心情愉悦。”
赵南星也跟着笑了下,“我尽量。”
在她离开病房时,梁医生忽然喊住她:“赵医生。”
“嗯?”
“加油!”梁医生朝她握拳,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要开心啊。”
赵南星微怔,旋即笑了:“好。”
—
无论如何,知道自己得病都无法开心起来。
赵南星晚上回家展开自己的CT影像研究起来,推断子宫里的肿瘤很可能是因为常年的心情压抑导致的。
好多妇科类的疾病皆如此。
这个肿瘤只有几毫米,却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
腹部平坦,她不自禁地摸过去,脑子里杂乱无章。
好像忽然明白沈沂说的幸好是什么意思。
如果肿瘤是恶性,会随着胎儿的生长不断扩大,最终有80%的可能一尸两命。
而如果她流产,及时切除肿瘤,活命率99.99%。
这个切除手术放到现在医疗技术水平里,顶多算微创,恢复期比坐小月还短。
但赵南星还是觉得悲哀。
她的孩子来这个世界,只是为了提醒她:你有病啦!要记得好好治疗啊!
如果不是因为怀孕,可能要到她因为肿瘤恶化晕倒在医院,才会查出来这个情况。
为时晚矣。
所以沈沂才会在离婚时跟她说要记得去做全身体检。
赵南星正胡思乱想着,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想法,抬手一摸,竟然湿漉漉的。
她擦了眼泪,这才接起来,“喂。”
电话那端只有风声,赵南星又看了眼,是个陌生号。
正当她要发问时,对方开口:“赵南星,你下楼来。”
是赵德昌。
在那天他发布视频以后,赵南星就大骂了他一通,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
但没想到他换了个号继续打。
“做什么?”赵南星冷声问:“我跟你无话可说。”
“屁!我是你爸!你怎么就跟我没好说的?”赵德昌吐字不清,语气胡搅蛮缠,像是喝多了,“我跟你讲,你给我下楼,今天咱们可得好好掰扯掰扯。”
“掰扯什么?”赵南星皱眉,走到窗边看了眼。
赵德昌正站在楼下,歪歪扭扭。
“我这些年!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了?!啊!小时候我是不是对你最好?”赵德昌打了个喷嚏,“你给我开门,让我上去!你都结婚多久了我连你婚房都没去过。”
“没必要。”赵南星冷声:“就在电话里说。”
“那你给我下来!”赵德昌厉声:“我跟你当面说!你不下来我就喊了啊。”
他说着便大声喊了句赵南星。
“……”
赵南星没想到他会如此,思虑过后挂了电话下楼。
时间着急,连件外套都没穿,下楼以后猝不及防地被冷风倒灌一身,瞬间清醒。
赵德昌见到她,也终于停止大喊。
他身上衣服皱巴巴的,满脸通红,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喝酒喝多了,见到赵南星第一句就是:“你看,你长得多像我。”
赵南星眉头拧紧:“我还得去整个容?”
“你说这话。”赵德昌嗤道:“不讨喜!你看你现在变化多大!赵南星,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么?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爸!当初你们娘俩来云京,我自己没舍得买房,但看你要读书,也给你妈买了一套。你呢?我这么多年我做错什么了?!那会儿我就算是为了要儿子,跟陈涧书好了,那对不起的也是你妈,不是你!”
他说话哆哆嗦嗦的,有几个字含糊不清,配上他的神态却刚刚好。
对着赵南星口诛笔伐时条理十分清晰:“赵南星!我哪点对不起你!你说说!”
赵南星冷冷地看过去。
“对!就是这个眼神!我是你老子,这么多年我还得看你脸色?我花钱养条狗都知道冲我摇尾巴,你呢?赵南星,我对你够好了!像你这样的闺女,放以前早被打服了。”
赵德昌仍喋喋不休,越说越激动。
“你就是仗着我疼你,才这么放肆!”
“放屁。”赵南星冷冷出声。
“你听听,这是对亲爸说话的态度吗?”赵德昌就差戳着她脊梁骨骂了,但赵南星看向他,眼里像结了冰。
“我说过的,断绝关系。”赵南星说:“你不嫌丢人,我嫌,以后不要来找我。”
说完就要走,结果被赵德昌拽住:“你别忘了你还姓赵。”
“那我明天就去警察局改姓。”赵南星说完转身,结果被赵德昌用力推了一把,直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她的手撑在冰冷的水泥路上,仰头看向赵德昌,“打我?”
“对不起……”赵德昌立刻伸手去扶她,结果赵南星甩开他的手。
而在这一瞬,有一阵风飞速吹来,揪住赵德昌的领子就挥过去一拳。
赵南星坐在地上看。
穿着白衬衫的男人带着一身酒味,发了狠地打过去。
骨骼碰击皮肉的声音在这深夜里令人害怕。
而赵德昌也挣扎着,挥手给了他一下。
起初是两个人的混战,后来变成了沈沂的单方面碾压。
毕竟是年轻力壮的男人,况且还练过防身的本事,将赵德昌摁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地揍。
直到赵南星喊:“沈沂!”
沈沂的拳头在空中悬停,而赵德昌抬手就挥过来。
沈沂捏紧的拳头垂下去没再动手,任由喝醉了的赵德昌乱来。
赵南星正要冲上前去拉沈沂,结果一辆警车疾驰而来,停下之后直接制服了两人。
……
活脱脱的一场闹剧。
—
三人都跟着进了警察局,做完笔录后当场和解。
警察还对沈沂和赵南星做了通思想教育,沈沂和赵南星皆都一言不发。
只有赵德昌站在道德制高点,也不顾嘴角的疼痛,对着他们痛骂。
警察往他身上拍了下:“得了,你也别不知好歹。大半夜跑人家楼下闹什么啊?倚老卖老的。”
赵德昌这才安分。
从警察局出来时是凌晨三点半,云京市的夜空黑压压的,不见月亮,也透不出半分光。
赵南星出门后径直往前走,结果赵德昌突然横亘在她面前,特认真地问:“赵南星,我到底是哪儿对不起你?”
冷风一吹,他酒也醒了大半。
盯着赵南星的目光带着几分哀怨。
赵南星冷冷地朝回望他,片刻后深呼吸,“你让我知道,我永远是不值得被喜欢的。”
“你为了儿子可以抛弃我,抛弃妈,包括奶奶。”赵南星双手插兜,一番话说得极为冷静,却带着多年来都在争的一口气:“你还记得吗?我小时候都要考第一名,其实我不喜欢,我觉得中间就挺好的。但你会说,女孩就是不如男孩聪明,你对儿子的渴望都写在了脸上,所以我得不停地努力,去达到比儿子还好的地步。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放过我自己。”
她这么多年憋着一股劲儿,就是因为他。
他小时候是非常合格的父亲,宠女儿爱女儿,可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
要她努力优秀,而赵南星得到的所有爱,有朝一日都变成了利刃,直接反刺回去。
因为这些爱都很假,比不过一个儿子。
赵南星看向他:“如果有天我和赵祈霖都站在悬崖上,只能选一个人救,你救谁?”
赵德昌愣住。
“看吧。”赵南星说:“如果你没做好准备要一个女儿,就不要把她生出来。”
“你生我的意义是什么呢?告诉我,我永远不可能比得上一个男孩。”赵南星眼睛里蓄了泪,但强忍着没掉下来,“让我疯了一样去追一个不可能达成的目标,让我接受你自以为是的好?”
“滚啊。”赵南星抬手擦了下眼泪:“你们所有的道歉,我都不接受。收起你的自我感动。”
赵德昌被说得愣在原地,赵南星径直走远。
一直走了两条街,赵南星才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一直跟她隔了段距离的人。
“你还要跟我多久?”赵南星问。
沈沂站在风里,嘴角之前出了血,血迹现在凝固起来,看着还有些战损美。
一如既往的沉默。
赵南星低敛下眉眼,“沈沂,你还要看我出多少糗?”
“没。”沈沂声音伴随着夜里冷风传过去,“我是回家,路过。”
“回家?”赵南星眉头微皱。
“喝多了。”沈沂说:“记错地方。”
赵南星:“……”
冷风阵阵,赵南星抬手拦了辆车,她刚一上去,沈沂也随着上了车。
赵南星不解地看向他。
沈沂手指触了下嘴角:“懒得去门诊。”
赵南星:“?”
车上氛围多少有些诡异。
赵南星也没想到离婚后的初见会是这种场景,之前在警察局里两人没说多少话,现在依旧是沉默。
沉默向来是他俩的常态。
等到了小区外,沈沂便下车跟她一起走,颇有跟她一起上楼的架势。
“你做什么?”赵南星在一楼停下,问他:“你不回家?”
沈沂微顿:“赵医生,我刚才说懒得去门诊,意思是……”
“你能帮我处理下伤口么?”沈沂手指再次抚过去,“不然明天该发炎了。”
赵南星:“……”
她看着他嘴角那块如果今晚不处理,明天可能就会消失的伤口,陷入了沉思。
两秒后,沈沂又说:“况且,我还有本书要拿。”
赵南星:“……”
两人进了电梯,赵南星抿唇:“你拿了东西就走。”
电梯的楼层不断变化,沈沂就站在赵南星后边不远的位置,呼吸声都能听得真切。
他哑着声音低笑:“不然呢?”
沈沂从干净的电梯壁上能看到赵南星严肃的脸,他勾了下唇,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却依旧是用揶揄的腔调说:“怕我赖着不走?对你……”
电梯抵达,他刚好往前一步,凑近赵南星:“图谋不轨?”
赵南星:“……”
她耳朵瞬间发了热,逃也似地往前走,依旧嘴硬道:“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