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我信你
夜幕渐渐落下, 屋内昏暗,帐帘内更是黑漆漆一片。
今日没有红烛,罗帐倒是有了, 被子翻起的红浪也有。
……
焉谷语体力不支,累得睡了过去, 她面上还残留着未褪的桃花色, 清艳动人。
陆惊泽拉起被子仔细掖住,他曲起手肘,拖着腮骨凝视身侧之人。
幸好他们俩身上有生死蛊在,不然,那痛楚是真难熬。以前听其他斗奴嘴上说如何如何, 他还不以为意, 真到自己替她痛了,他才明白, 确实有他们说的那般疼, 整个人跟被劈开了似的。
就她那怕疼的性子,怕是丁点儿都忍不了。
痛是痛, 但他无所谓, 毕竟再难熬的痛他都挨过。再者, 当时也不只是疼, 其他滋味也有, 爱恨交加。
他伸出手,轻轻拨弄焉谷语的鬓边发丝,上头犹自携着一点汗珠。
还记得, 当初张寇锦让他观摩其他斗奴时, 他看不出什么, 只觉得厌恶和乏味, 可今日,他觉得很特别,特别得叫他铭心。
像是,两个人的心更近一步了。
她一说愿意,他脑子里的弦立马断了,何况,他从来都不抗拒她,甚至是爱极了她的主动靠近。
对于其他人,他脑中只有杀与不杀的念头,哪怕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倘若哪一日,那两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丁点儿的悲痛。说不准,他还会笑出声。
念及亲生父母,他眼中登时晦暗一片。
自打下毒之事后,陆祈宁再没来过皇宫,更没来过永兴宫,想必是不愿意见他,也怕被别人晓得他们之间的关系。
怎么想,他都觉得可笑。
呵呵。他自嘲地笑了笑,侧身搂住焉谷语,闭眼浅眠。
*
华灯初上,斗奴场里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多都带着面具,看不见五官。他们撞上前厅坐着的三人时纷纷多看了一眼。
起初,谢卓凡面上压根没带面具,后头,不少人已经认出了他,他遭不住了,匆忙戴上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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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仨在前厅真真坐了许久,从上午时分坐到天黑,然而,那通道里就是不见焉谷语的身影。谢卓凡的脸越来越黑,捏着扶手的骨节也开始发白。
“三哥,你真在这儿啊?”
忽地,谢开颜从外头跑了进来,她诧异地看着自家哥哥和焉一焉二,再一看谢卓凡望的方向,心里便有数了。
斗奴场这地方她曾经来过,姑且还算熟悉,那个方向是暖阁。
看这场面,自家哥哥该是在等小焉儿从里头出来。
谢卓凡黑脸瞧了眼谢开颜,一声不吭。
谢开颜顿觉尴尬,她确实看不起自家哥哥用卑鄙手段骗小焉儿同他成婚,但小焉儿背着他来与六皇子见面,也确实不大妥当。
怎么说呢,她能理解他们俩的行为,但也都不认同。
“三哥,爹娘正找你回去商量成婚的日子呢,我们走吧。”
“日子让他们定便是。”谢卓凡执拗道,他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唯独这件事上除外。“她出来我才走。”
谢开颜哑口,讪讪地站在原地。她现在是难做人了,一面是自己的哥哥,一面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谁都想帮,又谁都不想帮。
忽地,谢卓凡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道:“开颜,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哥哥。”
“啊?”谢开颜被问懵了,她抬头对上谢卓凡的脸,一眼便晓得他在想什么。
谢卓凡大步行至谢开颜身前,追问道:“认还是不认?”
“三哥,我们是亲兄妹,你问我这话有意思么?”谢开颜无力地叹息一声,“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我……”
“开颜。”谢卓凡按住谢开颜的肩头,略带祈求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宠你,什么事都让你帮你,今日,你帮三哥一回成不成,帮我喊她出来。我知道,只要你说自己想见她,她一定会出来的。”
“……”
谢开颜逃避似的往旁看去,早知道,她便不来这里了,直接跟爹娘说找不到。
“开颜。”谢开颜不回应,谢卓凡又喊了一声,这次比前一次喊得还深,还重。
一旁,焉一焉二看得很紧,时刻注意两人的动静。
谢开颜皱着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仿佛半个人陷入了沼泽,正在苦苦挣扎。
“难道你想三哥跪下求你?”谢卓凡落寞地垂下眼,他不敢相信,自己疼爱多年的妹妹竟然不帮自己,说着,他弯了膝盖,做出一副要跪下的姿势。
“三哥!”谢开颜一把扶起正要下跪的谢卓凡,妥协道:“好吧,我帮你。”
“谢谢。”闻言,谢卓凡舒展了眉头。
谢开颜先是看了焉一焉二一眼,瞬间,焉一焉二从椅子上站起,两人握紧了手中的刀鞘,意思不言而喻。她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对上前来迎人的白狮。
“喲,这不是谢小姐么,今晚怎的有空来我们斗奴场,您是要点人么?”白狮哈着腰,谄媚道。
“你去同暖阁里的焉二小姐带个话,便说,我寻她有事。”谢开颜不情愿地说道。
白狮愣了一愣,随即道:“对不住了谢小姐,小人不能给你带这个话。小人只是个替人办事的人,不敢擅自做主,您就行行好,别为难小人了。”
谢开颜也不晓得要说什么,见谢卓凡拉住她的手,更觉无奈,她扶了扶额,上前靠近白狮耳畔,轻声道:“我之前来过斗奴场,还点过一名斗奴,赤獒,这名字你可有印象?”
听得“赤獒”两字,白狮眸光乍然一闪,铮亮无比,如一柄出鞘的长剑。他听出了谢开颜话中的意思,这是要拿六皇子以前的事威胁他,“好,小人去给客人通传。”
“嗯,麻烦白管事了。”说完之后,谢开颜懊恼地不行。她最不愿做这种威胁人的事,但她能怎么办呢。
白狮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通道口。
焉一与焉二对视一眼,他们俩是习武之人,将谢开颜的话听了个全。
“呵。”焉二不满谢开颜的行径,嘲讽地哼出一声。
这一声不大,混杂在人声堆里,可谢开颜还是听到了,她尴尬地垂落视线,心头极为烦躁。
*
“嗯……”
焉谷语慢慢睁开眼,第一感觉便是浑身无力,疼倒是不疼,酸居多,浑身都酸,尤其是腰侧,手臂。
她回想方才的事,面上热烫,心口也扑腾地厉害,随后,又慢慢弯起了嘴角,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耳畔呼吸均匀,可见他是睡熟了。
她侧过脸,看向闭着双眼的陆惊泽。
那两排羽翼一般的长睫正随着他的呼吸扇动,极为好看,又长又翘,她凑过去,在他高高挺的鼻梁上头啄了一下。
“醒了?”忽地,陆惊泽出声,却没睁开眼。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之前的喑哑,撩人耳膜。
“嗯。”焉谷语小声应道,不着痕迹地挪开位置,然而她一动,陆惊泽立马伸出手,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带。
“躲什么?”陆惊泽睁开眼,面上似笑非笑的。
这会儿帐帘内漆黑一片,两人根本瞧不清对方的模样。
“我才没躲。”焉谷语低低嘟囔,她只是脸皮薄,有点羞。他一说她躲,她便倾身靠过去,主动抱住了陆惊泽,抱得紧紧的,用脸在他心口蹭了蹭。“惊泽……”
“咕噜”,陆惊泽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对于她,他可没什么自制力,“主人今晚是不打算回家了?嗯?”
最后一个字,他说得宛如一个钩子,碰巧钩在人的心尖。
焉谷语正要回他一句,“我今晚确实不想回家”,冷不丁地,房门被人敲响。
随后,外头传来了猎隼的声音,“殿下,谢小姐来了,说是有事要见焉小姐。”
闻言,陆惊泽的眸中的亮光瞬间冷了下来,他并不觉得谢开颜会特地挑在这个时候来找焉谷语,怕是其他人想见焉谷语。
而且,那人也来了斗奴场。
“谢姐姐?”焉谷语从陆惊泽怀中探出脑袋,奇怪道:“谢姐姐找我什么事?”稍一作想,她的脸色便变了。
“你躺着,我去应付。”说着,陆惊泽在焉谷语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哎。”焉谷语急忙拉住陆惊泽,“我也去。”不管怎么说,逃避肯定不是办法,何况她事情都做了,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再者,若是让陆惊泽去见谢卓凡,他们俩还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而她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面。
陆惊泽敛眉瞧她,挑眉道:“你能站起身?”此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身上的疼痛,哪儿那儿都疼。
奈何他只能感受,并不能将她身上的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
焉谷语面上微红,她暗自思量着,撑一撑还是可以的。“应该可以,再者,谢姐姐是来找我的,你去有什么用。”
她没说自己猜到谢卓凡会来的事,怕陆惊泽吃醋。
不用猜她都晓得,他吃起醋来肯定很吓人。
陆惊泽缄口不语,黑漆漆的眸子直直盯着焉谷语。
焉谷语被他看得心虚,不由去抓陆惊泽的手,她将指尖与他的指缝合上,十指相扣,“我记得你上回去焉府找我说过一句话,绝不会让我嫁给他,我信你。”
“……”陆惊泽依旧不说话,眉宇间神色浅淡,几乎瞧不出情绪。
“让我去应付他吧,你该做什么做什么。”焉谷语试图挣脱出陆惊泽的怀抱,认真道:“我在焉府等你,你不来,我不嫁。”
倏然,陆惊泽收紧目光,喉间轻轻一动,隐约觉得自己哑了。
许久,他摇摇头。
“不成,我们一起出去。”陆惊泽顿了顿,孩子气道:“一起伤他的心。”
焉谷语没好气地捶了陆惊泽一下,威胁道:“不准闹,听话,我方才都依了你,你现在也要依我,不然我以后不搭理你了。”
“……嗯。”
她是真会拿捏他,懂得如何哄他让他开心,也懂如何让他妥协。
陆惊泽手中用力,夹住了焉谷语的五指,不情不愿地哼了声。
*
前厅。
白狮走后,谢卓凡便跟被人点了穴道一般,只管痴痴地望着通道口。
他没几分把握谢开颜一定能喊焉谷语出来,但他晓得,在焉谷语心中,谢开颜的分量一定比他重。
谢开颜胡乱地搅着手,她希望焉谷语出来,又不希望她能出来。
一面,焉谷语若是再不出来,自家哥哥多半会发疯,她担心谢卓凡出事;另一面,她不喜欢拆散有情人。倘若哪日她与猎隼真在一处了,这时有人打算拆散他们。
那种心情,她能想象得出。毫不夸张地说,她会做出杀人的事。
等了有一会儿,白狮从通道里出来,面上笑意如一。他的笑容通常是假中带真,真中带假,叫人分不出真真假假。
“谢小姐,焉小姐这会儿正在……”说到这里,白狮故意停顿片刻,“没在做什么,就是遇上了一些事,麻烦谢小姐再等片刻。谢小姐莫急,喝喝茶,吃吃点心,时间过去得会快些。”
他这话说得微妙,谢开颜听得尴尬。
谢卓凡的面上更是黑得不能再黑了,他脑中想了许多不堪入目的画面,想到最后,他甚至起了杀人的冲动。
焉一兀自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跟老僧入定似的,相较之下,焉二显得活泼许多,她绕着焉一来回走动,目光倒是没松懈,死死地注视着谢卓凡。
一炷香后,焉谷语从通道口走出,她面上带着金色面具,只露出一双琉璃般的眼睛。她径自朝几人走来,姿势显然不大对劲儿。
谢卓凡整个僵住,他是个男人,猜得出里头发生过什么。“咔擦”,他捏紧手,双眼中迸发出两道惊人的恨意。
“小焉儿。”谢开颜快步上前。
她一动,焉一焉二便跟着上前,有意无意地拦在焉谷语两侧。
“谢姐姐。”焉谷语走得不大舒服,她里头穿的那件中衣是陆惊泽的,大了些,不合身,不合身便不怎么舒服。
谢开颜怔怔地望着焉谷语,总觉得她有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