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真身世
“皇兄。”正当陆惊泽准备出手时, 陆珏呜呜地叫了一声,迈着小短腿扑到陆观棋身前,扯着他的衣袖撒娇道:“我走不动了, 要抱抱。”
他说话奶声奶气的,小脸圆圆的, 煞是可爱。
陆观棋好笑地蹲下身, 将陆珏抱了起来,宠溺道:“真是个小懒鬼。”
陆惊泽眯眼望着两人,陆观棋这一抱便是将他唯一的机会夺走了,因为这会儿他们已经到了祠堂门口。
祠堂大门并非一般的大门,而是个精妙的机关。圆盘上头盘旋着两条石头做的龙, 正面而对, 一左一右,两龙嘴之间嵌着一块圆球形的血髓古玉。
陆赢转过身, 一脸庄严地望着陆惊泽, “惊泽,你过来。”
闻言, 陆惊泽立马收了袖中的刀片。他平稳地走上前, 在陆赢身前站定。“父皇。”
“这里便是祠堂, 里头供奉着我们陆家的列祖列宗。”陆赢抬起下巴, 指着双龙之间的古玉道:“待会儿你将自己的血滴在古玉上头, 若真是我们陆家的血脉,这祠堂大门便会开启。”
“嗯。”陆惊泽点头。这一刻,他心里确实慌了。
随后, 蔡允捧着匕首过来, 众人纷纷看向陆惊泽。
陆观棋单手抱着陆珏, 目光时刻注视陆惊泽。之前的皇子斗奴谣言便是他命人散布的, 为的就是让陆惊泽名誉扫地。但他万万没想到,陆赢会使出“换皮”这一招。
真在斗奴场待过的人身上如何会没有伤疤,而陆惊泽身上没有伤疤,谣言当然不攻自破。
“……”
陆惊泽缓缓拿起托盘上的匕首,思绪万千。他倒是不怕死,只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她。其次,费尽千辛万苦才走到今天,若真因此功亏一篑,他着实不甘心。
“惊泽,你怎么了?”辛白欢一眼看出陆惊泽的犹疑,好意出声提醒。
她从陆惊泽出现起便开始观察他,观察得很是仔细,在她看来,这少年长得确实像刘云袖和陆赢,但天下之大,长相相似的人何其多。不说其他单说皇宫,刘云袖与一人长得就有八九分相似。
说起那人,辛白欢不由想起了一件当年的疑心事。“若是怕的话,让蔡公公帮忙吧。”
“皇后。”陆赢喝住辛白欢,随后对着陆惊泽道:“朕问过御医,这点小伤不碍事,你放心。”
“嗯。”陆惊泽应声,扬手一划。瞬间,白皙的皮肤开了道鲜红的小口子,他将割破的手指放在古玉上头,任由鲜血滴落。
“啪嗒”。
鲜血沾上古玉,慢慢铺开,接着,古玉里头的血色开始上下翻滚,像是要活过来了。
陆惊泽屏息盯着古玉,神情紧绷,右手再次在衣袖中握紧了刀片。他心里清楚,自己并非陆家血脉,身上的血也铁定开不了祠堂大门。到时假冒皇子之事败露,陆赢便会下令杀了他。
而此刻,陆赢就站在他手边,他自信能制住他。
陆惊泽摆开肩头,做足了擒拿陆赢的准备。
谁想,古玉动了,绕着一个方向在龙爪之间转了起来,片刻后,只听“咔”地一声,祠堂大门开了。
陆惊泽怔怔地看着前方,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的血能打开祠堂大门。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蓦地,他想起了那个疯女人,想起她曾说过的话。
“那些女人有什么好,她们只贪恋你的权势地位,根本不是真心爱你。”
原来,他也是个皇子。
呵呵。陆惊泽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
祠堂大门一开,辛白欢眼中的期待全化成了灰烬。
众人进入祠堂,陆惊泽拜过祠堂里的列祖列宗,正式入了陆家族谱,赐名“陆惊泽”,按照年纪正好排第六。
*
祭拜完列祖列宗后,众人各自回宫,夜里才去未央宫一道用晚膳。
“回宫啦。”陆珏趴在陆观棋肩头,好奇地看了眼走在身旁的陆惊泽,“六哥哥。”
“嗯?”陆惊泽偏头看去,正好对上陆珏的天真模样。想起儿时的自己,那些孤寂痛苦的记忆在脑中闪过,他面上猛地掀起一道阴冷的杀气。
“啊!”陆珏被这眼神吓了一跳,急忙缩回陆观棋怀里。
见状,陆观棋低头看向怀中的小不点,关切道:“怎么了?”
“没怎么。”陆珏躲在陆观棋怀中,脸埋得深深的,不敢再看陆惊泽。
陆观棋温柔地摸着陆珏的脑袋,似乎是在安抚他,“六弟,你初来皇宫多半难以适应这里的生活,往后若是有哪里不懂的,或是有其他问题,尽管来找我。”
“嗯。”陆惊泽含笑点头,眼底却沁着尖锐的寒芒。如今他还没在皇宫里站稳脚跟,报仇的事自然急不得。
“那好,我先送十一弟,不,现在该叫十二弟,我先送十二弟回平朔宫了,你慢走。”说罢,陆观棋抱着陆珏往一侧走去。
“五哥慢走。”陆惊泽站在原地目送陆观棋远去,唇角的弧度飞速压平。
*
从记事起,他便被养在寺庙里,除了一方院子哪儿也去不得,直到那天,有个老人将他带离了寺庙。
一路上,他问过老人为何要带走,问过他们要带去哪儿,还问过他爹娘是谁。然而老人只说他们要去塞外,至于其他的,他什么都没说。
时间久远,他不记得那是什么寺庙了,再者,这么多年过去,那个寺庙兴许早没了,真要查起来估计什么也查不到。
陆惊泽负手在后,大步走在朱红色的宫墙中,广袖随风而扬。他的眉头皱了又皱,深得有如刀刻。
他在脑中暗暗回忆。寺庙是查不到,但人或许能。
纵然那女人见他次数不多,但他清楚地记得她的脸。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年纪很轻,眉宇间却覆满了幽怨之色。
她究竟是谁,为何会与陆赢生下他,又为何要将他养在寺庙后院,生怕人见着。
这一点,陆惊泽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晴空万里,时值六月,天气炎热,日头更是毒辣,晒在新换的皮肤上火辣辣地疼。
陆惊泽伸出手,任由单薄的衣袖滑落,露出一节被晒红的手臂。他厌恶地拧起眉头,转身进了遮阳的长廊。
忽然,迎面走来一名女子,三十来岁的年纪,衣着华贵。
对上来人时,陆惊泽浑身僵直,仿佛被人点了穴道一般。他出神地瞧着她,眸色不住地变幻,翻涌,最后归于沉寂。
恍惚间,那些零星的画面再次在脑中浮现,几乎全是苦的,唯一一点温馨便是她不发疯的时候,她会给他穿衣裳,会给他梳头。
然而这画面很快便裂开了,轰然倒塌,比午夜里的昙花还要短暂。
“你是,惊泽?皇兄刚认回的民间儿子?”陆祈宁停下步子,温婉地瞧着陆惊泽,姿态优雅端庄。
陆惊泽隐约猜到了她的身份,心头暗潮涌动,面上反倒一派平静,故作疑惑道:“抱歉,我初来皇宫,许多人都不认得,请问你是?”
“傻孩子。”陆祈宁笑了,上前道:“我是长晋公主,是你的姑姑。”
这话犹如利箭一般,直接扎进了陆惊泽的心,此时此刻,他终于弄清楚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姑姑。”他轻声喊着,全身血液都冷了下去。
他这样的人,还真是,不容于世。
不过他也总算晓得她为何经常发疯了,因为求而不得,因为有些东西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结果,谁都改变不了。
“姑姑。”这一次,陆惊泽喊得大声了些。咬字咬得极重,重得像是从嗓子眼里生生挤出来的。
“……嗯。”陆祈宁听得微微皱眉。不知为何,一听陆惊泽的声音,她便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我还有事先走了,晚宴见。”不过几个呼吸,陆惊泽便敛了所有情绪,朝着陆祈宁礼貌地点了点。
“好。”
陆祈宁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又停下身来,她忍不住往回看了眼陆惊泽。
不,不会的。
她使劲摇头。许久之前,管家告诉过她,她的儿子已经死了,在去塞外的途中被强盗害死了。念及这事,她心头剧烈一疼。
陆祈宁深吸一口气,果断将心底那点奇怪的感觉抹去。
*
晚宴是个小宴,在座的全是皇室,大大小小十几人,坐了满满一桌。
席间,欢声笑语,每人都给陆惊泽敬了一杯酒,庆祝他认祖归宗,至于真心与否,那便不得而知了。
然而这顿饭陆惊泽吃得味同嚼蜡,半点滋味都没有,只觉讽刺。
以前,他不晓得自己的爹娘是谁,以为自己是个野种,而今,他晓得了爹娘是谁,反而觉得自己还不如当个野种。
饭后,陆惊泽出了宫,直奔丞相府,轻奢熟路地进了焉谷语的闺房。
许是知晓身世的缘由,今晚他尤为烦躁,迫切地想见她,想让她靠近他,净化他。
他轻声关上窗户,一转身便看到桌上放着一碟子糖粒,不禁想起她在斗奴场里给他的那些。他径自走过去,拿了颗放在嘴里,慢慢地抿,直到抿化了。
似乎,没之前的甜。
“太子哥哥……”焉谷语在梦中呓语。
听得这几字,陆惊泽闪电般扭过头,朝床榻看去,视线凌厉。
今夜,焉谷语又做了那个梦,梦到陆皑当了皇帝,父亲为保丞相府周全将她送进皇宫。离去前,父亲告诉她一件事,陆观棋死了,是陆皑杀的。她捂着脸,哭倒在了父亲怀里。
梦境中哭,焉谷语在现实中也跟着哭了出来,“太子哥哥……”
带着哭腔的四字极为刺耳,刺得人耳朵疼。陆惊泽蹙起凛冽的眉梢,他大步行至床榻前坐下,冷声问:“你喜欢陆观棋?”
焉谷语没答,低低地哭着,哭得压抑且痛苦。她在梦里,又如何能听到现实里的问话。
陆惊泽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漠然凝视床榻上的人,眼中光芒渐渐变得扭曲起来。
都说梦中出真话,而她在梦里喊陆观棋的名字,还为陆观棋哭。
由此可见,她从头到尾都在演戏,只是他信了,所以觉得她后来是真心待她好。其实她的心意从未变过,她待他好全是为了得到他的承诺保住焉问津。
真是个会算计的聪明女子,知道他怕什么,也知道他喜欢什么。
陆惊泽讥诮地哼了声,喉间上下翻滚,似乎在极力忍耐。他伸手擦去她颊边的泪,放在唇边吮了吮。
是咸的,也是苦的。
“你对赤獒好是为了利用他。”他俯下身,靠近她耳边问道:“是不是?”今晚,他尤其想问这一句,想将自己对她的渴望全部捏碎。
“是。”梦中,恰巧焉问津问了她陆观棋的事,焉谷语便答了一句。
“……原来这才是你的心里话。”陆惊泽起身走下床板,一袭白衣被夜色染得十分晦暗,他将嘴角扯到最大,笑在黑暗中,犹如开了大片的彼岸花,妖冶而诡异。
*
离开丞相府后,陆惊泽的面容苍白不少。半道上,他在街角墙边看到白狮留下的暗号,一路找了过去。
白狮不同于其他斗奴,行动自由,前天,他收到族人的回信,便在街角留下记号,方便陆惊泽寻他。
为等陆惊泽过来,白狮特地在望江楼订了间房住下。
“哐当”,房门被人打开。
沉睡中的白狮被吓得一个机灵,困意全无。看清来人后,他急忙起身穿衣,恭恭敬敬地跪到了地上,“小人见过殿下。”
“找我什么事?”陆惊泽坐下身,眉眼冷峻,在烛光下看来有种病态的阴郁。
“殿下,小人的族人来信了,说是找到了生死蛊,只是那几个老东西不大肯卖。”白狮伏着身子,如实将信上的东西念了一遍。
陆惊泽看向桌上的蜡烛,眸光闪烁,似是不解。“生死蛊?”
见状,白狮便道:“生死蛊分为生蛊和死蛊,服用生蛊之人会将受到的疼痛伤害悉数转移到服用死蛊的那人身上,故而,服用死蛊之人消耗巨大。”
“是么。”听后,陆惊泽的声音淡淡的,不怎么热忱。
白狮抬头觑了他一眼,试探道:“殿下还要么?”
陆惊泽闭口不答,他抬手拨弄着燃烧的烛芯,并不在意它是否会灼伤自己,许久才道:“倘若你将生死蛊给我,我便将斗奴场交由你打理。”
“……”白狮瞪大眼睛,听这意思,殿下是要杀了张寇锦。他思索着,待在陆惊泽身旁虽然危险,但收益也大。“谢殿下赏识,小人一定竭尽全力拿到生死蛊。”
“嗯。”陆惊泽收回手,起身进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