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其实凭心而论, 姜知妤唯一的不满,大概便只有她并非她所亲生这一桩事。
操控了她的一生,莫大的悲哀。
可其他方面, 姜知妤的确也说不上,薛郁离这个皇后究竟是有何处,做得不够完善。
万莹摇了摇头, “皇祖母知道说了你会难过──”
姜知妤拉住她的衣角,表达自己并不在意祖母的一字一句。
她很是好奇。
“你可知晓, 阿野为何只待你这个皇妹这般好?”
太子皇兄的确偏爱这个五妹, 姜知妤自己从未有过质疑。
可皇祖母这般拷问下, 她也开始有些茫然无措。
究竟是为何呢?
“你的母后, 她本不该在这个位置。”
薛家也是崇安屈指可数的簪缨世家, 祖上都是大显前朝响誉一时的朝臣,而薛衍更是官至从一品国公, 群臣见他无一不行礼叩拜。其三子也都深受万明帝重视,分掌着盐铁、户部、度支三司。
可以说, 半个显朝的财政大权,都分散在薛家的掌控下。
京中人人都说, 薛家能盛极至此, 不过是沾了国母的光罢了,占着万明帝对皇后的宠爱, 薛家私底下的手脚,并不干净。
万莹心里澄澈如明镜,奈何她也无法劝服, 便将心中所有的怨气, 积攒在与薛郁离的日常相处中。
她由姜知郁搀扶起身, 离开了这混沌不堪的寝宫, 她属实待不下去,在寝殿的每一口气,都是让她不自在的。
凤仪殿外,几盆万寿菊正开得灿烂,色泽浓艳又不失孤冷,一看便是花房所培育的新品种。放眼望去,今日御花园的花团锦簇,竟都比不上凤仪殿内的一半。
姜知妤见万莹支开了所有婢女,单独与她同行,也猜到大概皇祖母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阿岁,你何时成亲?”
万莹缓了一口气止住脚,半天未言,第一句话便是如此开门见山。
姜知妤惊得身子一颤,仍旧扶着万莹的手臂,很是恭顺地止住脚。
她眼眸光线黯淡下来,冷静道:“孙儿……不想成亲。”
前一世大婚的经历,早已让她失去了对余生的期许,还不如随心过一生,也不必委屈着自己。
“若是皇室大丧,你可就三年内不得议亲了,你的几个姐姐孩子都可以满地跑了,宫里也只剩下你与小六了。”
万莹的手反搭在姜知妤白皙的腕上,轻轻叩了两下。
皇祖母,竟会如此盼望着母后的不好……
姜知妤总不能那般目无尊上,即便平日里也是跟寿成殿走动的频繁,但也不该用晚辈的身份过多置喙。
其实皇祖母也是很期盼着她与楚修辰能早日有好事发生,喜结连理。
至少前一世,她含泪向万莹叩拜请辞之际,也是看着万莹红了眼眶,依依不舍。
“母后只是癫狂发病,许是有些疲倦了,她定会无碍的,”姜知妤顿了一下,“阿岁如今还不想,再者京中公子,我如今也未曾有喜欢的。”
其实她压根没认得几位。
“那前些时日的许兆元呢?”
这……
“不喜欢了。”她含糊开口。
万莹叹了一口气,“若是你父皇能像你这般,肯从儿女情长中抽身清醒,哀家也不至于这般在中间难做人。”
“你父皇不像你,他便是太专心了。”
姜知妤心底倏然被一根细针,轻轻挑起。
“在你父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哀家也曾经主张,给他择了京中光禄寺卿家的嫡女为妻。碍着我的关系,两人也算相敬如宾,登上皇位后的第三年,先皇后有了身孕。”
姜知妤这件事是知晓的,先皇后最后生下的,便是当朝太子,姜星野。
“在皇后有孕期间,时逢皇权政局不稳,诸王联手造反,在两国边境与敌军勾结谋逆,他不得不亲征应敌。”
“这仗打了整整半年,才终于平息,皇帝班师之时,也是皇后即将临盆之际。”
“而就在返京途中,皇帝遇上了去外祖家遭山贼袭击的薛家小姐,也不知是为何,随后便将她带回了皇宫,封了淑妃。”
这薛家小姐,自然是薛郁离。
“不出几日,皇后临盆,却难产血崩而亡,留下了可怜的阿野。而在半年后,她便被扶上了后位,薛家至此平步青云,越发顺风顺水。”
如若是皇帝为情乱志。她倒也不必如此长吁短叹,只不过姜湛似乎对那薛郁离痴迷一般,对宫中其余妃嫔再无多余的情分在。
万莹知晓这些前一代的往事,小五作为嫡公主,宫人即便知晓当年缘由,也定是不敢说与她听,更何况小五身旁的婢女,不过是年岁相仿的小姑娘罢了。
“就在几年后,你出世后的第二年,皇后又诊出了有孕,可不幸小产伤了肌理,无法再有孕,哀家也松了一口气,否则你皇兄如今,岂能还是太子?”
“即便她再无法诞下皇嗣,可皇帝对她依旧恩宠不减,在朝中也节节授予薛家封赏,好似对她的补偿。阿岁,这些年后宫中,你可见到一位宠妃?”
她摇摇头,一副顿悟的模样,眼神无辜。
姜知妤其实如今对薛郁离的种种举措早就麻木,想着薛郁离不过便是想着企图拉拢楚修辰手下十余万大军,为薛家日后的稳健牵线搭桥罢了。
前一世,皇兄薨逝,父皇中风昏迷,皆发生在她大婚当夜,她原先以为,是在宴席那时做了手脚。
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否则父皇不会因此体竭后油尽灯枯。
不过她倒是从未听说,薛郁离居然不是选秀得选入宫,而是不顾祖制地直接将人带入了宫中,结合她日后的种种,可见薛郁离的动机的确不纯。
“哀家与皇帝规劝无数次,可皇帝就只对皇后那般无节制的偏爱。京中国公府手底下联络了多少文臣武将,明面暗账上做了什么,哀家原本就是侯门之女,又岂会不知?”
万莹生性便倔强固执,她不认可这个儿媳,即便是下了黄泉,当然也要拉上薛郁离一道奔赴。
她也是知晓姜知妤并不受皇后重视,才会在她面前说这番话,薛郁离无论是哪一个身份角色,都让人失望透顶。
直到婢女慌慌张张上前告知,皇后已醒,这下姜知妤才从凌乱不堪的前世回忆里脱神而出。
母族自然是信不得的,若不是前一世薛郁离的苦心经营,步步筹谋,她或许喜欢的人便不会是楚修辰。
或许只是京中普通的公子,也可能是某位朝中老臣之子,更有可能,她还会与当年花朝节上,救下自己的公子相遇。
寝殿内,薛郁离缩在床角,警惕地打量着围在床旁的婢女们,将锦被蜷在身上,神色古怪。
半夏让宫女们让开,给姜知妤让了一条退路,方便她走入。
她还是第一次见薛郁离这般发丝凌乱,双眼通红,似滴着血一般,瞪着众人的眼目眦尽裂。
如若不是姜湛适才回了宣室殿,她不会折回寝殿,再在心上添上一堵,大可以和皇祖母一道离去。
“母后……”她平静道,“我是阿岁,您怎么了?”
她的语气说不上关切,轻飘飘的。
薛郁离摇着头□□着手中团被,嘴里嗫嚅着:“没有……阿岁分明走失了,你不是阿岁……不是!”
一旁的宫人早就拨了几人去请太医,皇后醒来后神志不清,连亲生的女儿都认不出了?
“适才宴席后,母后见了何人?”姜知妤侧首道。
宫女应声回复,薛国公曾到此有短暂寒暄,随后便未曾接见任何人。
既然当年舅舅能想法子让父皇与母后一见如故,对她情根深种。那么今日两人究竟又商讨了些什么?
莫不是她见自己搬到了公主府上,与她设想的越发遥远,今日使出的何许苦肉计?
“母后,您莫怕,阿岁喂你服药。”
姜知妤试探性地上前伸出手。
薛郁离看着面前乌泱泱的一群人,都在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瞧,越发惊恐起来,额角的汗将碎发打湿紧贴在脸上。
“你们都滚!”
薛郁离手足无措之时,忽然从身旁摸起一个翡翠玉如意来,朝着姜知妤掷去。
头盖骨与玉器相碰时,发出一声脆响,随后玉如意在她脚边,翻滚了两圈才得以停下。
姜知妤当真始料未及,薛郁离竟会如此。
“五公主殿下!”
宫女们一个个惊呼慌乱,看着姜知妤额头的血流淌的速度飞快,更衬得她脸色唇角的煞白,连忙上前以身作盾将其围住,防止再受伤。
姜知妤双腿一软,便靠在了半夏怀里,晕了过去。
耳边不停传来宫女的呼唤声,可逐渐随着昏聩消弭下去。
她眼前不是含光殿外那片早已枯黄的草地,也不是公主府上自头顶略过的一排归雁,而是一片青绿,花团锦簇。
那是一段,她重生后,一直未曾回想起的回忆。
……
曲朔二十年的阳春三月,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姜知妤彼时的心绞已严重得让太医束手无策,只能配制一些丹药,让姜知妤随身携带,以防不测。
楚修辰回京的那日,恰巧是她生辰过后的一日。
从去岁寒冬出征至今,终于平安归来。
城中的百姓都在城门口迎接着这位少年将军,盛况空前。不少妇人还带了自己做的吃食,试图表达自己的感激。
与匈奴两年三战,妇人们亲人家眷也在营中,流了多少血多少泪不得而知,只晓属实劳苦。
铁马踏霜雪,刃锋骋离原。
只是众人看着骑着高头大马第一个入了城门的,不是往日里那容色艳绝的征北大将军,而是身着玄色盔甲,手握兵刃的几位同僚。
“哎,怎么不是大将军呀?”
“就是说啊,大将军怎么不在?”
不仅围观的路人不解,就连将军府上的众人也未瞧见。
忠叔揉了揉眼,瞧着自家的将军一直未曾出现,泛起了嘀咕。
“不是说凯旋归来了吗?”
·
姜知妤的车撵在将军府上靠停,推门而入,万籁俱寂,下人也不得其踪。
她让半夏守在府外,自己则静静站在庭院的桃树下。
一年前,它还不似这般枝繁叶茂。
她早知楚修辰这几日回来,只不过千算万算,仍旧没赶上自己的生辰。
这些时日,她都在祈祷着他早日凯旋而归,有时夜里心疾突发,想起他很快班师,变有了莫大的慰藉。
尽管太医说着此病能治好,可她早就在某一日太医与姜湛谈话时得知,自己大概这辈子也治不好。
她总是安慰着半夏,做人便是要及时行乐。
姜知妤走到一旁浅池旁,俯身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发髻未乱,衣领齐整,今日还特地让半夏给自己上了些妆,显得整个人气色红润精神。
“等下见到了,我该如何开口呢……”
在她身后,一人正缓慢向她靠近而来,动作缓慢。
“殿下……”
水中倩影瞬间停止了整理耳畔的碎发,面色凝固。
西北边境苦寒,他带着崇安的冬雪出征,又披着一路的春风而归。
姜知妤转过身,还未来得及细瞧,便后脚跟未落实地,踏空坠入水池中。
池水不深,只到人的小腿腹深,可姜知妤还是整个人都瘫坐入了水中,泥水溅落在她的脸颊与眉心,双手也向底下撑着,嵌入池中。
一身藕粉色的襦裙早已脏污不堪。
她有些惊心动魄,尚未彻底缓和过来,便见眼前银盔闪过,踏入浅池中,将她打横抱起。
“修辰哥哥?”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今天是情人节
于是准备搬出前一世女鹅丢失的部分碎片记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