毅再度将目光望向陈凡,这一次,表情却与之前不同了,但过了一阵,他走向房间一侧的书桌,从上面翻找出一份东西:“没有可能,榆木炮暂时不能给你,我可以给你们另外一样东西。”
陈凡说出要求的一瞬间,宁毅也就明白过来,从某种意义上,陈凡将仇恨转向了整个武朝,算是放他一马的一种借口。江湖道义也好,为人伦理也好,陈凡必须报杀父之仇,要取代这一仇恨,只能将仇恨的目标转向更大的东西。可惜他还是只能拒绝。陈凡皱起眉头:
“为什么?”
“榆木炮已经在我手上露面了,给你们,我交代不过去。而且它原本的安排,就是暂时要装备到朝廷军队里的……你先别动手。木制的炮筒,数据不精确,安全性不好,装填麻烦,虽然有一定威力,但只是个半成品,真正的成品大炮,还要研究,包括很多的数据测算,发射公式,都需要大量实践。”
宁毅将手中的小册子扔到桌子上,陈凡拿过去,顺手翻看:“几年以后,武朝跟金人肯定会有一场大战,我们打不赢,但我不想输,这是我上京的理由。榆木炮装备到军队里,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这件事完了以后,新的大炮我会考虑给你们,到时候你们怎么折腾,我管不了。”
他有些疲倦,顿了顿:“这本册子里的东西,叫做土高炉。现在的铁太硬,容易炸膛,不适合做炮筒,练软以后,才能保证安全性。土高炉的成钢率不高,你们可以找些匠人研究一下……这本册子在吕梁山也有一本,有什么进展,两边其实可以交流,等到大炮有进展,你们就是首先有材料,可以做出来的人。这些事,反正我都写在上面了……”
陈凡将那看不太懂的小册子合上。
“你知不知道?我想不通你要干什么……”
“什么?”
“你知道我们将来要干嘛的。你说你上京是要抗金,保武朝,可有一天我们是要造反的,你保下武朝以后,我们若是再打烂它,你又做了些什么?”
宁毅笑了笑:“狡兔三窟,我是做生意的,到处投资很正常。”
陈凡没有说话,过得片刻,宁毅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一开始的目的,只是希望跟妻子,最多加上小妾、孩子,一家人找个太平的地方,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现在我想的也是这样。不过,人这种东西,有些事情力所能力,可以做一做。我不喜欢武朝,但我也不希望它亡在金人手上,那样很麻烦……你跟西瓜他们,是非要造反,我也阻不了,要么你们打赢了,一切都好。要么你们输了,我希望你们死了心,多少能活着。”
他叹了口气,走向书桌,整理上面的一叠稿纸。
“我本来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性格,但现在确实变成这个样子,我也很不喜欢。有些麻烦事,以前就想避开,实在是厌了,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什么事情,最后都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现在外面二十多个人守着,还要防寻仇防人刺杀,一帮傻子还整天到我这里来玩勾心斗角。接下来恐怕还有更麻烦的事情,比以前做生意还麻烦,进,跟退,都不太容易。今天早上我吃个豆腐脑,居然还是咸的。啧……豆腐脑,怎么能是咸的……”
他整理着东西,语气倒是一直都还算平静,脸上还带着些笑容,像是自嘲。此时将一叠稿纸整理好放在旁边,过得片刻,才点点头,笑着开了个玩笑。
“他妈的,迟早有一天我烦了,弄死所有看不顺眼的王八蛋……”想了想,耸肩、摇头,“嘁,咸豆腐脑……”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阵子,宁毅说的话中,半真半假,至少有一部分令人脊背发寒的东西,由于他的表情太过随意,也难以分辨。过了好久,陈凡才有些犹豫地开口:“其实……”
他拿着土法炼钢的小册子,犹豫着该不该说,但终究还是说出来了:“其实,咸豆腐脑……没什么吧……”
宁毅靠着桌子,蹙眉看着他,偏了偏头。
对峙片刻,陈凡摇摇头,叹息一声:“你这疯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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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四章 光阴之重
关于豆腐脑的玩笑冲淡了些许气氛的僵硬,却解决不了问题的本质,这一点,两人的心中,其实都能够明白。
将宁毅视作“疯子”,对陈凡而言,或许也只是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能够找到说服自己的些许理由。
若是旁人在此,或许不会相信宁毅所说的,家人田园、归乡隐居的希望,但陈凡或多或少是能够感受到的。当然,当初在杭州相识的那段时间,他大概只是觉得宁毅这人多少有些矛盾而已。物以类聚人从群分,这样的矛盾在许多人身上都有体现,西瓜举刀造反却心念大同,自己一度为了起义军的糜烂而感到迷惘,而宁毅……这家伙最终所想的,居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平安生活。
事到如今,回首前路,几个人的身边,少不了的,是腥风血雨。对方身边的变故,每一次事情的波澜,不比自己任何人的小,他在杭州时的密谋与背叛,覆灭整个梁山的心狠手辣,包括这次追过来一度压倒司空南、林恶禅等人的癫狂,到头了,这家伙说他希望的,仅仅是归隐田园……他甚至还在不久之前,杀掉了自己的师父。
于简单的江湖道义来说,陈凡也知道自己此时只能动手,杀了他,因为父仇不共戴天。
可另一方面,偏偏陈凡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杀他。从头到尾,对方追赶过来,都是一份至诚之意,算是将自己当成兄弟,也将西瓜当成家人的举动,这一心态在他挥刀之前之后,或许都没有太多变化。陈凡甚至能够清楚地知道,那个时候,师父已经必死无疑,如果宁毅没有冲到那里,如果他不亲自动手——那原本是个很简单的决定。所付出的代价顶多是师父延后一点点死去,承受一点点被俘的风险而已——对方也明白这件事,可他还是动手了,这动手。对于自己这边,竟还是出于不再增加风险,让局面立即破掉的考虑……
这件事情,西瓜也能够明白。可明白是一回事,交代又是另一件。
他将情绪放在朝廷上。向宁毅索要榆木炮,算是转移仇恨的一种借口,但这种借口,其实骗不了谁,也说服不了他自己。宁毅曾经说过,聪明人过得并不幸福。不杀宁毅,陈凡只能背起心里对于方七佛的负疚与罪恶感,宁毅能够知道他们的情绪,却绝不会为这件事表示道歉,他只能承受由此而来的无奈。至于西瓜,大概很长的时间里,也只能在这两种情绪里煎熬了。
能够明白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