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前夜
纵观两宋三百载,在军事上羸弱,在文化上却可称古今之巅。
是既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之后,在学术上最为开明的时代 儒释道,皆有集大成者光耀千古。
开学立说,立地成圣亦非仰古人之息的妄想。
极好的文化氛围,使得两宋文人,除了政治追求之外,在学术上亦极为看重。
当官可为万人之上权倾四海,而做学问,却可为万古之上! 说白了,两宋的大文人,谁不想筑“程朱”之基?谁不想成为第二个孔孟? 于是你会看到,两宋能名留青史的,但凡是个文人。
不管是范仲淹也好、欧阳修也罢,亦或苏东坡、张载、司马迁等等。
没有一个是因为当了多大的官儿,掌的多大的权出的名儿。
无一不是因诗书文章、鸿篇巨制而名满古今。
这是这个时代共性,是这个时代所有文人的终极追求。
包括江钲自己,也动过开学立说,以大道载千古的想法。
可别觉得江钲是痴心妄想,说实力,江钲不敢说有这个把握,但起码有这个希望。
江家三代公卿,世学渊源,加上他自己的资质,他是有这个可能的。
事实上,世家大族之所以如此强烈的反对教改,要保住士大夫的地位,这个原因占了不小的比重。
就拿苏刘义来说吧,且不说他的立场如何只说家学如果大宋不亡,苏刘义又能在宰相的职位上功成身退。
那么小孙后代,再出高官大儒,几乎就是一定的事儿。
万一子孙之中有一个天次纵人之辈,你想想先宜是苏东坡,再加上苏刘义的名声,想不闻达天下都难!稍稍使点力气,你怎么就知道不是第二个朱熹呢? 这才是世家大族,最为看重的东西。
可以让家族永远延续辉煌的根本。
连江钲都想好了,等到天下太平那一天,什么殿前司啊?给我宰相都不当! 辞官不干了!回家专心做学问,耕读传家!就算我成不了,也得让子孙出息一个。
当然,江钲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的希望很渺茫。
而在他所处的这个时代,说心里话,如果真能出一个以学问传世的牛人。
可能不是王应鳞,也不会是文天祥和谢叠山。
别看他们号称当代文坛三大领袖。
可是和张简之一比都不行! 与张简之共事也有好几年了,加上相爷之前的名声,观客的来说,相爷的所谓奸学是真有东西的。
江钲很是佩服,也渐渐的了解张简之的心境 相爷自己是想开学立说的,做梦都想!可惜命不好,培养出三个大奸之徒,被人骂了半辈子。
好不容易收了赵维,有了盼头儿,有了翻身的资本。
但是谁也没想到赵维给他来了一出教改之变! 之前江钲以为张简之是真的倒向了旧党。
而且他理解为什么张简之会这么做。
说句难听的,教改破灭的也是他江钲的家学之想,他要是心眼稍稍小那么一点点。
他也义无反顾的跟着旧党干宁王。
可是现在 江钲傻眼了!张简之不是!这个老东西下了好大一盘棋!! 只是太狠了吧? 不是对旧党狠,而是对他自己太狠了。
人最在意的,就是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而张简之这辈子也反不过来的是什么?是弟子造成的名声败坏。
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奸徒之师! 所以张简之最在意的是弟子!相爷对收徒这个事儿,犹如逆鳞! 都说赵维是他的弟子,二人也以师徒之礼处之。
可是赵维是没给张简之行过师徒之礼的。
这一点满朝皆知,即使赵维几次要求正式拜入张简之门子,相爷都拒绝了。
他已经不敢收徒了,哪怕是赵维。
由此可见,张简之现在要收吕洪生为徒这是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这老家伙疯了?”江钲都不敢想,一定是疯了,对自己太狠了。
狠的让人心疼 ———————— 祥兴八年六月初八。
宁王转押锦衣卫已经有半月之久,正正经经的吃了半个月的牢饭。
对此,无论民间还是朝堂都颇有微词 那毕竟是大宋的功勋亲王,且尚未削爵。
就这么住底层牢房显然是说不通的。
可是吕洪生却以锦衣卫暂无优待为由,搪塞了事。
没办法,那是张相爷手下的红人,明知是报复却无人可言。
何况更风光的还在后面,就是明日,六月初九,洪吕生将正式拜入张简之门下,风光无二。
而同样是六月初九开门授讲的民学却显得有些黯淡 殿前司所在。
江钲在自己屋里来回踱步嘴上絮絮叨叨也是没停。
“他娘的老东西!!有这个必要吗!?有这个必要吗!?” 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
听的属下将军以为殿帅魔障了,都不敢靠近。
就这么心如猫抓似的熬琶黄昏,江钲熬不住了。
他和张简之谈不上什么私交 可是江钲至少还正气未泯!明明是个忠义良人,却要把自己弄的人不人鬼不鬼的。
他看不下去! 一把抄起堂上佩剑,大步出了殿前司。
将校们以为江帅这是下班回家了,哪知道这位直冲政事堂。
一进政事堂排院,把贾长德、吕师留都吓了一大跳!这位怎么来了?之前说过,江钲的身份极为敏感,现在还是中立状态。
半个月前,张相爷找过江钲一次,大伙没敢问是干什么去了,可是多半也猜得出,相爷是要拉拢江钲。
可是半个月过去都没动静,怎么今天直接就来政事堂了? 吕师留换上笑容刚要上去打招呼。
结果江殿帅根本就没给他那个脸! 眼珠子一立,“一边呆着去!我找张相!” 旧党就没一个不该死的,多说一个字儿,江钲都嫌恶心。
大步进了首相职房,随手就把门关上了。
吕师留闹了个大红脸儿,恨的牙痒痒,可惜这位现在真的不好得罪,也只能忍了。
别的旧党朝臣,一看就知江钲来者不善,更不敢靠近首相职房。
此时屋中只有江钲和张简之 相爷正在埋首处理公务,看都不看江钲。
“怎么?那元人细作有消息了?” 江钲,“差不多就这两天,能不能截住,很快就有烽火传回。
” 张简之,“哦没消息你来做甚?老夫与你又不熟。
” “我” 江钲没噎死,皱眉瞪着相爷,“老东西!你可想好了?非收那几个杀千刀的做甚?” 他是来阻止张简之的 你要卧底,你要亲手埋葬旧党,江钲管不着。
那是属于张简之的舞台。
可是,没必要收那几个王八蛋,不收,你张简之是深入虎穴,孤胆犯险。
收了,就算将来你把自己摘出来,全身而退。
可还说得清楚吗?尤其是还有之前那三个在那摆着。
名声就彻底臭了! 瞪着张简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若不好开口,江某给你出这个头!” “他们不是想把殿前司也拉入旧党吗?好啊!但我有条件。
老子看姓吕的不爽,你敢收他老子就和旧党对着干!” 张简之:“” 依旧头也不抬,却是盯着公文的老眸,半晌未动。
良久:“谢过了不用。
” 江钲:“你你怎么不识好人心呢?” 张简之,“不收不行,吕洪生还差点火候” 江钲不解,“入你门下,就不差火候了?你到底要干什么?把所有人都激怒?一把火送旧党上天!?” 张简之终于抬头,直视江钲:“不够” “什么不够?” 张简之,“光有怒火还不够,要旧党从根子上烂掉,输的他们自己心服口服。
输的永远也翻不了身。
” 江钲:“” 江钲无语,这老东西确实狠 良久,“需要我做什么?” 张简之:“需要你什么都不做!” 嚓! “就非得收那几个王八蛋吗?” 张简之:“” “非收不可!” 江钲听罢,知道自己这趟白来了。
朝张简之拱手,“那你保重吧!” 说完负气而走,冲出政事堂 —————————— 是夜,张府。
今年多雨自开春之后的小半年,几乎没什么晴天。
张简之站在后苑的凉阁之内,习惯性的看着夜空。
他已经好久没有见到月色了。
管家来过两次,一次是送晚饭,一次是宵夜,可惜相爷一点都没动,还原封不动的摆在桌上。
突然,后门传来响动使得张简之微微皱眉。
直到沈福海的身影出现在凉阁之中,相爷才略有舒展的怪罪道:“你来做甚?以后不要再来我这。
” 沈福海复杂的看着张简之,“来看看相爷” 张简之轻笑,“有什么好看的挺好。
” 沈福海:“明日非收不可吗?” 张简之,“早就定下的事,怎么今日又来婆妈?” 沈福海,“不想相爷因而生闷” “呵!”张简之笑了,“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假的,老夫怎会放在心上?” 沈福海,“可是” “没什么可是回去吧!现在盯着我这里的人不少,要小点为上。
” 沈福海犹豫一会儿,“咱再陪陪相爷” 二人就这么站着,相对无言,过了好久,沈福海突然又来了一句,“其实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可以让宁王发动了吧?” 有几分热切的看向相爷,“把那几个头头脑脑剁了!大宋上下只会叫好!又何必非在吕洪生身上下功夫呢?” 张简之没说话,依旧看着夜空 又过了半晌,叹出一句,“差远了” 苦笑道:“明天民学要是不热闹,你可以抽空到我这边来看看,到时你就知道差多少了。
” 沈福海皱眉,显然没懂相爷的意思。
可是话却记下了,明天一定要来看一眼,到底还差在哪儿。
夜近三更,沈福海才祝福相爷早些歇息,自己出后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然而,沈福海没注意到,就在后墙与渠巷的阴影之中,站着五个人 眼睁睁的看着沈福海匆匆离去。
“不进去吗?”赵孟禧撇嘴看着赵维,“站了半宿,爷腿都酸了。
” 赵维不说话,怔怔的看着后门,想进,却又不能进。
无力道:“我若进去,他会劝我我没法拒绝。
” 一旁马二爷实在看不下去了,“我说四哥,咱们这是扯什么犊子呢?” “都到这份儿上了,该宰的宰,该关的关!我看谁特么敢炸毛儿!?” 这小半年把二爷憋坏了!特么当年闯大都的时候都没这么憋屈过! 对此,赵孟禧没说话,他虽然挺认同马小乙的做法。
但是 毕竟也是蜀王了,兔爷看的比二爷远。
拍了拍二爷的肩膀,“明天,你到张府前门看一眼,就知道这两师徒在怕什么了” 看向赵维,“走吧还在这守着?” 赵维没说话,也没动,王胜接过话头,对赵维道:“你不进去,是不想听相爷劝,不听劝便是要动手,相爷的这番布置,就要前功尽弃了。
” 赵维终于开口,“我知道” “可我还知道这世道好人得有好报,不然谁还敢再当好人!?” 最后看了一眼后门,似是下定了决心,“走吧!去血头那讨杯酒喝!” 咧嘴一笑,“好不容易出来的。
” 结果,一直没说话的第五人,突然来了一句,“不可时辰不早,殿下还是回去吧,夜长梦多!” 其他四个一愣,看向第五人。
你好大胆子! ———————— 同样是这一夜,赵昺立于福宁宫前,远眺张府方向。
“唉”长叹一声,“这老头儿,就没别的法子吗?” 早就习惯的李怀仁根本不接官家这个茬儿 哪老头儿?说谁呢?反正我没听懂,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吧。
可是他不接话,赵昺不干啊 瞪了李大官一眼,“问你呢!没别的法子吗?” 李怀仁想骂娘!我特么是真没听懂啊! 可是,又不想弱了气势,一梗脖子,“有啊!有圣人在这,什么法子没有!?” 他是蒙的! 可是,蒙对了 赵昺突然一愣!!似醍醐灌顶!脑子嗡的一声 是啊他是皇帝啊 按说赵昺最好的选择就是继续装病,继续旁观。
只要他旁观,张简之就有足够的运作空间。
但是,赵昺也纠结。
于帝王之位,他应该这么做。
但是 于心不忍! 一个古稀之老的老臣,独挑大梁,艰难支撑。
他却要躲在身后坐享其成? 尤其是这个老臣是拿自己的命!自己的名声在拼! 尤其是不管输赢,老臣的命老臣的名声都无可挽回。
赵昺毕竟还年轻,还做不到心如钢铁。
他很痛苦 可是李怀仁戳到了赵昺的痛点,你特么是皇帝!你不救?谁来救? 这一刻,赵昺好像想通了 突然瞪向李大官,“李怀仁你在骂朕?” 我噗!! 李怀仁在吐血,“我我骂了吗?” “骂了!” “冤枉啊圣人” “别狡辩!你骂朕不仁,见死不救!” 李怀仁死的心都有了,“圣人奴婢连你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骂啊?” “那你怎么答的那么干脆?” 李怀仁:“”草率了再也不耍小聪明了。
而赵昺逗了李怀仁一阵,心情大爽。
再次看向张府方向。
悠悠然一句,“老头儿你的局快要收网了吧?朕也来搭把手可好?” 同样是这一夜,江钲彻夜未眠。
“妈了个巴子的” “老东西不仁,咱不能不义吧?” “帮不帮这个忙呢?” 这一夜,张简之以为他是孤独的 有着赵客独行,纵千万人,吾往矣的苍凉悲怆 可是 这是一个有温度的时代,有着一群有温度的人。
在新崖山的每一个角落点燃星星烛火。
让英雄不!孤!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