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租的房子很有意思,既不奢华,也不寒酸。他能自己造炮,可见家底殷实,对钱财不贪亦不排斥。
家仆奉上茶茗,林俊说:“刚到京城,就听说会试文章有了约束,无数江南士子怕要因此遭殃。”
王渊解释道:“禁止浮华文章,只是顺带而已,主要是为了禁止心学。”
林俊讥讽道:“杨阁老也是小气,我虽然不怎么认同心学,却也不会管年轻士子们喜欢哪样。”
王渊笑道:“杨阁老已算大度,至少乡试没禁。”
杨廷和是真的大度,历史上,心学被全国范围内禁止过两次。
一次是桂萼鼓动的,一次是张居正发起的,起因跟学术思想无关,全是出于政治原因。
桂萼跟王阳明产生矛盾,那还只是其次,真正原因是心学弟子在朝当官的太多。可没有鸟用,嘉靖虽然把心学定为“伪学”,可嘉靖中期的朝中大佬,却有一堆心学传人——共出了一个首辅,一个礼部尚书,一个户部尚书,两个兵部尚书,两个刑部尚书,还有好几个南京各部尚书。
而张居正呢,自己就算半个心学传人,他曾是王阳明弟子顾东桥的门生,他信奉的实学也是王门心学左派的变种。张居正禁止心学传播,是因为心学大佬何心隐反对一条鞭法,同时也发现心学的影响力太大,已经干扰到他推行新政。
相比桂萼和张居正,人家杨廷和多大度啊。
林俊却说:“杨阁老不是大度,他是没那个威望,出了京城谁理睬他啊?”
“都一样。”王渊笑道。
林俊又说:“这次北上,我在浙江停留数日,跟你的老师有过交谈。他说,你想变法改制,这是不是真的?”
“有此想法。”王渊回答。
林俊问道:“打算何时变法?”
王渊说道:“变法已经开始,但只在局部施为。想要全国变法,至少得等到晚生入阁之后。”
林俊叹气:“等你入阁,我怕见不到了。我老年体衰,还能再活几年?”
王渊连说:“先生长命百岁。”
“哈哈,别长命百岁,能再活十年,我就心满意足了。”林俊大笑。
事实上,王渊本想推荐老师执掌翰林院。可王阳明如今正丁忧在家,他的父亲王华刚死两年,还有一年才能服丧期满。
王渊介绍情况:“杨党之人,内阁占了一半,司礼监掌印、秉笔太监张永,也跟杨阁老走得很近。”
林俊毫不掩饰的埋怨说:“皇帝真是糊涂了,居然弄出什么秉笔太监,他就不怕太监操弄国器?我回来做官的第一件事,就是上疏劝皇帝把秉笔太监给废了!”
王渊狂汗,这位不愧是言官们的偶像,果然是个会挑事儿的。
王渊说:“以陛下之性格,恐怕不会裁撤秉笔太监。见素公可以婉转一些,就说太监既然掌司礼监印,便不能再兼任秉笔,否则自己朱批、自己盖印,太监岂不是成了皇帝?”
林俊摇头道:“掌印和秉笔分开有什么区别?还不是换一个张永的人。既然要劝谏皇帝,就要一竿子到底,直接把秉笔太监给废掉!”
王渊有些懂了,为啥以李东阳的心性,居然都不待见林俊,这位老先生性格好刚啊。
王渊头疼道:“见素公,你如此行事,恐怕制敕房和翰林院的主人,顶多明年就要再换了。”
林俊无所谓道:“换就换,大不了我再辞官。反正一把年纪了,不掺和朝中烂事,致仕归乡还能多活几年。”
王渊只能敞开说:“那请见素公稍微忍一忍,等阳明公丁忧期满,您再直谏皇帝如何?”
林俊想了想,眨眨眼:“也可以,就等王阳明服完丧再发脾气。如今这个皇帝,连他爹都不如,他爹还气得我辞官呢,我在他手底下当官会折寿的。”
王渊哭笑不得。
聊完正事,林俊突然问:“听说你会铸钢炮,在浙江一口气铸了几十门佛朗机钢炮?”
“此事不假。”王渊说道。
林俊顿时来了兴趣:“我也会铸佛郎机炮,不过我是以锡为范,用铜来铸成。你怎么能铸钢?”
王渊解释说:“以石墨混合黏土做坩埚,石墨耐火,可以承受高温。再给铁料里加玻璃、石灰等物助燃,让炉温提升到可以融化钢水的地步。”
“妙啊,”林俊立即起身往外走,站在门口看了看,指着院子说,“这里可以造炉子,明日我便请工匠,你来教我怎么炼钢。”
王渊不知如何回应,老子是让你回来执掌制敕房和翰林院的,可不是叫你来炼钢玩票的啊!
林俊这还不算完,又说:“我在天津看到好多黑烟囱,听说是什么蒸汽机在织布。蒸汽机也是你研制的?蒸汽如何能织布呢?”
王渊说道:“见素公若有兴趣,可以去城南物理学院。”
林俊果然去了物理学院,跟掌院王晹交流之后,竟然当场加入物理学派。只不过嘛,他资格太老,不排任何辈分,算是物理学院的镇山之宝。
这一日,王渊正在教林俊炼钢,家仆突然来报:“老爷,探海提督回京了,陛下召你立刻去豹房!”
472【印加帝国之使节】
跟出发前相比,朱海整个人瘦了一圈,甚至瘦得都有些脱相了。
而此时的豹房花园里,不仅有皇帝和朱海,还有一个穿着奇异的家伙——印第安人!
“二郎来啦,快坐!”朱厚照笑着招手。
王渊说道:“谢陛下。”
朱海也连忙作揖:“见过王侍郎。”
王渊拱手道:“朱督公辛苦了。”
那个印第安人非常聪明,居然看出王渊是大人物,立即赤脚匍匐跪拜。光脚并非穿不起鞋子,而是他们的传统,朝拜尊贵者必须赤脚觐见。这货身上甚至有金饰,看样子地位很高,而且拥有一定的文化水平。
更扯淡的是,这印第安人居然用汉语说:“幸会。”
王渊感觉非常稀奇,朝此人拱手还礼,又问朱海:“他还会说汉语?”
朱海笑道:“此人跟咱们一起在海上漂了几个月,又在南洋住了一个月,已经能说些简单汉话了。不过他的汉话很糟糕,估计以为‘幸会’是‘拜见’的意思。”
王渊问道:“朱督公能详细讲一讲吗?”
朱海说道:“泰西人(麦哲伦)的航海图,根本就用不上。咱们刚开始沿着航海图走,结果逆风逆水,只能又回南洋,第二年北上经日本出发。在海上飘了几个月,便看到了极东之地。咱们登岸的地方,气候非常好,夏天只有二十度,冬天也有好几度,可谓四季如春。因此,在下就把此地命名为‘福山’,并在福山西北面发现金矿。”
王渊还记得些高中地理知识,一听就知道是地中海气候,且美洲的地中海气候,是以旧金山湾为中心辐射出去的。
朱海率领的航海队,很可能发现了旧金山!
朱海又说:“今年春天,在下率队返航,想南下寻找泰西人的航线。结果航线没找到,却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