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零落成泥(1 / 1)

人渣师兄终成受 余梦丹华 4542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51章 零落成泥

天涯岸,水何澹澹, 云雾缭绕。千年群鸟飞绝, 林间清泉流淌。

陆清远与三首岐婴, 一前一后, 警惕地看着周遭仙境之景。

烟雾如梦似幻, 风吹竹叶, 沙沙作响。一片嫩绿竹叶从枝头吹落风中, 悠悠然飘落至陆清远肩头,停留了片刻后,旋舞而下。

陆清远伸手接住掉下来的竹叶, 方才的警觉和戒备此刻突然间瓦解。他看着掌心里的竹叶, 恍惚间,记起了很多事。在不知不觉中, 任何地点, 任何时间, 总能悄无声息且霸道地占据他所有心神。

作茧自缚, 伤人伤己。

“尊上。”

三首岐婴突然停下脚步,神情凝重地看了看四周,示意陆清远此地有蹊跷。

陆清远闻声停下来,林间大雾突浓,窸窸窣窣似乎有物接近, 一股迫人的诡异气氛渐渐席卷。

林间身影萧索,倏然,一声骇人长唳, 黑影直逼陆清远。黑色羽翼遮天蔽日,抓起陆清远直冲云霄。

“尊上!”

三首岐婴欲追赶黑翼巨鸟,周遭白雾变幻,虚虚实实,将他困在此景中。

祸行剑狠杀光芒,砍断大鸟的双爪。陆清远落在山巅之上,身后血蝙蝠盘飞,黑雾弥散,将天际白云染成幽暗。

陆清远眉眼间满是鄙夷与嫌恶,催动祸行剑,招招狠厉不留余地,诡艳红光肃杀。黑翼巨鸟扇动翅膀,卷起一阵飓风将血蝙蝠吹散,蔽日羽翼直逼陆清远,劈头盖脸扇下来。

陆清远飞身闪躲,却见巨鸟再次俯冲而下,飓风席卷陆清远,呼啸怒号,飞沙走石,嫩竹被连根拔起。

祸行剑疾如飞梭,肃杀剑气径直砍断巨鸟的羽翼。

眼前一片迷乱,陆清远被飓风扔进火山口,索性并无岩浆。陆清远撑着祸行剑站起身,脑袋还晕晕沉沉,眼冒金星。

周遭是昏暗无光,只有岩壁上干裂的巨缝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缝隙弯弯绕绕、歪歪扭扭,如蜿蜒的河流,又似缠绕的藤蔓。

“嘁。”陆清远眉眼阴鸷,怒然鄙夷,揉着脑袋脸色铁青,“该死的鸟。”

循着岩壁摸索,远处的红光愈来愈刺眼,四周的温度也愈来愈高,几乎要将整个人融化。

祸行剑悬在空中往前飞行,似在替陆清远开道。曲折小道,蜿蜒前行。

陆清远摸着岩壁,只觉得越来越烫,身上不停地冒汗。愈往里走,浑身大汗淋漓。

祸行剑骤然停下,浮在空中,剑身的血槽上突然变红,似有一条血河贯入其中。陆清远警惕地绕过祸行剑往前走,拐过弯一看,眼前竟是丢失已久的帝具。

帝具被浸泡在岩浆里,艳红的岩浆如沸腾的水,陆清远还未接近,便觉得浑身都要融化。

甫一迈出脚,突然一阵飓风来袭,无数只黑翼巨鸟从四面八方逼来。祸行剑一展绝式,分化出数道剑身,剑气如虹。

饮血邪刃,祸行傲然。顷刻间,已交锋数百招。

满地残躯,黑翼巨鸟倒在血泊里凄厉嘶叫,如死之哀曲。

剑开千丈,剑气震荡,只见岩浆拍岸,被劈成两半,帝具赫赫然呈现眼前。

帝具到手,陆清远长舒一口气。循着远处的白光摸索,返回魔界。

眼下帝具已经集齐,只要开通荒神禁绝,再设法除去宣衿言,夺回赤元之初,完成死印之命,届时他就可以亲自去寻沈孟庄了。

想到这里,陆清远鼻尖突然酸涩,眼眶发红。

已经三年了。

三年,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翘首以待暗傀的回音。

待看到那个熟悉的“无”字,盛开的花再度枯萎,熬过漫漫长夜。等到翌日重新绽放,一如既往地期待。

他在清晨盛开,在长夜枯萎。

日复一日,如今竟已第三年。

他要亲自去找沈孟庄。

高山大川,草地雪原。从盛夏至凛冬,从桃之夭夭至寒梅傲雪。

他要走过四季,跨过荒漠。

若在人间,那便翻天覆地,掘地三尺。

若在地狱,那便遇鬼杀鬼,踏平修罗。

他要亲自找回沈孟庄。

问他,为什么要扔下他?为什么这么狠心?

三年来,他飘零,挣扎,深受折磨。

他恨他,怨他,责备他,爱他,思念他。

他曾想过,若沈孟庄归来,若能找到,他要抓着沈孟庄的衣襟,质问他为何要这么伤他?

他亦想过,若重逢,他要比沈孟庄更狠心。即便会疼,他也要彻底废了沈孟庄的腿,然后锁上铁链。不管沈孟庄如何愤怒、如何央求,他都不会心软解开。

他不许他死,不许他擅自离开,更不许他不爱他。

然而,他幻想了许许多多重逢时的场景,那人还是没有回来。

一别三年,再无欢喜。

在千回百转的情绪中,他最终妥协了。

若沈孟庄能回来,他会疼爱他,会保护他,会听他的话。

不会质问他,不会废他的腿。

只是,想要一个拥抱而已。

摊开手掌,陆清远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竹叶。方才被飓风席卷,他竟没有想到自身安危,而是本能地护着这片竹叶。

看到竹叶完好无损,他竟欣慰地笑了笑。

忽而风起,一片桃花飘落到手中。

陆清远双眼睁大,呼吸一滞,所有心神都被那片桃花夺去。

冷风吹拂衣摆,落花簌簌。

陆清远猛地抬头一看,几乎全部力气都被抽干,眼里登时涌出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在他身前,是一片繁盛的桃林。桃花嫣然,含笑春风。

而在一棵桃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白衣胜雪,长身玉立,清风撩动他的衣摆,发丝与发带在身后飞舞。

那人侧身而立,仰头看着树上的花。温雅如玉,一如初见时,恍若天人。

“师兄……”

陆清远哽咽着唤了一声。

三年的思念,如痴如狂。他看着眼前的身影,所有的隐忍克制,所有的眷恋与惦记,此刻如洪水猛兽涌上心头。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向沈孟庄,三年的追寻,此刻只想紧紧抱着那个人,再也不放开。

突然一道人影从身后冲出来,陆清远登时停下脚步。

待看清那个人影后,他浑身都在疼,连呼吸都是疼的。

他看到,那个少年时的陆清远,眉眼含笑地跑向沈孟庄,凑到沈孟庄身前牵起他的手摇晃,仰头看着沈孟庄嘴里不停地说些什么。

沈孟庄低下头,同样带着笑,眉眼温和,似乎有一汪春水在双眸中荡漾。那是无比疼惜和怜爱的眼神,似乎在看着心中挚爱。

他看着少年,一边用袖子轻轻擦拭少年额上的汗,一边笑着回应。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却是无比温柔的模样。

他们站在桃花树下,一高一矮,一袭白衣,一身玄青,一个温润,一个清秀。

他们手牵着手,步履悠然,穿过桃林,朝远方走去。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陆清远僵在原地,看着沈孟庄与少年的他渐行渐远,只觉喉间发苦。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他双腿发软,突然跪在地上。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涌出眼眶,滴在地上的桃花上。

细碎的啜泣声堵在喉间,陆清远紧咬嘴唇,肩头细细发抖。他看着模糊的、逐渐消失的两个人,突然掩面痛哭。

所有的理智和仪态全都没有了,他狼狈、颓废。他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赖在地上嚎啕大哭。

在他看到温情相依的两个人时,突然之间,所有的固执都被打破。

这些年的纠葛,全都不重要了。

他以为,他和沈孟庄的这份爱意会在永远的纠缠中,愈来愈深刻。

他以为,只要拥有足够的力量,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

他是恶魔,他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然而他错了,时至今日,他终于知道,他彻底错了。

他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是在安虚峰上。

他不是任何人,只是小九,只是沈孟庄的小九而已。

所有的怨恨、执念、后悔、扭曲的爱恋,在这一刻,全都不重要了,全都不见了。他对沈孟庄,只是喜欢而已。

单纯的喜欢。

无可救药的喜欢。

人死了,不过尘归尘,土归土。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他将带着这份回忆生不如死。

漫漫天涯路,故人不存,深埋黄土。

*

从天涯岸回来,陆清远彻底丢了魂魄般,如行尸走肉地行动。四大帝具已集齐,他和三首岐婴赶至洞庭之泽,欲打开荒神禁绝。

就在启用帝具时,突然一道紫气横扫而来。陆清远侧身躲避,愤然道:“本座留你一命,你就是这样报答本座的?”

金凤仰天鸣叫,冷山岚飘然降落山巅,直视对面的陆清远,沉声道:“今日之后,魔尊不存。”

“笑话。”

陆清远负手而立,嘴角一扬,勾起一抹鄙夷的笑容。

“就凭你?本座让你三招,你也奈何不了本座。”

“是吗?”

天际突然传来娇弱的声音,如白猫叫唤。

“加上我呢?”

山下黑影浩浩荡荡,长邪率骷髅军从四面八方杀来。宣衿言卧在软塌上,落至冷山岚身侧,轻抚怀中白猫,看着陆清远笑道:“今日一战,败者不存。”

“嘁。”

面对冷山岚,陆清远似乎还有些耐心和兴趣。然而一见到宣衿言,那点仅有的耐心瞬间变成了无尽的不屑与嫌恶。

“本座不介意多送一个上路。”

“谁生谁死,话别说得太早。”

话甫落,宣衿言信手一扬。只见骷髅军包围整座山头直逼陆清远,三首岐婴与魔军对抗骷髅大军。

金凤于飞,冷山岚与陆清远再次交锋。怒火燃心,血光诡邪,连声惊爆,崩摧数座山头。

恶斗不休,战况胶着。顷刻间,已交手数百回合,两人的精神与体力逼至极限。地毁石飞,一片烟尘。

祸行剑灭幻狠绝,冷山岚以招化招,一时难分上下。

陆清远提元运气,剑气直击冷山岚胸膛,顿时血溅长空。冷山岚飞身后退,与陆清远拉开距离。

金光从四面肃杀,将陆清远包围在光圈中。陆清远御剑抵挡,突然瞥到一旁的帝具,剑势变换,虚晃一招,脱离光圈包围。

剑影挑风,祸行剑围绕帝具飞旋。陆清远催动死印,只见一道红光如藤蔓贯入帝具中。黑雾浓重,天际大放异彩。冷风刺骨,萧杀气氛摧枯拉朽袭卷众人。

冷山岚甫一落地,便听到宣衿言大喝一声:“不好!”

话音刚落,只见祸行剑与帝具在悬在空中,形成魔阵,魔气震天动地,风云疾涌。

激战不休,突将漫天血雨。猩红血光如万千箭矢,招招逼命。凡是被血雨沾染的生灵,瞬间化成一缕青烟消散。

山下的骷髅军张牙舞爪地挣扎,阵阵青烟如白水煮沸升腾的水汽。

金凤张开结界护住冷宣二人,却见祸行剑分化千万剑气,直逼光之结界。巨力冲击间,结界不堪抵挡,裂开数道细缝。

剑气狠杀,结界骤然破裂。帝具紧随而至,毁绝雄力爆发,震退二人,内力逆冲,登时口吐朱红命垂一线。

冷宣二人倒在血泊中,捂着胸口奄奄一息。

陆清远负手而立,落至二人身前,昂首睥睨脚下苟延残喘的手下败将。赤色红瞳闪烁着得胜的血光,眉眼笼罩着胜者为王的傲气。

俯视两人,盛气凌人道:“本座送你们上路。”

话甫落,陆清远扬手正欲催动祸行剑。

瘫倒在地的宣衿言,眉头紧锁,脸色惨白,低着头看不清任何神情。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抹阴森的冷笑,轻蔑道:“是吗?”

宣衿言缓缓抬起头,眸中并无丝毫死之将至的战栗与惊恐,反而充斥着欢喜雀跃,确切说,是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他仰起脑袋,迎上陆清远的目光,讥笑道:“魔尊……”

“一路好走。”

话一刚落,突然一声惊爆。陆清远捂着脖子连连后退,血溅长空口吐朱红,死印蔓延全身,如蛇身绞杀陆清远的躯体,从内之外,所有的血脉都应声爆破。

陆清远浑身是血,身上似有千千万万个窟窿,不停地冒血,衣摆处的鲜血浇湿了脚下的泥土。

脸上的得意瞬间变成了惊诧,陆清远欲催动祸行剑,然而魔阵破裂。帝具摔在地上,祸行剑插.在地上,纹丝未动,如同战场上折戟沉沙。

“怎么回事——”

话还未说完,陆清远顿时吐出一大口鲜血,浑身的血液在不停地涌出体外,从指尖,从嘴角,从脖间,他全身仿佛被戳破了无数个洞,血流不止。

“陆清远。”

宣衿言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悠悠然走回软塌。

“今日之后,魔尊不存,你还是赶紧去找你的沈师兄,在黄泉做一对鸳鸯吧。”

话音落,杀招起。

冷山岚提元一运,惊愕一掌,径直贯入陆清远胸膛。整个人瞬间被震开数百米,撞上树干,重重摔在地上,血溅半空。

陆清远筋脉尽断,黑氅被鲜血浸湿,倒在血泊里。他挣扎着起身,然而双手无力,手指如同泥土捏造,在他用力撑起身子的时候,五指俱断,血肉模糊。

还未起身,便又是一掌。陆清远再次被震开数百米,狠狠地摔在地上。浑身的骨头全部断裂,碎成齑粉。

他要死了。

他心想。

他不能留在这里。

陆清远撑着最后一口气,他无法再使用死印之力召唤黑雾。三首岐婴僵在原地,如失魂一般,双眼无神。索性血蝙蝠拼命赶来,无数只血蝙蝠抓着陆清远,奋力扇动翅膀,欲拼得一线生机。

陆清远的呼吸如风中残烛,如水上泡沫,在一点一点消失。血蝙蝠一边不停地扑腾翅膀飞回魔界,一边焦急地对陆清远叽叽咕咕。

没有回永夜天宫,血蝙蝠将他送回雀宫闱。

他让血蝙蝠将他放下来,熟悉的路此刻却无比漫长。他拖着血淋淋的身躯,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向寝殿。

身后的一地血迹,仿佛全部的血液都流尽了。

陆清远跌跌撞撞,地上、墙上、门窗上,皆是他的血。

他不能死在路上。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推开寝殿的大门。

殿内一切如旧。

案桌上的砚台已经干了,书阁上还挂着那副他和沈孟庄共同画的山水桃林。

软塌上的衣衫依旧素锦整洁。

侧殿的古琴仍是没有续弦。

错了,什么都错了。时间从这一刻开始停止,回忆在这一刻撕裂。

曾经的柔情缱绻、彼此折磨,所有的懊悔、爱恨,转眼成空,全无意义。

大限将至的人,在弥留之际,唯有鲜血,无情地喷涌。

陆清远拉开木门,桃花吹落风中拂面而来。

他磕磕绊绊地奔向那片桃林,眼前桃花芳菲,如一片粉红花浪。

清风穿梭,桃瓣在空中飞舞。点点绯红,枝头锦簇。

陆清远抓着树干,鲜血滴在地上,汇聚成细流,指端的血沿着树干缓缓流淌,与地上的血流回合。

桃花从树梢飘落肩头,停在发上。他看着满眼落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欲抓住随风而逝的花。

然而朵朵桃花,亲吻他指尖,从指缝中飘然,零落成泥。

他似一个固执的小孩,执着地要抓住落花,却一片都抓不到。

眼前落花迷乱,他双眼含泪,泪水从眼角涌出,在血染的脸上融化出一条泪道。

他突然笑了起来,眼中的泪掉得更多,模糊了视线。

所有的鲜血都流尽了,他再也撑不住身子,重重跪在地上,伸出的手空荡荡,没有一片桃花愿意停留。

他看着眼前的剑冢,轻声呢喃,似有无尽的深情与遗憾。

然而,此刻再无意义。

他笑着,双眼缓缓闭上,最后一滴泪涌出眼眶。

他慢慢收紧手指,手臂重重地垂落。

薄唇轻启,声音吹散在风中。

他说:

“师兄。”

“花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