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一生热爱
又是同样的梦境。
沈孟庄自服用药丸后, 每晚都会梦到那个少年。而他每次看到少年, 都是本能地唤少年小九, 他不知道为何。
虽然每日都在吃谷虚子的药,但疼痛并没有消减。
百蚁蚕食血肉的刺痛日渐加剧, 沈孟庄大汗淋漓, 头晕脑胀地掀开被子起床。
他武脉尽断, 古梁给他的药丸能助他短时间内暂时恢复内力, 但药效愈强伤害愈大,疼起来简直要了他的命。尤其他自功体被废之后,身子一直亏损, 这几日一直担心怕撑不过,先被疼死了。
不过幸好时日无多, 再撑几天就好了。
他必须撑住。
扶着桌角走到软塌旁, 沈孟庄低着头拿起外衫。素净的衣衫上突然多了一滴猩红, 如朱墨滴进白雪里。
一滴,两滴,滴滴答答, 如墨晕染。
沈孟庄看着被血染红的衣衫, 突然伸手摸了一下鼻子。手指上登时多了一片刺眼的红,而后如夏日的暴雨, 汹涌如潮。手里的白衫瞬间被染红了一大片。
“沈哥哥!你怎么了!”
小花甫一进门便看到沈孟庄在流血,吓得赶紧扔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
沈孟庄闻声抬头看向小花,刚想说他没事,但不知是回头的动作用力过大, 还是其他原因。突然眼前一黑,一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味翻涌至喉间。
突然口吐朱红。
“沈哥哥!”
小花吓得脸色苍白,仿佛吐血的是她,紧紧扶着跪在地上的沈孟庄。
“沈哥哥,你怎么样了,怎么吐血了。我、我去找先生来,不对!不好,先生今日不在这里,他去暗境了。怎么办呀沈哥哥,我去找尊上好吗?”
沈孟庄抓着小花的胳膊,低着头朝她摆摆手,声音微弱道:“我没事。”
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散,沈孟庄咽了咽口水,强忍着不适。抬头看向小花,挤出一抹宽慰的笑,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小花一头雾水,愣愣地回道:“七月四了,怎么了沈哥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孟庄眼神一暗,眉头微蹙,心里既担心又好像轻松了许多。
还有三日,撑过这三日就好。
“小花以后想做什么?”
沈孟庄抬起头看向小花笑了笑。
小花看着沈孟庄,被突然问到这个问题,心里更疑惑了,迟疑地回道:“我喜欢刺绣,我看绣房的二姐姐绣了一副凤凰,特别好看。我还跟她学了几天,不过她笑我绣的是一只野山鸡。”
沈孟庄忍俊不禁,面上的疲惫和憔悴化成了一抹开怀的笑容,即便笑意里仍有几分倦色。
“野山鸡也有变成凤凰的一天,好好努力,说不定日后你能成为天下第一绣娘。”
“真的吗?”
小花似乎重拾信心,两眼放光地看着沈孟庄。
“但沈哥哥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沈孟庄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最后如兄长般语重心长地说道:“以后若是我不在你身边了,就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沈哥哥为什么不在我身边啊?沈哥哥是不是嫌弃我了,虽然我不像她们聪明能干,但是我真的很喜欢沈哥哥,你不要赶我走好吗?”
小花以为沈孟庄要她离开雀宫闱,眼里突然泛起泪光,抱着沈孟庄的胳膊不撒手。
沈孟庄疼惜地摸了摸小花的脑袋,轻声道:“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在我身边,或许……或许我以后要去其他地方生活呢?你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见小花沉默,他顿了顿,打定了主意似的,语气坚决。
“如果以后我不在这里,你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魔界也好,暗境也好,去你喜欢的地方。如果他不让你离开,你就说是我的意思。”
话甫落,沈孟庄突然心头一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方才的话,此刻回过神仔细琢磨回味,竟有几分说不清的暧昧?
他为何如此信誓旦旦地向小花保证,他为何如此胸有成竹地认为陆清远听到是他的意思就一定会放人?
等他回转过心思,竟发觉脑中对陆清远的印象和记忆,却愈来愈复杂,愈来愈刻骨铭心般深邃,仿佛存在了很久很久。
久到窗外的桃花枯萎成绿叶。
久到故山的春日凋敝成废墟。
就在他出神回想落满灰尘的往事时,心脏突然刺痛,好像被千千万万只虫子啃咬蚕食。沈孟庄紧紧捂着胸口,脑中如走马观花一般不停地闪烁着模糊的画面。
小花赶紧扶他起来,猛然一抬头,便看到对面墙壁上挂着一幅山水画。
耳边骤然响起一个声音,说:“那是您和那小子一起画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他看到自己和一个人坐在案桌前,确切说,是他坐在那个人腿上,两个人手指紧握,共执一支笔,在纸上胡乱作画。
他看到抱着他的人,穿着一身黑袍,头上戴着耀眼的金冠。
黑衣……金冠……
他心中错愕,不敢细想。
耳边吹来一阵风,从遥远的岁月里,从荒芜的废墟中。那风里的声音,如水面上的涟漪,在不断回荡。
似乎在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又似乎在说:
“我爱师兄,师兄爱我。”
脑袋好疼,好乱。
沈孟庄感觉脑袋如充气的球,仿佛下一刻就要炸开。心脏愈跳愈快,似乎在与蚕食的百蚁作对。
鲜活的律动从掌心里传来。声声心跳,仿佛逐渐汇聚成一句动人的情话。
仿佛在说:
“我的心都给了你。”
一团乱麻在脑子里交织缠绕。
少年的身影,黑袍金冠的身影,山水画,小厨房。
此刻如洪水猛兽般在沈孟庄脑中不停地碰撞,他头痛欲裂,耳边鸣叫声愈来愈强烈。
他几乎又是本能地呢喃了一声:
“小九……”
七月五。
耳边隐约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沈孟庄从睡梦中醒来,烛光在床幔上摇曳,殿内昏暗。挣扎着从床上吃力地爬起来,一场梦又耗尽了他一半的力气。
愈接近那个日子,他整个人都如同要被抽干了一般。
“小花。”
沈孟庄的脑袋晕晕沉沉,从床榻上起来。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小花听到声音从门外进来,肩上还有些湿润。
“是啊沈哥哥,说下就下了,刚才还是大晴天呢。”
果真如世人口中常念叨的那句,夏日的天气就如少女的心思,阴晴不定。
沈孟庄摇摇晃晃地走到软塌边坐下,推开木窗,凉风拂面而来,夹杂着雨丝,格外惬意。
殿外有一片莲塘,前些日还是映日荷花别样红,如今在雨打风吹下,却是绿肥红瘦。
沈孟庄望着远处的荷塘出神,雨打残荷,风雨飘摇。枯枝败叶,早该零落成泥碾作尘的。
忽而想起昔日和小花剥莲子,熬莲子银耳羹,好像还是去年的事了,已经许久没有再做过这些闲事。
沈孟庄突然笑起来,转头看向门外欲唤来小花。然而转眼又想到,这里只有他喜欢吃莲子,其他人都是陪着他剥莲蓬,每次高高兴兴熬一大锅,最后他吃了一半,倒了一半,简直是浪费。
如果他不在了,那剥好的莲子又给谁吃呢?还不是更浪费。
想到这里,方才的欣喜戛然而止,沈孟庄咽下未说出口的话,回过头继续望着窗外的残荷。
七月六。
最后一粒药丸入喉。
沈孟庄感觉到浑身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磨殆尽了,熬过今晚,只要熬过今晚就好,他不能功亏一篑。
熟悉的梦境,熟悉的少年身影。
今夜所有被尘封的往事都拼了命般涌出来,沈孟庄被落满灰尘、爬满虫卵的模糊记忆包围。他如一只迷乱羔羊,在密不透风的围墙内横冲直撞。
少年在声声呼唤,黑袍金冠的人在紧紧拥抱。
他在少年口中,在黑袍怀中。
那些声音,遥远得令人陌生,但又缠绵得令人悸动。
他们在殷切地、热烈、一往而深地向他告白。
或亲密地交缠:
“师兄,我喜欢你亲我。”
“师兄,让我们来相爱吧。”
“师兄,我想一辈子和你亲亲。”
“我没有其他优点,我唯一的优点就是喜欢你。”
或卑微地恳求:
“师兄,带我走,带我走好不好?”
“求求你,不要不理我,师兄,不要不理我……”
“师兄,不要离开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求求你求求你……”
亦或是在无涯的岁月中,用身体、用灵魂抵死纠缠:
“你所到之处,我就将他们全部杀光。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救下的人,在你面前痛苦地死去。”
“我要你永远爱我。”
“我不许你离开!你只能是我的!”
在回荡,在刻苦铭心,在记忆深处,在心间。
无法忘记,无法抹去。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如何被利用被遮掩,他最终还是拨云见日般,在泥潭深处,如获至宝地,捡回了那份心动。
耳边的声音,脑中的画面不停地冲撞。
沈孟庄猛地睁开眼。
殿内红烛燃尽,窗外仍然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滴答滴答,阶前点滴到天明。
沈孟庄感觉到身上压着一个人,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是那个少年,是那个黑袍金冠的人影,是他忘记了此刻重新记起来,他深爱着的人。
他的小九,他的爱人,他的宝贝。
他记起了他们的爱,记起了他们之间的纠葛,记起了当初信誓旦旦的那句心甘情愿。
也记起了他对陆清远狠心的拒绝,记起了他说陆清远恶心,说陆清远不配,说他永远不会原谅。
心脏疼得要死过去。
他仰着头仿佛掉进海里,气息都被无情地剥夺。
心很痛。浑身都很痛。
他居然说他的爱人恶心,说他的爱恶心。
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说他的爱人。
只是回想起来那句“恶心”,那句“你不配”,他就浑身都疼。简直难以想象,陆清远有多疼。
那是他放在心里疼爱的人啊,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爱着的人,他怎么可以,这么伤他?
他知道或许陪伴能够抚平这些伤口,他知道或许真心相待能够安慰这些疼痛。
但他亦深知,他没有这些时间了。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从眼角涌出,打湿了枕巾。
沈孟庄紧紧抱着陆清远的脑袋,一遍又一遍地亲吻他的鬓角,想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他的气息,将他的温度,全部刻在心里。
至少在黄泉上能有个念想,若是记得足够多足够深刻的话,是不是喝了孟婆汤也不会忘记?
他能入轮回之道吗?他死后会在哪里?地狱?还是回到现实?
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沈孟庄仰起脑袋失声痛哭,他不停地亲吻陆清远的发间。深深嗅着陆清远身上的气息,一丝一缕都令他魂牵梦萦。
他的视线早已被眼泪模糊,连声音都在颤抖,贴着陆清远的耳朵,轻声呢喃:
“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沈孟庄似是说不够一般,在陆清远耳边不断重复,他最真挚的爱意,他几乎弄丢了但幸好重新捡回的爱意,令陆清远心神荡漾痴迷执着的爱意。
他全部给了陆清远。
他的心,同样早就给了陆清远。
在安虚峰上,在并肩同行的岁月里,在无数个缠绵的日夜中。
他爱陆清远。
心甘情愿。
然而,
仅此而已。
七月七。
陆清远先醒过来,如往常一样。
他总是在沈孟庄睡着后才偷偷进殿抱着人入睡,在沈孟庄醒来前先一步离开。
今日,陆清远醒来时发现沈孟庄的手搭在他身后,确切说,是一种搂抱的姿势。
呼吸瞬间漏了一拍,他既忐忑又欣喜,如初坠爱河的少年一般。他怔怔地看着身下熟睡的沈孟庄,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嘴角掩不住笑意。
伸手轻轻擦拭沈孟庄眼角的泪痕,俯身亲了亲额头,陆清远轻声道:“我知道你会想起我的,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今天有些事情,等我处理完了再来找你,等我。”
说完他再不舍地亲了亲沈孟庄的脸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起身离开。
殿外乌云密布,骤雨初歇。
沈孟庄缓缓睁开眼,浑身被大山压着似的,抓着床沿挣扎着起身。
与往日不同,沈孟庄今日换上了苍玄派的道袍。
依旧素净整洁,广袖拂云,桃花暗纹灼灼其华。
沈孟庄郑重地挽了发髻,捡回他最喜欢的那根发带绑了绑,末端还纹了两瓣桃之夭夭。
他依旧长身玉立,依旧温润如玉,仍是当年巍峨若玉山将倾、肃肃如松下风的儒雅模样,爽朗清举。
他是苍玄派的大弟子,此生不忘。
端看镜中人,沈孟庄眼神深邃,缓缓起身走向案桌。
拿起桌上的酒坛,蘸满一杯。
酒香馥郁,化作千千结,清酒不消浓愁。
沈孟庄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一盏故山春,今日断相思。
放下酒盏,沈孟庄走向案桌后。
指尖滑过安世剑,轻抚那赤色同心结剑穗。
转眼已过多年,剑鞘上都落了灰尘。
沈孟庄站在安世剑前,恍惚间,想起当年师尊赐剑。
当初他崭露头角,成为佼佼之星。轩丘对他寄予厚望,他一手栽培的大弟子,年少成名,傲视群英。
昔日赐剑时,轩丘问他志在何方?
春风得意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字字句句,点点滴滴的语气,沈孟庄都记得格外清晰。
《人渣师兄终成受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70
那年少年人意气风发,一袭白衣负剑,如临凡神祇。
少年壮志凌云,挥斥方遒。
“我所愿,山河无恙,四海升平。我所愿,大庇天下,死得其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故,此剑名——
安世。”
“小花。”
沈孟庄唤来小花,神色从容。
“麻烦你帮我叫一下小九好吗?让他去天夜坛。”
小九!
小花在心里大惊了一声,沈孟庄这么唤陆清远,两人一定是和好了!
“好!我这就去找尊上!”
小花兴高采烈地冲出去,这次一定没有搞错!
从雀宫闱到天夜坛。
一路上,乌云不曾消散,似乎还有一场大雨将至。
眺望远方,是无穷无尽的黑夜,是无休止的杀戮和血腥。
天际隐隐闪烁着异常的光,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雨丝。凉风吹拂衣摆,广袖盈风,发丝缠绕着发带在身后飞舞。
沈孟庄孤身走在路上,玉石铺地,满目萧索。
似乎每走一步,耳边都能听到绝望的、痛苦的哀嚎声、哭喊声,在求救、在抱怨、在诅咒、在唾骂。
抬头看着满目的黑,沈孟庄心情沉重,如身体一般的沉重。
若能以此残身为暗境驱散黑夜,也算死得其所。
师尊也好、青阳也好。
苍玄派也好,为暗境舍生取义的千千万万之人也好。
永夜不止,杀业不休。
即便身心俱亡,但所幸,这一路上,吾道不孤。
沈孟庄拖着步伐迈上天夜祭坛,按照古梁的指示,以指凝气,割开手腕。
鲜血如泉涌,沈孟庄用血沿着祭坛画下召唤阵。满地猩红,如祭坛上开膛破肚的羔羊。
沈孟庄一丝不苟地盯着血阵,嘴里念念有词:
“太阴符命,三气化生。道火以灵,九天听此令,开!”
话甫落,一声“开”,天雷轰隆,紫电长驱劈下。血阵瞬间燃烧起大火,九天阳火破禁绝。
血阵开,天火燃,沈孟庄被大火包围,视线早已模糊,脸上都是泪痕。
他不惧死亡,能以身殉道他在所不惜。只是临死之际,他终究还是舍不得的。
他又骗了陆清远,他终究还是负了他。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为何世人总喜用“琴瑟和鸣”“百年好合”作为最佳祝愿。因为,这世间的常态就是,两情相悦也难成眷侣。
沈孟庄自与陆清远相识以来,跌跌撞撞走过了十几年。
十几年,他们相爱,他们纠缠,他们让对方遍体鳞伤,同时也让自己千疮百孔。
他们不停地说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爱你,唯恐这点艰难的爱被根深蒂固的恨取代吞并。
然而,茫茫红尘中,爱也好,恨也罢,不过是飘渺孤鸿影。
“师兄你在干什么!”
陆清远喜出望外地赶来,却看到眼前大火吞噬的画面。
“我救你出来。”
祸行剑诡谲肃杀,不停地冲击天火,然而攻势愈猛天火燃烧得愈旺。
沈孟庄转过身,眼前陆清远的身影被火舌和泪光模糊。
他看着陆清远笑了起来,眼里的泪不停地涌出来,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我们之间的种种,曾经的现在的。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自己。即便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是没办法……没办法不爱你。”
他的声音几度哽咽,火星飞到他的衣衫上,烧出了小小的洞。
陆清远几乎不敢呼吸,浑身也在颤抖。祸行剑一直在拼命地想要扑灭天火,然而没有任何效果。
他看着沈孟庄渐渐被大火吞噬的身影,双眼通红,哄着沈孟庄说道:“不要说了,我救你出来,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很爱你。你出来好吗?我们回去,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求你……求你,不要、不要……”
沈孟庄浑身都在颤抖,身子摇摇晃晃,似乎站不稳。他低着脑袋摇头,眼泪滚过脸颊掉在地上,他不知是火更灼热还是泪更滚烫。
他哽咽道:“没用的,天火阵一旦开启就无法破除,除非……我死。”
脑中好像都什么东西断了
如古琴的细弦,如风筝的银丝,如冬日里最后一捧炭火,如黑暗里最后一抹天光。
陆清远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原地,张着嘴呼吸,仿佛有一只手在掐着他的脖子,他简直要窒息而死。
沈孟庄抬起头,眼神炽热如烈火,他看着陆清远,声泪俱下,想要在最后将他所有的爱意,所有的真心,全部毫不保留地掏出来。
他哑着嗓子,抽噎道:“你听我说,是我对不住你,不管是身不由己还是另有苦衷,我骗了你,伤了你,是我不好。”
“能共你一程,是我三生有幸,我从来不后悔遇见你。和你在一起的岁月,我很开心,谢谢你,真的谢谢……”
“我好想念,我们在安虚峰的日子。你只是小九,我只是你的师兄,可惜,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是我负你,是我负你啊……”
喉间被无尽的苦涩堵住,沈孟庄觉得口腔里发苦。哽咽了数次,浑身被热浪裹挟,他看着陆清远的身影愈来愈模糊,愈来愈遥远。
他们再也无法相爱了。
他拥有陆清远,到此为止了。
他看着陆清远蹙眉苦笑,笑容里是浑身发疼的酸楚,他笑着说道:“我好像……已经不能陪你了。”
“不要说了……”
陆清远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祸行剑被火舌缠绕,他想亲自上前救出沈孟庄,但甫一接近,就被天火逼退。
“不要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师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要再说了……”
“没用的,停手吧。”
沈孟庄无力地摇头,浑身如一只泄气的皮球。他几乎要被大火融化,身上的道袍也被燃了好几个洞。
他抬头看着陆清远,眼神真挚,却是无穷无尽的不舍和眷恋。这最后一眼,他爱得热烈,爱得艰难,爱得无悔。
他只盼他的爱人,不要再怨恨他。
他一直耿耿于怀,他对他的亏欠。
所以在这最后的一往而深里,他真真切切地问道:
“陆清远,我还你了吗?”
大火骤然猛烈,如赤蛇爬上沈孟庄的衣摆和发丝,瞬间张牙舞爪地吞噬燃烧。
沈孟庄将他余下的没有尽头的爱意,化作脸上一抹情真意切的笑。
一如当年桃花树下,看着少年温润含笑。
他缓缓开口:
“此后,愿君……”
他将所有真心,化作对陆清远的祝福,祝愿在没有他的余生里。
“一生热爱,得偿所愿。”
话甫落,大火蚕食。
陆清远看着被烈火吞没的沈孟庄,所有的心力,三魂七魄都要随沈孟庄而去。
他再也顾不上天火,大步奔向沈孟庄,欲抱住消失的人。
他嘶声力竭地大喊:“不要!”
“不要——”
火星落在陆清远的黑氅上,烫出了几个洞。
天火熄灭,双手扑空。
怀中空荡荡,只有灼热的气浪。
他跪在地上,深深低下脑袋,肩头在剧烈颤抖,身影微弱得似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火星。
“一生热爱……”
轻声呢喃,随后苦笑出声,肩头随之颤动。
他低声笑,嘴角僵硬地牵动,整个人如失魂的野鬼跪在地上。
随后仰天大笑,笑声愈震耳欲聋,眼泪掉的愈多。从眼角滑落至嘴唇,难以言说的咸涩在口腔里弥漫。
笑声渐渐扭曲成压抑地哭声,他再次深深低着脑袋,收紧胳膊,想要抱紧沈孟庄的余温。
哽咽地呢喃了一声:
“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