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冰川消融(1 / 1)

人渣师兄终成受 余梦丹华 8292 汉字|3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125章 冰川消融

大门被猛然推开, 一团黑雾涌进殿内, 陆清远甫一进门便看见床榻上昏迷的人, 惊慌地冲过去趴在沈孟庄枕边, 双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

殿内充斥着浓重的铁锈味, 血水倒了一盆又一盆, 还有一位侍女跪在地上擦拭地面上呕出的鲜血。

谷虚子坐在床边, 手里捏着银针, 在沈孟庄的指尖钻破一个洞, 鲜血哗啦淌下来, 滴在床下的铁盆里, 已经是第三盆了。

陆清远看着眼前脸色惨白的人, 薄唇紧闭, 丝毫没有血色,犹如冬日里的雪人,如此苍白,如此瘦弱, 不管他如何捂着, 掌心里的手依旧暖不了。

“师兄……”陆清远趴在沈孟庄枕边轻声呼唤,眉头皱在一起, 既心疼又怜爱。他晨起出门时还是好好的, 还能和他置气拿枕头打他,这才数个时辰未见,只是没有一起用膳而已,便传来中毒命危的消息。

“怎么样了?”陆清远抬起头看了谷虚子一眼。

这位道医聚精会神地盯着沈孟庄手上的穴位, 银针刺下去,黑色的毒血便沿着手腕滴在盆中。

“药性相克,小命危矣。幸好有雪山灵芝吊着他一口气,否则你就准备棺材吧。”

“药性相克?为何?”陆清远满腹疑惑,盯着谷虚子,眼中杀气渐升。

“他今日食用了折耳根,此药材单独吃也没什么,但若与我配给他的药一同服用,那就是比砒.霜还要命的毒药。你看这毒血还在淌,啧啧啧,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喽。”

眼中杀气更甚,陆清远眉眼阴冷,此刻将毒害沈孟庄之人千刀万剐,都难以消解他心头怒气。偏头瞥了一眼候在一旁的婉晴,冷声问道:“今日的膳食是何人负责?”

站在陆清远身后,只为等着他与自己说话,婉晴极力按捺心中欣喜,低着头,时而偷偷瞄着陆清远,细声细语道:“是膳房的晓柔。”

“拖出去。”陆清远半眯着眼,语气狠厉,“灭形,他之一族,永世为奴。”

魔界刑罚中,残忍之最,当属灭形。若受罚者修成人形,则用剐刀,一刀一刀割下血肉,抽筋剔骨,剜出魔核,投入烈焰池永世受焚烧之苦。

此刑罚不仅是皮肉之苦,更是精神的折磨和凌.辱。魔界中能修成人形的,必定是修为尚可或是地位不凡者,而处以灭形之罚,无疑是毁天灭地的打击。如同从云巅跌落至深渊里的阴沟,从枝头凤凰变成阴沟里的老鼠。

更何况,能进入雀宫闱者,更是家世不凡。晓柔一族,虽不比婉晴是高位魔族,但好歹也是叫得上名号的世家,至少也是中位以上。如今陆清远轻飘飘一句话,便永世为奴,持续几百年的风光,一夕之间全部破碎。

此事一出,除了暗傀、三首岐婴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以外,那些高不成低不就的魔族诚惶诚恐。尤其家中有姑娘在雀宫闱当差的,更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谨慎。

陆清远抱着沈孟庄的脑袋,紧贴着他侧脸,蜻蜓点水般轻吻,仿佛在安抚他因疼痛而不安的情绪。

看着床榻上的两人亲密无间,谷虚子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汗,将银针悉数收入囊中,挤兑道:“你要真心疼他,平时对他好点,少发点疯那就谢天谢地万事大吉了。我方才给他检查的时候可看见了,一块好地都没有,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若是有某些癖好我管不着,但求你少给我找事做,上上次是心脉尽断,上次是心脏,这次是中毒,平日大大小小的伤我就不数了,十只手都数不过来。我也是佩服他,真的,五体投地地佩服,怎么能忍受你至今。这要换作是我,第一天夜里就一刀抹你脖子,大不了同归于尽,也好过现在和你纠缠。”

将最后一根银针收好后,谷虚子拿起手帕起身,看了看床上的人,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好了,搞定。我可千万千万提醒你,他如今气血两虚,今日这一遭更是掏空了他的底子。以前吃的药也白吃了,我还要重新给他配药。你千万记住,不能再让他动气,否则神仙都难救。另外,那个,咳咳,房事能不做就不做,他现在的身子做不了那个,你忍着点,走了。”

殿内只有床榻上昏迷的人,与床头边守候的人。窗外夜幕沉沉,红烛在床幔上摇曳。

仿佛浑身的血脉如一条干涸的河道,没有任何细流,只有干裂的泥土。耳边嗡鸣,周遭是没有天光的黑暗。

沈孟庄再次身陷噩梦,这一年多来,他几乎每晚都会梦到相同的场景。没有光的幽暗、少年的欢笑与呼唤、袭身的大火,还有不停下坠的深渊,犹如被抛进大海,不停地往下坠,看不见底,看不到尽头。

然后骤然惊醒,浑身大汗淋漓。沈孟庄睁开眼,意识渐渐恢复。头顶雕梁画栋无不彰显着殿内的富丽堂皇,轻纱飘动,随之一张担忧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与梦中的少年渐渐重合,却无论如何都不是他。

“师兄终于醒了。”陆清远抱着沈孟庄的脑袋,躺在他身旁,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汗,细细吻啄他的额头脸颊。手指疼惜地抚过他发间,动作轻柔,唯恐弄疼了他。

似乎全身的力气都用在那个噩梦里,沈孟庄继续闭着眼,任由陆清远黏在他身上。

此刻的陆清远眼神如水波温柔,宛如化开的蜜糖。手上的动作也极其轻柔,仿佛他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给了沈孟庄,不,不是仿佛,是肯定,一定。

他的温柔和爱意,他的疯狂与偏执。他整个人,整颗心,都是因为沈孟庄而存在。

紧紧贴着怀中人,陆清远嗅着沈孟庄身上的杜若花香,永远都闻不够一般,附耳悄声问道:“师兄我们说说话吧,今日师兄都做了什么?”

脖间有几缕发丝痒得沈孟庄动了动身子,头往一边偏了偏,仍是闭着眼虚弱地回道:“写字。”

“写的什么?”

“随便写写。”

忽而想起昔日在安虚峰,沈孟庄抱着陆清远伏案写字,那句潇洒飘逸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句娟秀羞涩的“师兄爱我,我爱师兄”,都仿若春日最沁人的暖风,从耳朵吹进心里。

陆清远搂着沈孟庄,脑袋挨着脑袋,“师兄明日教我写字好不好?我们好久没有像以前那样了。”

以前那样……沈孟庄在心里琢磨这几个字,还能像以前那样么?

心里忽而涌上一股酸涩与苦闷,沈孟庄别过脸试图隐藏此刻脸上的复杂情绪,轻声道:“你不忙么?”

“明日陪你。”陆清远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亲,“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殿内青烟袅袅,陆清远特地点了安神香,沈孟庄多梦难眠,夜里总是惊醒数次。谷虚子给他配了此香,只是近来用量也愈发多了。

难得清闲的一晚,沈孟庄浑身无力,似有千斤重的大石压在身上。陆清远见他不适,也不再如往日一般压着他睡。反而是将人搂在怀里,伸出胳膊给他当枕头。轻轻拍着他后背,亲吻他发间。

这还是沈孟庄第一次被人圈在怀里哄睡,总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异?以前总是他搂着陆清远,陆清远偎在他怀中。即便是在平日,也是陆清远压在他身上,同榻而眠,交颈而卧。今日对方难得如此体贴,如此呵护,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抵着陆清远胸前,双腿蜷缩,本就酸软的四肢施展不开,着实难受。

微微仰起头,看着身前人眨眼,眉头紧锁,警惕的模样似雄狮怀中的羔羊。沈孟庄欲言又止,方才的倦意忽然消散,推开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就在他迟疑时,陆清远忽而俯身在他额上吻了一下,将一缕散发别至耳后,轻轻捏了捏耳骨,压着嗓子悄声道:“睡吧。”

耳边细语仿佛有某种魔力一般,消散的倦意顿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沈孟庄的眼皮愈来愈重,最终沉沉合上,缩在陆清远怀中睡着。夜里偶尔惊醒,手里紧紧攥着陆清远的衣襟,后背有一只手在耐心地安抚他,为他驱散梦中的恐惧。在体贴的呵护中,沈孟庄缓缓睡着,迷迷糊糊中想起了长姐。

幼时的小孟庄时常捣蛋,给先生下泻药,掏鸡窝偷鸡蛋,或是藏在树上朝路过的行人扔干巴巴的鸟屎粒,又或是逃课去摸鱼,总之“无恶不作”。所以少不了常常被父亲吊起来打,每每被痛打一顿后晚上就开始做噩梦。那时候是长姐陪在他身边,在他被惊醒时,温柔地拍拍他的后背,唤他小庄,轻声哼着曲哄他睡着。

或许是想到了长姐,或许是背上的手掌太过温暖,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一夜只惊醒了一次,而后无梦,安稳地睡至天明。

然而睡一晚好觉也是有代价的,此刻沈孟庄正被迫侧坐在陆清远腿上,手里拿着毛笔心不在焉地伏案写着。沈孟庄是睡好了,陆清远根本是一夜未眠,靠着椅背不停地打哈欠,眼皮开始打架,身前的人影从一个变成两个。

怀中人身上的杜若花香总有意无意掠过陆清远鼻尖,勾着他的魂。陆清远凑近将下巴抵在沈孟庄肩上,双手搂着他的腰,胸膛紧贴着后背。埋头在沈孟庄脖间,肆无忌惮地嗅着那股馥郁的杜若花香。仿佛是春日被酒水化开的蜜,酒香与春色共融,流淌至他心窝。心里念头骚动,忍不住咬了一口,果然是甜的。

沈孟庄正漫不经心地挥着手里的毛笔,脖颈处突然一阵刺痛,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回过头看着陆清远,然而始作俑者正欢天喜地地看着自己,那表情仿佛是小孩子得了一颗糖一般欣喜,嘴角勾起满足的笑,既有毒蛇的蛊惑,又有小鹿的无辜,问他:“师兄,我可以亲你吗?”

本是想着嗔怪身后人,却被突如其来的话问住了。沈孟庄嘴边的话都堵在喉间,心中腹诽他一定是故意让自己难堪。遂扔下手里的笔,忿然道:“你需要问我吗?”

似是故意勾着沈孟庄一般,陆清远凑近了几分,侧脸紧贴着侧脸,在沈孟庄耳边轻声道:“想亲你,等你同意。”

沈孟庄别扭地挣扎了一下,并不想搭理。随手挪过砚台心猿意马地磨墨。然而身后人却仍是贴着他,既不主动也不罢手,似乎得不到他的回应就打算就这样黏在他身上。

意欲起身离开,奈何身后人死死箍着他,死活挣脱不开。想将人晾在一旁不搭理,可若是死皮赖脸起来,他也一点法子都没有,如牛皮糖一般黏着他,甩都甩不开。

这样如同连体婴的姿势令沈孟庄十分不方便,也十分难受。终于在两人无声的对抗中败下阵来,束手就擒地“嗯”了一声。

余音还在齿间回荡,温热的触感便覆上他的唇,仿佛方才所有欲擒故纵的耐心都是伪装,紊乱的呼吸声和汹涌的吻都将始作俑者的急切暴露无遗。

沈孟庄紧绷着神经,双手攥着陆清远的衣襟,原以为他会和平日里一般,扫去桌上的杂物,将自己压在桌上,然后又是一场筋疲力尽。但是他等了许久,身前人只是攻池掠地地吻他,紧紧地搂着他,以防他不停地后仰掉下去。

戒备的心渐渐放松,仿佛被温热的吻融化,心头塌了一角。沈孟庄松开双手,搂着陆清远的脖子,逐渐接纳这个久违的温情缱绻的深吻。

似乎过了许久,久到枝头的桃花吹落在风中,与其他桃瓣一起,洋洋洒洒飘过窗槛,浮在沈孟庄衣衫上。

清风拂面来,桃花落至唇间。陆清远轻笑一声,伸手捻起那朵桃花,逗他道:“师兄你看,连桃花都想亲你。”

脑袋靠在陆清远肩头,方才的吻仿佛夺去了他的力气,脑袋晕沉沉地眼皮越来越重。最近不知怎的,总是浑身乏力,稍微用点力气就想睡,睡也总睡不好,一闭眼便是那场噩梦,似索命的黑白无常紧紧跟着他,挥之不去。

怀中人的气息全都洒在脖颈上,陆清远偏头挨着沈孟庄的脑袋。握住他冰凉的手,将手指塞进他指缝,十指紧扣,声音极小,却十分坚定道:“师兄,我想一辈子和你亲亲。”

耳边传来模糊的呢喃,沈孟庄并未听清便沉沉睡去。待他醒来时,发现正赤.裸地躺在陆清远怀里,两人身在一口温泉中,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药香,并不难闻。

四周飞舞着五彩斑斓的蝴蝶,沈孟庄仰头看着空中盘旋的彩蝶。突然一只白蝶停在他支起的膝盖上,扑腾着翅膀,仿佛一只小猫在舔舐他膝盖上的伤痕。

沈孟庄不禁笑了笑,许久未这般坦然地笑,心里倒也轻松了不少,压在身上的大石似乎消失许多,犹如雨后放晴的天空。

见怀中人欣然的笑容,陆清远的心情也跟着大好,得意地介绍道:“这是我特别为师兄准备的,师兄的伤老不好,我就挖了这个药泉,师兄以后多泡泡就不会难受了,和我一起泡就最好了。这里常年都有各种蝴蝶,不如就叫蝴蝶泉怎么样?师兄喜欢吗?”

虽是药泉,但泉水清澈温润。且仅仅是闻着气味,沈孟庄便知药材不菲。更何况见远处土壤,此地并非是蝴蝶最佳生存之所。集齐各种罕见的品种,再让它们繁衍生息,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再看蝴蝶泉内,目光所及之处皆雕梁画栋,地铺白玉,玉上桃花灼灼,与他的寝殿一模一样。仔细看来,这里费的心思不比雀宫闱少。

摧毁自己所有的是他,细心爱护自己的也是他。为何要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为何要让自己在爱与火中挣扎?为何不索性绝情一点,让自己断了曾经的念想?他们俩,到底是谁更残忍?

沈孟庄心中酸涩地想着,忽而瞥到陆清远胸前的刻痕,心头猛然揪成一团。初见时便觉触目惊心,这个人到底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无奈,怎样的深情,才会对自己这么狠,刻下那么深的印记。仿佛要穿透胸膛,直接刻在心脏上一般。

伸手抚上伤疤,指尖扫过凸起的地方,心也跟着被扎了一下。沈孟庄抬头看着陆清远,眉头紧蹙,轻声问道:“疼么?”

陆清远抓住沈孟庄的手,覆在胸口。过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问自己疼不疼。仿佛又回到无间深渊,那日锥心的疼痛要他命一般翻涌,他无比怨恨地刻下爱人的名字,一笔一划却无不饱含深情。只要是与沈孟庄有关的,即便是他的名字,也如心头至宝。

“疼,真的很疼很疼。”陆清远低头噘着嘴,宛如一个犯错的小孩子,委屈又无辜地想要大人摸摸脑袋。

往事再度涌上心头,那股熟悉的令人恐惧的疼痛,仍然在一刀一刀剜着心头。

“师兄,你为什么要扔下我?你真的喜欢我吗?你喜欢我为什么要伤我?我求你带我走,你为什么不理我?我都那么、那么苦苦哀求你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回头看我一眼?我很疼,真的很疼。他们都拿剑刺我,我想要你抱抱我,像往常一样亲亲我,说你会永远护我疼我,可是你没有。师兄,你说喜欢我是在骗我吗?我曾说过,你若是骗我也无妨,但请你不要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再狠心一点,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我喜欢你,是真的很喜欢,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喜欢。可是、可是……”陆清远抬起头,眼里早已被泪湿润,双手紧紧握着沈孟庄的手,唯恐他再度扔下自己。

“我那么喜欢你,师兄,你为什么要骗我?”

时隔多年,曾经的少年归来,却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即便两人亲密无间,当初依偎的两颗心却如参与商。曾经在心头回荡千万遍的话语,再重逢之后却再也没有说出来过。直至今日,少年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与怨恨,直击心头地问他:

——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为什么?可是世间哪有那么多说得出道得明的缘由,他爱他是真,想护他疼他是真,想和他过平凡夫妻生活是真。但是曾经害他也是真,骗他也是真,伤他扔下他是真真切切的真。教他如何解释,如何能说明白为什么。

原以为所爱与苍生,他可以兼得,可以凭一己之力扭转局面。结果是他太过自负,他错了,现实狠狠地抽了他一耳光,告诫他人不可太贪心。

所以他在所爱与苍生中,选其一。他选择了苍生,亲手扔下了那份求之不得的真心。

然而世事百转千回,他又错了。直到如今他才明白,所爱与苍生,他一个都得不到。现实再次狠狠抽了他一个耳光,让他明了,人本就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竟然既愧对苍生,又负了所爱。他到底是怎么做的,怎么错得如此荒唐、如此离谱、如此失败。

看着眼前之人无声抽泣,紧咬着嘴唇,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咽进腹中,所有的,这十多年来独自承受的误解,以及幼时十多年来世人对他的恶意。

恍惚间天地横亘在两人身前,对于过往种种愧对,此刻却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说得出口,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抱歉,抱歉……”

“抱歉……”沈孟庄伸手搂住陆清远的脖子,轻抚他的脑袋,如从前那般呵护与心疼。时隔一年,他终于肯主动抱住怀中人,声声真切,说出他一直藏在心里的愧疚,一直如毒蛇咬他心头的亏欠,眼泪涌出眼眶,滴在泉水中。声音颤抖地轻声道:“抱歉,是我害了你,是我负你……”

十多日的温柔相待,心里筑起的高墙似乎在渐渐崩塌。仿佛是春日到了,冰封的温情也开始渐渐融化。沈孟庄开始对陆清远展露笑颜,欣喜的、嗔怪的、得意的,也会出言逗他。两人一起摘花酿酒,牵手散步,或是午后搂着小憩。如十年前两情相悦一般,又如曾经幻想的平凡夫妻生活一般。

若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两人在心里暗暗想。

这日灭辉殿内,陆清远还沉醉在今早离开时的亲吻中,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亦连永夜天宫内凡是见过陆清远的魔物都开始低头交耳的嘀咕,尊上这几日心情好像出奇的好,没有像以前一样时不时就发火摔杯子,隔三差五就有短命的被拖出去受刑。这是捡到宝了还是怎么了?

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沈孟庄开始对他像以前那般好,并不表示他就可以饶过凶手。

已经查出当日毒害沈孟庄的幕后之人,陆清远看着跪在地上的宣式兄弟,手里的骷髅人骨不停地翻动,在桌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似死神索命的镰刀在地上敲了敲。

“小远,不,尊上!我并不知道沈师兄他所服药物与折耳根相克,只是、只是以前在苍玄派时听闻他喜食折耳根,我一得了就送过去了,并不知情啊!”

宣非野跪在地上,额头几乎就要贴着地面,干净地黑玉地面倒映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五官,汗水滴在地上,后背都湿了一大块。

“哦?”陆清远轻挑眉梢,眼中杀气浓重,“我师兄并不喜吃苦,宣师兄可是记错了吧。”

一声“宣师兄”令宣非野的心凉了半截,“我记错了,是我记错了,我只是听说的,并非有意为之啊!”

一旁的宣衿言抓着宣非野的胳膊,仰头看着陆清远,眼里的不满与鄙夷溢于言表,出言讥讽道:“我师兄说没有做就是没有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陆清远仍是靠着椅背,丝毫不为所动,手中随意摆弄骷髅骨,沉默了片刻,随后淡淡道:“拖下去,剁了喂狗。”

语气轻描淡写地似乎只是处理一只蝼蚁一般,然而跪在地上的两人心神一滞。宣非野不停地挣扎,想要挣脱拖他出去的魔物。奈何功力皆废,心口的伤还在流血,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哪还有力气逃脱。

宣衿言看着宣非野被硬生生架出去,自己被拦着无法挣脱,只能看着师兄离自己愈来愈远,再也见不到了,他再也没有师兄了。

“我求你,我求你!方才是我态度不好,是我说错话了,我给你道歉,我求你放了我师兄,我只有他了,我给你磕头,求求你放了他!”

宣衿言不停地磕头,额前血肉模糊,他顾不上疼痛和模糊视线的鲜血,他只知道,若他不求这个人,这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人,他就再也见不到他师兄了。

陆清远正欲张口让侍从将宣衿言拖下去,突然窗外飞来一只血蝙蝠在肩头叽叽咕咕。方才还看戏一般坐在王座上的人,下一刻便消失在黑雾中,马不停蹄地奔去雀宫闱,原因只是沈孟庄找他用膳。

唯一的希望破灭,宣衿言看着空荡荡的王椅。大殿内死一般地沉寂,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还有鲜血滴在地面的嗒嗒声。从未有过的孤单与恐惧,此刻如巨浪般朝他席卷而来。

他没有师兄了……

宣衿言撑着地面缓缓起身,仰天大笑,笑声凄厉哀婉,听见的魔物皆纷纷看向他,眼神犹如看一个疯子。

扶着墙壁跌跌撞撞毫无目的走着,宣衿言控制不住地大哭和大笑。师兄死了,他该去哪?魔界已如他的容身之地,那暗境就有吗?

苍玄派没了,他的师尊死了,师兄也死了。

《人渣师兄终成受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6

无穷无尽的黑夜将他吞噬,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座没有日光的狭小阁楼。房间很小,小到只能蜷缩着身子,夜间还有老鼠从他身上钻过。

但最令他痛苦不堪的是楼下的喘息与放浪,他的娘亲是烟柳巷的风尘女子,他是娘亲意外怀上的,不知是谁的,生下来娘亲也不待见他,楼里所有人都不待见他。自他出生后,就被扔在阁楼上,与苍蝇老鼠入眠,日日夜夜还要听着楼下娘亲与不同男子的声音。即便捂着耳朵,那声音也格外清晰。

在他五岁那年,他的娘亲因染病身亡,楼里的老妈子嫌他晦气,便将他赶了出来。他无依无靠,乞讨为生。

在他七岁那年,认识了同为小叫花子的宣非野。宣非野将手里刚讨来的馒头分了一大半给他,笑着对他说:“咱俩有缘,你姓宣,我也姓宣。我娘也是那座楼的,说不定还是同一个人呢。我比你大三岁,你就叫我哥哥吧,以后哥哥罩着你,有我一口饭吃绝不饿着你,好不好?”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温暖与呵护,即便只有半个馒头,他也如获至宝,盯着手里的馒头半天舍不得吃。还是宣非野哄了好几遍,说以后还有很多,都会分给他的,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吃下去。

因三岁那年感染风寒留下旧疾,刮风下雨便高烧咳嗽。那年他昏迷不醒,宣非野心急如焚,背他四处求医看病。那是一个下雨天,他们俩又被大夫赶出了大门,就在出门时,宣非野还弄脏了一位富人的衣服,被仆人拳打脚踢。意识模糊的他看见宣非野被毒打,死死护着宣非野,最后被打得浑身是血,眼角留下伤疤。

两人相依为命,直至十二岁那年,被素陶捡回山。宣非野成为余凌峰的大弟子,而他则跟在他身后成为小师弟。师兄说过的,会永远对他好。

然而如今,这个曾说要对他永远好的哥哥,不见了。他该如何处寻?他该找何人寻?

是陆清远!是他害死了师兄!是他害得自己又变成了无依无靠的人!他要付出代价!

心头的怒与恨如藤蔓汲取血肉猛长,宣衿言的双眼布满血丝,指甲抠着石壁,刮出数道痕迹。他要离开魔界,他要报仇,他要陆清远不得好死!

瘦弱单薄的人影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无人问津,也无人在意。

大抵过了数十天,陆清远丝毫没有发觉宣衿言已经消失,此时的他心里眼里只有沈孟庄一个人。半个月来的柔情缱绻已经消磨了他的所有,若不是不得不来,否则他真想赖在沈孟庄身上。

此时灭辉殿内,陆清远正不耐烦地听着暗傀长篇大论絮絮叨叨,只想赶紧敷衍完离开,回去继续闹沈孟庄穿后服给他看。那时他无意间找到的,据说是魔界主母,也就是魔尊之妻的华服。魔界中,除了沈孟庄之外,还有谁有资格穿?况且是他发现的,那就是注定要穿给他看的。

明明只要再磨一会,师兄就答应了。偏偏这个时候暗傀有急事觐见,事关赤元之初,他又不得不来,还被师兄找到脱身的理由,硬是将他撵了出来。

陆清远遗憾地叹了声,既懊恼又悔恨,只能将一肚子怨气撒在这个来得真是时候的暗傀身上,指了指桌上的竹册,忿忿道:“所以你着急见本座,就是为了这一堆破书?”

“尊上恕罪,这是魔界历代魔尊的传册。因属下已查明赤元之处所以才……”

“历代魔尊?”陆清远似乎对这句话十分感兴趣,打断暗傀的话问道,“魔界有很多魔尊吗?”

“所谓历代,其实只有尊上一人。”

“哦?”

“尊上与血魔死印缔结血契,拥有无可撼动的力量,成为魔界之主。而据传册记载,与死印缔结血契者需完成死印之命,否则难以长存,需更新换代。尊上从前会炼化一尊备体,夺魂重生。所以魔界历代之主,其实都只有尊上一人。”

“死印之命?是什么?”

暗傀摇摇头,“属下不知,传册也未曾记载,恐怕只有尊上与死印才知晓。”

“已经有多少代了?”

“尊上如今是第九十九代。”

“这么快,看来黒离不行啊。”陆清远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你知道我是备体?”

暗傀沉默了片刻,如实回道:“是。”

“你不恨本座夺了黒离之魂?其他魔族难道不会揣测?”

“尊上于属下有恩,不管是备体还是本体,尊上便是尊上。从始至终,只有尊上一人,属下唯尊上马首是瞻。至于其他魔族,只认拥有死印者为尊,无论是谁。”

“认印不认人?稀奇。”

顿了顿,陆清远继续问道:“你方才说已经找到赤元之初?”

“是,属下从传册中得知,开赤元通原始的关键之物便是暗境的一个宝物——玄黄翎,而属下曾听闻,玄黄翎最后出现的地方便是尊上曾经所在,安虚峰。”

“安虚峰。”陆清远重复了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摆动骷髅骨的手突然停下。

看着跪地的暗傀,陆清远细眉轻挑,扬起一边嘴角,眼神深邃阴冷,狡黠笑道:“你去准备,三日后,本座要重返故地。”

暗傀应了一声后,磕头离去。

三日后魔军浩浩荡荡再次进入安虚峰,暗境之人得到消息顿时躁动。

此时小木屋内,周不凡挑着木柴,一副樵夫打扮,放下肩上的木柴,神情慌张地冲进屋喊道:“蓁儿!我听到消息,陆清远领着魔军再次往安虚峰去了,这次他又不知想干什么坏事。”

“啪嗒”一声,叶蓁蓁手里的瓷碗掉在地上,顾不上脚边碎片,取下一旁的忘忧剑,焦急道:“我们要赶紧回去。”

“对。”周不凡取来逍遥剑,“不知大师兄在不在,我们要想办法与他见上一面。我回来时见过老三了,她和孟师兄也正往安虚峰赶,我们赶紧与他们会合。”

“好!”

两人心急如焚地赶去安虚峰,此时冷山岚与孟青阳,还有钟颜带着鸿林派的师弟们也正那边赶。

三方势力同时往安虚峰汇聚,已经沉寂一年多的山头,此时草木疯长,断壁残垣一片废墟。一道惊人叫唤划破天际,几只血蝙蝠从破败的石砖上飞过。

逐渐淡出世人目光的安虚峰,再度开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