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车子在有条不紊的车流中平稳地驶着，可车内的人似乎一点都不平静。处于不可思议状态的沈区随便一嚎，直接就能将崔光不大的声音掩盖。
“谁们俩？我和老周？”
“学长！哥！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我和他可就普通朋友！”
“啊？你看见啦……学长你别误会！那是偷亲！和老周没关系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学长你别误会啊！你真的别误会！不然我就真的罪该万死了！”
“学长！我那时候年少轻狂不懂事，当时喜欢这个呆瓜，哎哟，我天，我恨不得穿回去抽我自己两大嘴巴子。我后来告白了的，老周他义正言辞毫不讲情面特别绝情地把我拒绝了的！真的！”
“对啊！拒绝了！特别义正言辞！特别不讲情面！特别绝情！我后来几个月没和他说过话！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么不靠谱的消息？周志恦喜欢你全生科都知道啊！再说你当时为什么不自己去问老周呢？他当时等你的……”
车停稳了，沈区激动的声音被周志恦打断，“该下车了。”
沈区在下车之际嘴都还没停：“学长你千万别误会啊！别误会！不然我真的得以死谢罪！”
关上车门 “嘭”一声彻底打懵了崔光。车厢也在这“嘭”的一声之后彻底陷入寂静。
那这近乎6年的分离算什么？
那这些年的痛苦算什么？
崔光茫然地想着，很多事情就像是日积月累装满了水的杯子，甚至杯口上都被水撑出了小小的圆弧。但是只要及时止损不再动它，里面的水分就会慢慢蒸发，一切又退回了安全区。
他知道当初他们俩的问题不仅仅是突然冒出来的沈区。事情也不会因为没有沈区那一滴水而就此停歇。
他知道的。
可是他仍旧忍不住痛心。
不远处有个红绿灯，在这算不上通畅的马路上，夜色都掩盖不了车主急于回家的心情。不断有车辆驶过，不断有车辆刹车，红色车灯的光影透过前挡风玻璃落在周志恦的脸上，他望着十字路口的变绿了的行人路灯，绿色的人在黑色的屏幕上走着，行人在斑马线上走着，都步履匆匆，都不曾回头。
周志恦的大拇指捻着食指和中指，他想抽烟了。他还是没有看崔光，他松开手指用指腹敲了敲方向盘，开口：“当初你以为我和沈区在一起了？”
“……嗯……”崔光声音哑哑的。
周志恦张了张嘴似乎还想问什么，半晌，只说了句“去我家吧，去酒店你没衣服。”
“……嗯……”
车子在安静中再次驶入车流。
两人都没再说话，车里只有调到最大的空调呼呼声。
崔光面向车窗低着头，周志恦静静地开车，很难想象两人曾经是吵吵闹闹的不能安静一刻的情侣。
一滴。两滴。
崔光不想哭的，可刚刚经历死里逃生的人总归是脆弱的。眼泪在暖风中砸向周志恦的风衣。他想停下，他试图深呼吸平复，却从喉间泄出了短暂而明显的气音。
那声气音就像是径赛的指令枪声，眼泪争先恐后的夺眶而出。
在崔光第一滴眼泪砸下来的时候，周志恦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太熟悉崔光了。他听着崔光压抑的抽泣声握紧了方向盘。
他始终没开口，没问原因，没有安慰。
今天崔光突如其来的这通电话电话让他不知道该有怎么样的心情。他实在没想到崔光会给他打电话。
周志恦等这通电话太久太久了。久到都快忘了。
刚分手那段时间，他怕铃声不够大，怕错过崔光的电话。
在去英国的机场里，他握着手机，希望它能够震一下，哪怕是来自崔光只有一个句号的消息都行。
到了英国，每天的高强度的实验课程将他累瘦了十几斤，每天睡觉时间都很宝贵，夜里还是会因为手机一点震动惊醒。
后来，他明白了，不会来的始终不会来，等不来的。他强迫自己不再总是关注手机，睡觉都将手机放到房外。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从不静音，铃声依旧开到最大。
崔光爱他吗？
很多事情摊开来讲虽然血肉模糊但显而易见。
没人知道那天接杨仕烨看到崔光开的车，和那段时间时不时会出现在他教学楼下的车，是同一辆，他有多不敢相信，又有多激动。
没人知道火灾后崔光在电话里哭着叫他的名字，像是受了委屈找到了依靠，他有多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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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知道崔光借着自己腿疼耍赖要他牵着，他有多心软，他几乎想下一秒就将他拥进怀里。
他总是在那种时候觉得崔光可能是爱他的。
可后来那辆车再也没出现在学校里。后来他发现崔光只是迫不得已无处可去给他打的电话。后来崔光也抽回了手。
他一直知道崔光是一个很能坚持的人，毕竟崔光能坚持日复一日找陈一这么多年。只是崔光的坚持，从没用到自己身上罢了，就像他的目光也从没落到自己身上。
在分手那天的车里，在去英国的机场，在英国，到现在。只要崔光主动找他一次，他都会马不停蹄的去他身边。
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
及时止损吧。周志恦握着方向盘的手泛了白。他实在熬不起再一个4年了。
他承受不来的。
及时止损吧。
两个人一路无话，一个默默无言在前面领路，一个一直低着头在后面跟着。就这样到了周志恦的家门口。
崔光跟在后面等周志恦开门，周志恦却向他摊手，“钥匙。”
周志恦比崔光高了差不多大半个头，崔光抬头一脸茫然，我怎么会有你家钥匙？
崔光因为哭过，眼睛连着眼眶都红红的，周志恦皱了皱眉移开视线，“风衣口袋。”
“哦。”崔光低头搜出钥匙递给他，却没再抬头看他。
周志恦开门，打开了灯，给崔光找了双拖鞋，带着他走了进来，崔光这才看到了真正的H大教师公寓。客厅不大，和餐厅连在一起没有隔间，沙发后面有两扇门，应该就是沈区说的“两室”了。一厨一卫，还有完整的餐厅。崔光没有细看，只是眼睛略略地环视了一周。很干净，具体说不出来是哪里让他有这种感觉，明明茶几上散放着资料，沙发上还搭着几件衣服，有点凌乱。
“那边是浴室，我给你找衣服，你先洗澡。”周志恦指了一下浴室，随意将钥匙搁在了客厅的茶几上，走进了沙发后的两扇门中的一扇。
“好。”那里应该是周志恦的卧室，站在原地的崔光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可除了罩着深蓝色被子的床尾什么也没看见。
周志恦没多久就出来了，手里拿着衣服，还有一盒新内裤，递给崔光，“将就一下吧。”崔光新衣服不洗不穿。
“谢谢。”
毕竟也是曾经朝夕相处了四年的人，崔光和周志恦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不自在。
水声从浴室传来，像根棍子一样哗哗的搅着周志恦的脑袋，他从沙发背上随手拿了件薄外套穿上，顺手像一直以来一样把电视打开了。
电视的声音将水声掩盖了不少，周志恦才觉得自己脑袋里稍微安静了点。他靠在沙发上，不小心看着茶几上之前从崔光身上那件风衣里掏出来的钥匙出了神。
“钥匙。”看起来也还很青涩的崔光站在一扇挂着203门牌号的铁门前，向身旁寸头男生摊出手，表情有点不耐烦。
“你又忘带了？”寸头男生便从口袋拿出钥匙开门边唠叨着崔光，“要是我今天还有课回不来你怎么办？天这么热……”
“知道了知道了热死了，下次不忘了……”崔光边往屋里走边脱书包，“周志恦！”
“诶，怎么了？”寸头男生应了声，将崔光丢在沙发上的书包放回玄关的鞋柜上。
“我想吃冷面，你上次做的那种。”已经坐在空调下的崔光一脸满足，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周志恦将自己从回忆里拔了出来，脑袋里却浮现出刚刚崔光哭红了的眼。他疲惫地揉了把脸。
电话响了，没有备注。但周志恦认识，是大伟哥。
他走到阳台，接了起来，“喂，大伟哥。”
“好久不见啊志恦。大伯一把号码给我我就知道是你了，过得还好吗？”
周志恦扶着阳台栏杆的手顿了顿，“挺好的。”
“那就好。今天真的麻烦你了，我刚刚在开视频会议就没接到电话。崔光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他在洗澡，挺好的，没受伤。”周志恦回头看了眼浴室，“就是吓哭了。”
“哭了？”在大伟的印象里崔光很久没哭过了。
“嗯。”周志恦听见大伟哥叹了口气。
“已经四年了吧？加上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八年了啊……时间太快了……我算是一路看着你们过来的，本不该放这样的马后炮的，”大伟点了根烟，打火机的声音夹着电流传到了周志恦的耳朵里。
他说：“但阿光他可能真的比你想象中要在意你。”
暮秋的凉风吹着，周志恦其实很喜欢在实验室外吹风，那让他清醒，让他不那么痛苦，让理智归笼。
及时止损吧。
周志恦的阳台正好对着学校内，夜晚的校园很寂静，只有校道旁的路灯孤单地亮着，“大伟哥，我回国前算了一下。”
周志恦的声音似乎被阳台上的风吹散了，里面的遗憾也变得缥缈了。
“我喜欢光哥喜欢了12年了。”
远处有一群不知去哪里玩到现在才回来的大学生，打打闹闹的从路灯下走过，“就到这里吧。”
大伟叹了口气，“今天还是谢谢了。等会儿就麻烦你让他回个电话给我，我明天来接他。我们也很久没见了，有空一起吃顿饭。”
周志恦应下了，在挂电话之前，周志恦叫住了大伟：“大伟哥。”
“光哥他应该是被呛到嗓子了,明天你带他去医院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