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三章 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爷,这就是你以前的家?”
神京西城,宁荣街后街,一座普普通通,甚至显得有些破败的小院内,闫三娘略显震惊的问道。
她一直以为,贾蔷出身显贵,没吃过苦受过罪呢。
贾蔷看着窗几栏杆,俯身下去,拨弄了下粗糙的炉架,和一个瓦瓮,轻声笑道:“这是,我爹娘住的地方。”
这里的点点滴滴都未变,李婧派人保护的很好。
也不知百年后,此处会不会成为后世子民打卡的地方……
李婧在身旁笑道:“爷在这住了没几天……”
闫三娘轻呼了口气,笑道:“我就说,爷住这里忒受委屈了!”
李婧好笑道:“因为又过了些时日,爷为宁府狗贼所迫害,连此地都住不得了。”
闫三娘闻言大怒,道:“你是做甚么吃的?倒有脸说!若我当时在,保管一鱼叉叉死那狗贼!”
李婧也不恼,笑眯眯道:“你以为,那混帐是怎么死的?”
闫三娘语滞,不理这货了。
在京城逛了两天,她已经能清楚的感觉出,李婧对这座都城的掌控了。
堪称恐怖……
再听她这样一说,就知道那狗贼必是死在李婧手里了。
贾蔷只作未知身边女人斗法,他站起身来,环视一圈后,笑道:“走罢,再去苦水井那边看看。”
李婧忙道:“爷,去青塔那边,让她看看舅舅他们住的地方就是……”
贾蔷摇摇头,笑道:“苦水井那边是金沙帮的老巢,真正算起来,那才是我的起家之初。”
今天是闫三娘的生儿,她不要金银首饰,也不要其他,只想让贾蔷领着她,去他常去的地方多逛逛。
来的晚了,却仍不想错过……
听完这番话时,李婧都震惊了。
这海盗是假的吧?
不过也有些感动,陪着一道走了圈儿……
从宁荣后街出来,又前往了苦水井那边,一路上,贾蔷的话都不多,由李婧与闫三娘讲述着这些年,贾蔷在京城的经历。
尤其是从卖烤串起……
闫三娘并没有觉着这有甚么下九流,反而灵光大开,同贾蔷道:“爷,海里面有好些吃的,也能烤了来卖啊!生蚝啊,海参啊,海虾啊,还有些鱿鱼……”
贾蔷呵呵笑道:“回头就让人搞起来。”
至金沙帮总舵,早已是人去楼空,只有两个年迈的不愿离京的老人在看守院子。
时已深秋,满庭枯叶也无人去扫,十分凄凉。
不过李婧心情还是很好,同贾蔷顽笑道:“爹爹几回险死,都是爷想办法寻高人给救了过来。上回死活要回这里等死,没想到又被救了回来,如今渐渐居然养好了。要不是孙姨娘十分要紧,爹爹早就要去小琉球见李峥了。”
孙姨娘有千手观音之称,一手暗器独步江南,对用毒一道也颇有心得。
如今她是留在贾蔷身边最重要的守卫力量。
尤其是即将乘舟南下,林如海甚至亲自出面寻了李婧,让她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道:“再等等罢,听说孙姨娘这二年新得了两个弟子,皆天赋高绝,已经继承了她的衣钵?”
李婧笑道:“是,一个叫杨倩,一个叫陈红伊。我见过,都是天赋高绝的姑娘。孙姨娘和夜枭内诸多前辈都说,如她二人这样天姿的人,江湖上原就是百年不世出的惊艳之才,如今竟还都是女娃,愈发惊奇。孙姨娘则认为,将来武功天下第一,必出自此二人之中。”
贾蔷听着玄乎,笑道:“真的假的?我怎么像是在听话本儿一样?”
李婧笑道:“只说一事爷就明白了……孙姨曾将二人送去德林军中打熬,让她们见识见识军阵之利,以免将来遇事时慌了神,不知军阵中的路数,尤其是火器之利,会出现大疏漏。二人去后,很是遭到了些小觑。后来二人约练姐夫……”
“单挑?”
贾蔷闻言变了面色,严肃问道。
李婧点点头,笑道:“一对一,单挑。姐夫败了,被那位蒯鹏取笑后,蒯鹏又上,也被打败,而且败的心服口服。”
此事连闫三娘都知道,乐不可支道:“我原以为是受限于擂台规矩才败的,后来蒯叔说,若不论擂台规矩,他早成死人了。论气力她们自然没法比,可她们暗器又毒又准,两人都擅长峨眉刺,速度极快,挪移身法让他们根本看不清。”
李婧接道:“如今欠缺的,就是点江湖经验。不过也快了,夜枭里的各位前辈都是倾囊相授。不过……”
忽见李婧欲言又止,贾蔷“啧”了声奇道:“不过甚么?你跟我还遮掩甚么……”
李婧干笑了声,提醒道:“爷,这两个姑娘都十分单纯,一心向武,生的又极好……爷您……”
贾蔷无语道:“你看我像是色中饿鬼么?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更何况是保护我的人?”
这话,李婧连一个字……别说字了,连字的偏旁都不肯信。
她有些好奇,贾蔷是怎么说的如此大义凛然的……
贾蔷被她打量的有些不自然,干咳了声,道:“好了,此处看罢,再去旁处看看罢。”
……
入夜。
陪闫三娘、李婧逛了一日的贾蔷,得了尹浩传信后,到了西苑。
因知道贾蔷不喜入皇城,所以才定在西苑的水云榭。
是一处居于水上的亭轩,在亭内观望水云榭四周的风景,视野宽广,云水和亭台楼榭遥相辉映。
千百盏宫灯点燃,不远处金秋园的枫叶如火。
恍若天上人间。
今夜,不仅尹后在,尹家太夫人,尹朝夫妇,还有尹浩、尹瀚亦在。
如今尹家人再看贾蔷,当真有一种梦中感觉。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年轻人,几番折腾,眼瞧着就要连命都保不住了,反手却将江山都握在手中。
先前的情形多险,满天下人,宗室、勋贵、文武百官、清流、士绅……人人喊杀!
关键是,连天家都容不得他。
谁都以为他凶多吉少,结果人家不走了……
“近来忙,未去给老太太请安,你老身子骨还好?”
贾蔷当仁不让的坐于上坐,另一边则是尹后和尹家太夫人齐坐,下面两列才是尹朝夫妇和尹浩夫妇并尹瀚。
不是贾蔷拿大,只是这个时候摆出国礼来,有些事就不用去应对了……
和天家讲那些?
而尹家太夫人,则一如过往那般明睿,笑道:“好,好!如今诸事顺心,你们也都各自有各自的事,不必担心三长两短的,一切都好!”
贾蔷微笑道:“尹家有你老这样的老封君,是尹家的福分。知道你老人家心里必是惦记着大房,且放心,在小琉球打熬几年,成器的,都会有出路。不成器的,也会一辈子衣食无忧。全都是,托了你老的福。”
尹家太夫人闻言大喜,就要起身见礼,贾蔷忙让人拦下,吃了口茶后,目光望向亭外不远处的万岁山,道:“造化弄人,谁也未想到会是今日的局面。但各人的命运,各人的下场,都是他们自己走出来的。明日就要出京了,此次出行在外,怕是没有二年光景不能回来,老太太且保重身体。”
尹朝闷声道:“你如今都到了这个地步,何须出京?就坐镇神京,一步步来就是了。”
见众人目光看来,尤其是二子,尹朝有些羞恼啐道:“别以为老子不懂,如今他最强的势力除了小琉球就是京师。其余各省,我看也有限的很。果真遇到有歹心的,起大军围攻之,被坏了性命,岂不万事皆休?”
又看向贾蔷等道:“我可不是为了你,就是担心子瑜那丫头,和她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孩子。”
贾蔷颔首笑道:“劳岳父大人挂念了。不过沿途各省都已经提前派人去暗中驻守了,不会出岔子的。再者,随行两千德林军,连两大京营都能灭了,更何况一些屑小之徒?”
尹朝闻言,扯了扯嘴角,道:“既然你早有准备,那也还则罢了。只是……京中朝政,你一概撒手不理……古来昏君都没这样干的。林如海如今身子骨也愈发调养过来了,还有了儿子……”
“二弟,你在浑说甚么?”
尹后听尹朝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登时变了面色,厉声喝道。
真当是岳父老子,就能端起长辈的架子不成?
尹朝撇撇嘴道:“有甚么不能说的?都化家为天下了,再一味护着,早晚成祸事。这会儿早点说开了,说不得以后还会感激我。那林如海,也不似当初看着的纯良。”
贾蔷与还想训斥的尹后摆摆手,而后同尹朝微笑道:“以岳父于小琉球之见,比大燕内陆如何?”
尹朝摇头道:“完全不是一道局。那边没黑没白的干,是个人都在出力,连女人都没一刻得闲的……有生气。大燕,还差些。便是南边那几个省,一路走来看着,穷的地方还是太多。百姓日子过的艰难……”
贾蔷微笑道:“岳父看得出,我先生自然也看得出。小琉球之生机勃勃,爪哇之肥沃,西夷诸国之局势,如今先生都看在眼里。所以,不会出现岳父担忧的不忍言之事。好了,今日是家宴,只议家事,不谈其他。”
“王爷……”
一直未开口的尹浩忽然开口唤了声。
贾蔷眉尖一扬,看过去问道:“五哥有事?”
尹浩有些艰难的开口,缓缓道:“……皇上,想见你。”
此言一出,水云榭内气氛陡然冰寒。
莫说尹后、尹家太夫人,连尹朝都动手拍了一巴掌:“黄汤灌多了?”
不是他们无情,他们正是关心李暄,这会儿才巴不得贾蔷忘了这一茬。
等将来贾蔷实现了他囊括四海,完成古往今来第一伟业,天下再无人能动摇其地位分毫时,李暄或许还能得一条生路,做一世普通富贵闲人。
这会儿提出来,不是提醒贾蔷将尾巴处理利落么?
好在,贾蔷脸色并未变的难看,他细细想了想后,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不见的好。这会儿见,不论我说甚么,他心里终究是不信的,哪怕面上掩饰的再好。你告诉他,让他好生将养好身子骨,只有活的够长,将来才能看清楚,我到底是为了一己之私,是苦心积虑谋划大燕的江山,还是一心向外。”
……
将近子时,尹家一家人才出了西苑,折返回朱朝街。
到了萱慈堂,晚辈们正要退下,尹家太夫人却叫了住。
尹朝脸色有些难看,道:“母亲,这些事,他们小孩子家,就不必掺和了罢……”
尹家太夫人摆手道:“都大了,如何还不能知道?再者,你瞒能瞒得了?越是觉得丑事,越要敞开了说。多少不幸,都在于愚蠢的隐瞒。”
说罢,让尹浩、尹瀚也坐下。
孙氏刚坐下便开始抹泪,道:“原当他是个好孩子,从不在外面偷嘴。秦楼楚馆都未去过,外面那些谣传,也只当是恶毒辱骂。谁曾想,一个亲姑姑,竟……”
几个小辈恨不能将耳朵堵死,一个个低着头,心里也都纠结的不行。
尹家太夫人脸色凝重,看着孙氏道:“此事没那么简单,原也是阴差阳错。说来都是天意……”
说着,便将地龙翻身那天,贾蔷和尹后无意间合在一起的事隐晦的提了嘴。
最后道:“王爷提兵回京,以董卓之势压服神京。太后选择与之结盟,也是没法子的事。
可等到人家想走,偏朝廷那起子蠢货不让走,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就愈发没得选择了。
王爷和娘娘这般做,不是因为色令智昏,是为了少流血。
若非如此,你们想想看,不拘是天家、朝廷还是天下,要死多少人?!
历来改朝换代,可有死这么点人就办成了的?
娘娘将事情说的明白,又道既然是天家之事,也就无所谓辈分不辈分了。
再者,她和王爷永远也不会过于明面上。”
说罢,同尹浩、尹瀚等道:“之所以将这事告知你们,也是你们姑姑担心你们两个学尹江、尹河那两个糊涂种子,白白葬送了前程不说,还累得一家吃挂落。这番苦心,你们明白?”
尹浩、尹瀚忙道:“明白,再不敢行蠢事。”
尹朝沉默许久,问尹浩道:“你和小五还常见面?”
尹浩摇了摇头,道:“他很少露面,不过看起来,还不算差,许是真想开了……”
前面一句听着还好,可听完后面的话,尹朝破口骂道:“想开个屁!那小子最是奸猾,我就上了他的当。你是猪脑子啊,这种事能想的开么?你在宫里离他远点,真以为宫里都在你手里握住?再走近些,连你都要倒霉。”
尹瀚迟疑道:“爹,蔷……王爷不会那么狠心罢?”
尹朝脱去靴子就往尹瀚脑袋上来了下,道:“他是不会这么狠心,可他都不在京里了,林如海要办你们,你们扛的住?娘的,都是岳父老子,那边恨不能把江山托付,爷这边连根鸟毛都没有……”
他倒不是在意这一官半职,就是觉得忒厚此薄彼了些。
尹家几辈子就两个女儿,全给祸祸了,还不认账……
尹家太夫人提醒道:“此事娘娘也同我说了,她说王爷原准备封你个官爵,可娘娘说,小五的事就坏在你手里,你若看好龙雀,哪里有今日之祸事?所以哪里还敢托付你大事,好好当你的混帐浪荡子去罢!”
“……”
……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
西苑明月楼二楼。
李婧、闫三娘入内,正见刚刚起身的贾蔷,和一身薄裳的尹后。
看到此刻面若桃花整个人散发着慵然春韵的尹后,美艳妖娆的似一颗熟透了的水蜜桃,再搭上其极贵的身份……她二人恍惚明白,贾蔷为何痴迷于此了。
不过在外面,两人也不敢多言甚么,顶多腹诽两句,与贾蔷禀道:“王爷,龙舟已备好。九华宫太皇太后凤辇已经前往码头,还有宁王李皙,也已经‘送’了过去,该出发了,林相爷并诸文武皆到了。”
贾蔷点点头,问道:“赵国公来了没有?”
李婧摇头道:“未曾。”
贾蔷笑了笑,道:“这老货,这会儿八成正忙着挖坑呢。罢了,不耽搁他的正事。出发罢!”
……
西苑,勤政殿。
贾蔷携尹后进来后,满朝文武相迎见礼。
贾蔷亲自将林如海搀扶起后,笑道:“一应朝廷政事,就托付与先生了。三年大旱,终于得到了缓解,熬了过去。边患已平,百废待兴。国事繁杂,先生受累了。”
说着,躬身一礼。
林如海又将贾蔷搀扶起,微笑道:“哪个读书人,初心不是匡扶社稷,济国安邦?平生之夙愿也,何来受累。且王爷出行在外,亦是为了国事。王爷尽可放心出行,朝廷大事会稳妥料理。每日里朝政批折,也都会派快马送至御前。”
天下大政,又怎么可能真由他来自决……
贾蔷笑道:“那我也是挑着学习学习,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好。”
吕嘉在一旁笑道:“王爷太过谦虚了。”
贾蔷摇了摇头,不再多言,看向薛先、陈时等五位王侯,并靖海侯闫平等六位大都督,道:“大燕百万大军之革新,就托付与诸位了。尤其是军中兰台之难,本王深知之。
但再难,也要坚决执行下去。果真有自认为兵强马壮,愈与朝廷为敌者,诸位也不必客气。
绣衣卫拿不下的,还可调德林军去伐之!
太平盛世,大燕容不下拥兵自重之辈。
诸君,拜托了!”
见贾蔷躬身礼下,诸大都督齐齐跪下,沉声道:“愿为万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贾蔷没再谦逊甚么,叫起后,笑道:“万事皆定,多余的话也不必赘述,本王这就启程了。诸卿也不必相送,国事为重。”
目光环视一周后,贾蔷携尹后出门,乘龙驹凤辇,在德林军护卫下,直出承天门,行御道,于礼乐声中,出皇城,至青石码头,登上了龙舟。
站于龙舟上,贾蔷看着码头上林如海等文武百官恭送而来,笑了笑,却并未多停留,与身边商卓微微颔首。
商卓回头大喝一声:“王爷有旨:开船!”
“开船!”
龙舟拔锚,起航!
看着渐行渐远的码头,和渐渐远去的神京城,贾蔷回至殿内,看着临窗而立神情怅然的尹后,笑道:“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天下又将不同。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
PS:其实是没写完的,而且成绩也还一直在涨,均订每天都在涨。但批评的声音太多了,虽然前面说了几次,看的无法共振的,就别看了,等下本书,可还是有不少书友一边订阅一边骂,一边骂一边订阅,哈哈哈!
所以干脆就先完本,后续的篇幅都在番外里更,喜欢看的就看,不喜欢看的就算了。
好些书友说朝堂政治戏写的尴尬,一直没解释甚么,因为确实生疏,但是有的说降智……
这么给你们说吧,大部分政治人设剧情,我都是照搬的纪录片,我为了学习朝堂戏,看了很多,还是近代史的政治斗争……
而且还是挑选看起来没那么……不合逻辑的史实和历史人物搬的。
真的,你们骂不爽可以,因为我为了追求好的政治戏,尽量写实,真不爽。
譬如突然决定不走了那段,我知道大开杀戒最爽,大清洗多解气,但没有大开杀戒,而是用各种手段团结大多数……你们不觉得这种手段眼熟么?
好多开海剧情,直接换成改开,其实没啥区别。
但后者甚至更让人无法理解,也气愤。
所以我看着你们狠骂政争戏降智,还有甚么做官做到那个高度,会如此智障么云云……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敢解释,怕被和谐掉。
最重要的是,骂的最狠的那些章节,订阅高的出奇……
好了,不说这些了,这本书暂且到这。
我休息些时候,再多看些世界各国的书籍,了解下风土人情,会把后续继续写下去,还有不少,直到写到我自己觉得圆满为止。
诸为书友们,保重,再见!
番一 二年……
时光冉冉。
金陵府,万香楼。
“啪!”
一块醒目落下,诸客神情纷纷一震,就听金陵名嘴历半诚用沙哑的铜锣音道:“上回说到,秦王殿下奉太皇太后、皇太后行至黔南,遭贵州巡抚勾结安、田、杨、宋四大土司家族反叛,围攻圣驾。他们自是不知,秦王殿下麾下绣衣卫早已侦知彼辈动向。
跳梁小丑不足为惧,在天下第一强军德林军的剑锋前,自然通通化为齑粉。
但最让秦王殿下心痛的,就是贵州巡抚赵思阳。
便于叛军营前,秦王殿下指着满地叛军尸首,痛心疾首斥问道:‘赵思阳啊赵思阳,你知道这些死去的人,有多冤枉么?
他们原是天下第一等尊贵的百姓,只要他们愿意,只要他们去了秦藩或是小琉球,哪怕是去汉藩,他们便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
你何苦为了一己私念,害得我大燕伤亡如此多的良善百姓?’
诸位看官,这秦藩便是当初的爪哇国,汉藩则在爪哇国往南,是去岁秦王殿下又开拓出的一座万里河山,都是一等一肥沃的极好良田,便是将半个大燕的百姓都迁移过去,地都种不完!
诸位,前些年闹的天下不宁的新法,为的是甚么?
自古以来,王朝少有过三百年轮回之厄者,又是因为甚么?
不就是因为太平年久,人口孽生,土地兼并之祸造成的么!
正是看透这一点,秦王殿下才早在几年前就一直想着开海。
他万万没想到,如今得了亿万河山之土,大燕百姓再不虞有兼并之祸,再无有缺粮之忧,便是上古圣皇时也不过如此,可赵思阳之流却仍要起事造反。
秦王殿下骂道:‘赵思阳啊赵思阳,你造反本王不惧。便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赵思阳,本王也不过翻手灭之。可这些百姓,却叫本王心中痛煞。
本王原不过是想做一世富贵逍遥人,不愿掺和红尘俗事。
却是因见黎庶苍生苦难,方才出山奔波。
如今终得山河万里,千百年来百姓轮回苦厄解开,彼辈却因一己之私,害得他们惨死。’
说罢大恸,吐血三升!
那一日,黔省原是夏末之时,却忽地天降大雪。
此非天地同悲之象?”
众人好一阵唏嘘皱眉后,有人问话道:“那赵思阳又如何说?”
历半诚“啪”的一声,又拍了下醒目,道:“这位爷问的好啊,那赵思阳如何说?你想都想不到!
那赵思阳道:‘秦王殿下,下官受半山公恩重,不得不报之!如今半山公恩德已还,听闻王爷麾下汉藩缺治世能臣,下官愿自贬三万里,去汉藩做官。若做的不好,甘愿领罪。’”
“啧!好个无耻的赵思阳!”
底下观众闻言破口大骂。
历半诚道:“着啊!秦王殿下闻言亦是大怒,斥道:‘赵思阳,你愿报韩彬之恩,倒也罢了。
若你单枪匹马来杀本王,本王敬你。你便是学曹孟德献七星刀来刺杀本王,本王都高看你一眼,不是不能放过你。
多少这般人物,本王都放他一条生路。
可是你蛊惑这些百姓从逆,让他们为你一己之念去死,你何其下贱歹毒?
他们也是别人的儿子,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他们死了,你知道有多少人家要破败?
如今无辜百姓成了叛逆,你倒想拍拍屁股回头做官,天下岂有这样的好事?
你以为,如今还是过去,百姓之命如草芥么?’
说罢,秦王殿下将赵思阳阖族抄斩,从逆之贼,除了官将斩杀外,余者皆流放汉藩,劳改十年,再放其自由。”
“劳改?”
“就是劳动改造!”
“不知秦王殿下如今在做甚么?”
“啪!”
一声醒目下,历半诚笑着扬了扬手中的报纸,道:“秦王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巡幸天下,如今已逾二载。即便黔地发生那事后秦王殿下伤病一场,秦王殿下仍坚持巡视完大燕十八省。不过据报纸上说,圣驾今日就该还京了!”
这就是历半诚与其他说书先生的不同了,打去岁华夏月报发行于大燕十八省,历半诚就常以报纸为板,说尽天下事。
再加上其背后夜枭背景,得到的资讯还要多不少,所以成名不难。
“啧!这次回去,该登基了罢?”
“谁说不是呢?”
“这二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愈发有活路奔头,也该登基了!”
“就是不知道,宫里圈着的那爷俩儿,是个甚么下场……”
……
宣德三年,四月初八。
无数百姓出了神京城,从青石码头口沿着御道两侧,一直到神京正阳门,擦肩摩踵,满满当当皆是百姓。
整整四万神机御林军卫士沿途防卫戒严,至青石码头,自林如海起,诸文武百官,武勋亲贵,皇亲国戚,皆列于龙旌凤旗之后。
“子扬啊,才不过二年罢。”
看着远处人山人海的百姓,以及为数众多的商贩,处处生机勃勃,欢声笑语即便隔了很远也传的过来,自由活泼富足的气息,让林如海这等国士都为之沉醉微醺。
曹叡点了点头,较二年前,他看着老了不少,国事之繁重,青史之上都未遇到的局面,让他这二年并不轻省。
不过今日一路出行,看到百姓们的切实变化,他觉得值得了。
听闻林如海之言,曹叡缓缓点头道:“元辅,如今看来,开海还是带来了不少变化。”
一旁吕嘉不甘寂寞,乐呵呵道:“旁的不说,每年四百万石的漕运粮如今只剩一半,往后二年要全部削减。只此一项,朝廷就要少支出多少太仓银呐!再加上,这二年,尤其是去年起,海外粮米当真如海水一般运回大燕,粮价已经跌到景初十二年时的水平了。但仆观之,还会继续跌。”
去岁新晋军机大学士李肃淡淡道:“粮价太低,未必是好事。为防止谷贱伤农,朝廷要想些法子了。”
吕嘉闻言,侧眼看向这个小辈,呵呵道:“李大人言之过早了些罢?各省常平仓填满后,再议也不迟。”
李肃资历还无法和吕嘉相比,尽管后者臭名昭著。
可他本人从不尴尬,那尴尬的只能是别人……
见李肃看过来,林如海微笑道:“也不算过早了。秦藩土地肥沃,一年三熟,又皆是良田,地广人稀。所产之粮,多半要运回大燕。如今又添一汉藩,果真再如秦藩这般丰饶,大燕难免会有粮米过甚之忧。”
吕嘉自然不敢和林如海对着干,闻言后笑呵呵道:“元辅高瞻远瞩,的确不能不防此事。不过说到底,这也是盛世的烦恼呐!”
李肃却又道:“元辅,何止粮米过甚……德林号以不到市面价钱六成的价格,将布帛卖遍诸省。再加上粮米价钱连连下跌,多少靠男耕女织过活的人家,今年日子突然过的艰难起来。这还只是刚开始,若长此以往下去,怕是要出变故的……”
林如海微笑道:“伯逊,这个的确有些过早了……大旱之年才过去两年,即便有两年时间休养生息,百姓日子过的其实仍十分艰难,吃不饱饭忍饥者,衣不蔽体者,仍占多数。所以此策,就目前来看还是好的。
何时大燕元气恢复八成,再虑此事。当然,伯逊可以提前思量对策。”
李肃应道:“元辅所言甚是。”顿了顿又问道:“元辅,秦王殿下还京后,朝局是否会有大的变动?”
此言一出,周遭一些臣子,都侧目看了过来。
林如海面色淡淡,道:“变不变动,自有秦王抉择。”
李肃面色凝重,缓缓道:“元辅,秦王殿下以不流血之势,将开海变成国策。如今看来,的确是名动千古之功。但仆以为,殿下最大之功,便是将朝政悉数托付于元辅,并未以举国之力去开海。这才使得二年光景下,大燕休养生息,渐渐恢复了元气。如今殿下还京,若是以为时机到了,想以举国之力开海,仆以为,是祸非福。”
见林如海目色深沉的看着他,李肃抱拳道:“元辅,仆以甘肃布政使而入京,二年内升至军机阁臣,此等恩遇,百世罕见。若想做官得荣华富贵,仆只需事事趋奉元辅即可。但若如此,乃佞幸,非忠良。也愧对元辅简拔之恩。所以……”
不等他说完,林如海就摆手笑道:“伯逊不需多言这些,提你入阁,是因为你的才干和忠直。老夫又非权臣,难道会选一些应声虫入阁,做个一言堂不成?
只是,往后这些话,你可直接上书秦王,有甚么说不得的?
不要都指望老夫,最多再三年,老夫也该去位了……”
“元辅!!”
听闻此言,不管是曹叡、李肃,还是吕嘉等,无不动容吃惊。
林如海却颔首笑道:“阁臣之位,要有限制。算上隆安朝,老夫在相位已逾七载了。”
“可是眼下百废待兴,处处需要用人……”
“是啊,百废待兴,处处需要用人。所以等老夫卸任后,就前往秦藩,或是汉藩,再当几年藩国的宰相。之后若还活着,就四处周周转转,看一看天下之宏伟,我大燕百姓究竟能得几处。
秦王一直都说,华夏子民,炎黄血脉都是最尊贵的百姓,合该去耕种世上最肥沃的土地。
如今虽已天下承平,可大燕的百姓,终究还是太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唯有让大燕每个百姓,都能种得肥沃的土地,或许才能摆脱这个轮回。”
李肃担忧道:“若粮价继续下跌……”
林如海呵呵笑道:“伯逊啊,至少十年内,粮价怕是难继续往下狠跌了。大燕眼下吃不饱饭的人,终究占多数。至于十年二十年后的事,自有后辈贤能去理会。伯逊,要对后辈有信心。老夫信得过你们,你也要信得过他们。”
李肃闻言身形一震,看着林如海肃然起敬,躬身道:“元辅之教诲,仆必铭记在心!”
“来了!王爷回来了!!”
说话间,吕嘉忽地神情一扬,不无激动的指着自远处缓缓始向码头的龙舟大声道。
而远远站在高处的一些百姓们,更早他一步,已开始欢呼起来。
日子过的好不好,百姓心中,其实是有一杆秤的。
这二年衣食无忧的日子,百姓们又怎会看不进眼里去?
所以即便无人组织,他们都愿意亲迎至此,见一见三千年一降之伟天子!
“万岁!”
“万岁!”
“万岁!!”
随着龙舟缓缓停泊靠岸,无数百姓山呼万岁的声音,也直冲云霄!
……
龙舟内,身上爬了七八个淘小子的贾蔷,很是艰难的在一阵奚笑声中挣逃了出来,头发凌乱衣裳更是皱的不像话,却仍是笑的满面春风得意,听着外面遥遥传来的“万岁”声,目光依次略过黛玉、子瑜等内眷,朗声道:“走,回家了!!”
……
番二 千古艰难唯死而已
龙舟三层,太皇太后田氏和尹后站于窗前,看着码头并沿河案东西站着密密麻麻的百姓,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传来时,两人神情都有些异样。
田氏是红了眼圈儿,眼睁睁的看着大燕的江山易主,如今连民心都尽失,岂能不心如刀割?
却不知死后,该以何面目去见景初帝,去见李燕皇族的列祖列宗……
而尹后想的比她还要深一些,饶是她智谋高绝,此刻也不禁有些无力,只能苦笑。
贾蔷当真是用势的绝顶高手,这二年来以义平郡王和宝亲王出海为由,得以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巡幸天下。
二年前,贾蔷虽取了天下,可谁会真认可他为天家血脉?
一日不认可,天下人就有出师勤王之大义,他难逃窃国贼名。
可这二年周游大燕,借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口,将其“身世”告知天下十八省,即便有“明智”者依旧不会信,可芸芸众生却不会。
眼前的这一幕,便是证明。
尽管事前就知道会发生些变化,但连尹后都未想到,会这样快,百姓会这样拥戴……
或许,这就是天命所归罢……
尹后心中一叹,微微摇头。
正此时,忽闻外面欢呼声更盛一筹,尹后正纳罕,就闻牧笛轻声道:“娘娘,你看前面。”
尹后微微伸了伸修长白皙的脖颈,恍若一只美天鹅般,美眸扫过前面甲板时,微微圆睁,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凝重。
盖因甲板上两名力士高举一顶黄罗伞,黄罗伞下,贾蔷着一身王袍,抱着一婴孩,身边还站着一女子,不是黛玉又是何人?
于伞下,贾蔷一手抱着婴孩,一手与码头、河岸上的人招手示意。
欢呼声如海中巨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其实真论起来,庚子之变至今才不过二年,贾蔷远没有如此受人尊敬爱戴。
绝大多数人,不过是凑个热闹。
但架不住人群中的“托儿”太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况且,这二年开海之策,也的确让京城百姓受益。
若是再这般下去些年份,这份虚火,必然会坐实成真正的拥戴。
到那时,才是真正铁打的江山……
欢呼声一直持续到码头上宰辅认为局面过热,需要控制一下时,派人上船来催,贾蔷方携妻儿入内,声浪渐落。
看着那道窈窕身影,尹后凤眸中的神色有些深沉。
因得知她与贾蔷之事,这位素来有贤名的宰相爱女,很是生了场气。
那几日,整个龙舟上都噤若寒蝉。
虽然事后以她有了身子为结局,但也因此事,让尹后心知,她和这个每过一日就尊贵一分的家族间,始终有一条鸿沟在,不可逾越。
贾蔷怀中所抱婴孩,乃去岁黛玉于龙舟上所诞之子,取名李銮,家人唤作小十六。
取一个銮字,其意,也就不言而喻了。
尹后心中又是一叹,黛玉是以贾蔷委屈轻贱了尹子瑜为由发作的。
后来,也是尹子瑜出面求的情。
这一求情,便彻底让尹家那一头,在后宫中没了争一头的余地……
而码头上,五军都督府诸武侯都督们看到这一幕,亦是纷纷摇头。
这二年,永城候薛先、临江侯陈时、景川侯张温、荆宁侯叶升和永定侯张全或多或少因军务事同武英殿那边发生过摩擦。
譬如外省驻军骄狂为祸,武英殿严令五军都督府严惩,结果只罚酒三杯时,林如海亲临五军都督府,逼着他们下了斩立决的军令。
此事让五军都督府的武侯权贵们很是不爽,但到了此刻看到这一幕,那些藏在心底的不爽通通灰飞烟灭。
林家虽单薄,可其超然之势已大成,却是他们招惹不起的。
而就今日之势,贾蔷可以继续大用他们,但就此剪除他们,也不算难事。
还是不要作死的好……
……
西苑,勤政殿。
王公亲贵,诸文武百官列于殿内。
尹后在四位昭容并牧笛的护从下,坐于珠帘后。
再次落座于此,尹后心中百味繁杂。
她伸出纤白柔荑,轻轻抚了抚身前,有些涨痛,那冤家……
罢了,今日之后,她还是不来此当泥塑菩萨了罢。
许多过去执着的事,也都看淡了些……
当然,最重要的是,眼下的朝局,已没她插嘴的余地。
君不见,方才诸臣子问安时,甚至已经将贾蔷列于其前,轻视之姿,一览无余。
不过,倒也无所谓了……
看过了宇宙之广博,还知道在大燕之外,有更无穷之天地。
再让她独守深宫,整日里经营那些算计之事,她未必耐得住那等寂寞……
正当尹后心中渐渐释然时,听前面传来贾蔷轻快的声音,不由扬起嘴角浅浅一笑。
这样的场合,如此盛事,好似于他来说,也只是等闲。
这次回来,可是要改天换日的呐……
过去她觉得这般作态有些儿戏,甚至有些轻佻。
但如今再看,却只觉得贾蔷胸怀寰宇周天之广阔,凡俗所谓的破天大事对他而言,都只是寻常。
也只有这份大,才会教她这样的女子吃不住这股男人劲,甘心伏低做小……
“二年未还京,这会儿回家来,倒是亲切的很。怎样,瞧本王快晒成黑炭了罢?呵。”
“看着诸位,大半眼生,认得的没几个……”
听闻此言,不少人都变了面色,不无担忧的拿眼看向百官之首的林如海。
不过林如海仍是面带微笑,静静看着贾蔷,看不出丝毫不自然……
果然,就听贾蔷爽朗笑道:“不过不相干,人虽不认得,可事却知道。百废待兴,朝中诸事艰难。原本王还担忧,二韩之后,朝廷空出了大批重臣,他们走了,朝局会不会不稳?会不会影响到天下民生之安稳?
先生同本王道,不相干。大燕养士百年,自有忠良大贤之才涌出。这二年观之,倒是的确大体平稳。
百姓得以在大灾之余,休养生息,诸卿皆大功于国。”
此言一出,殿上气氛登时轻松不少。
却听贾蔷又笑道:“再给你们吃一颗定心丸,本王虽归,但朝政走向却不会变。该怎样,仍怎样。
我一个四处悠游一心开海的王爷,又懂甚么治国之政?只提一点要求……”
听闻贾蔷如此直白的准话,大部分朝臣真是大喜过望。
圣天子垂拱而治,这是天下文臣最期盼的事……
林如海沉默稍许后,问道:“不知殿下所言之要求,是甚么?”
贾蔷笑道:“也没旁的,就是希望朝廷的官员们,尤其是京官,多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不止多看看大燕境内的民生,还要出去,去海外看看。眼界要开阔,不做到心里有数,好多事难免欠缺。
就这么个事,其余的,该怎样就怎样。
哦对了,还有一事,上回承奏上来关于商税的事。眼看就要还京了,就没批改送回,直接当面说罢……
户部定下十税一,本王听说好些人担忧本王会发怒,因为这是在德林号身上割肉。
本王只有一言:税轻了。
天下商税一直不好收,分明商贾才是最富的,朝廷却只盯着农民从地里刨出来的那点吃食,这个道理不通。
就从德林号开始收起,要严厉对待此事。
而且,不能一并论之。
譬如德林号从海外进来的粮、铁、糖等物,税暂时可以定低一些,十税一还可取。
甚么时候大燕本土可以自给自足八成了,再将税调高一些就是。
而德林号所产出的绫罗绸缎,各式骨瓷漆器,以及从西洋运进来的名贵货物,取十税三都不为多。
但有一点要讲明白,那就是商税多收一些,田税就要少一些。
宁肯朝廷过的紧巴些,也要让百姓轻减些。
自古以来,汉家百姓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你们到底是能臣、贤臣还是平庸之臣,就看你们这些官员,能不能真真切切的让大燕的百姓,过上吃得饱穿的暖有书读的好日子。
谈其他的,甚么清廉,刚直……都是虚的!”
百官侧目,林如海笑道:“秦王殿下是为官员升迁,定下了考成调子了。殿下还京,所提三事:其一,官员有机会要出去开拓眼界,长见识,以免成为井底之蛙。其二,要加商税。其三,要减税赋……”
林如海话音未落尽,一看起来四十余岁的衣紫大员皱眉出列,躬身道:“王爷,官员出去开眼界使得,户部加商税更是好事,只是减税赋一事,下官以为不可操之过急。王爷……”
却不等他说完,贾蔷就摆手道:“本王的话,不是叫你们立刻就做。该怎么去做,何时去做,你们按着现实去办,实事求是的去办。除非十分要紧的事,本王会传旨,立刻照办。其余的,你们心里有数就是,不必事事急从于本王。”
见李肃一时不知该说甚么才好,贾蔷笑道:“你便是从甘肃布政使上来的李肃罢?”
李肃躬身应道:“正是下官。”
贾蔷笑道:“能位列军机,宰辅天下之人,必是历经州县府省的能臣。说起来,便是前朝的蔡京之流,难道果真是祸国庸才?不过为了讨好天子,就开始瞎鸡儿扯臊。
而天子,除却开国的马上天子外,论治国之才,有几个能比得上你们?
所以古往今来,官员们最推崇的就是圣天子,贤德天子。
甚么是圣天子、贤德天子?听臣子话垂拱而治就是。”
这话唬的好多重臣都变了面色,林如海神情都肃穆起来,注视着贾蔷。
贾蔷却仍就是一副清闲的形容,乐呵呵道:“其实也没甚么错,但君权的存在仍是有必要的,为防止元辅失控。而如何既保证君权的稳定,又能保证避免昏君败坏天下呢?这是一个大议题,诸卿可以讨论……”
“殿下!”
向来举重若轻的林如海,此刻面色却十分肃穆,看着贾蔷道:“此事可以讨论,但不必现在就讨论,更不必弄的朝野咸知,物议纷纷。
最重要的是,朝廷的体统,天家的威严,不可轻贱。”
“君权的存在”这等大逆不道的字眼,换个人说连九族都要诛干净了!
而换个元辅,除了跪地请死罪外,也没第二条路可走。
眼下谈这些,太早了些……
贾蔷笑着点头道:“先生教诲的是,这些事原就要花费许多时间,甚至一代人、两代人去探讨,不急。也是在船上待的时间久了,难免多想了些……”
林如海闻言面色舒缓稍许,微笑道:“眼下还有一件大事……”
说着,林如海撩起紫袍前摆,跪地叩首道:“臣林如海,恭请王爷,正圣王天子位,以顺天意民心!!”
其身后,吕嘉、曹叡、李肃等官员,另永城候薛先、临江侯陈时、景川侯张温、荆宁侯叶升和永定侯张全等勋贵武将,齐刷刷跪下,山呼道:“臣等恭请王爷,正圣王天子位,以顺天意民心!!”
……
皇城,咸安宫。
尹浩面色凝重的看着面前这位天子,目光担忧。
“四儿,甭担心。爷这些年虽谋算了些,可当初也没说一定要坐这个位置。”
“球攮的,这二年一直在等那忘八倒霉,结果他撒手跑外面去了,朝廷居然还愈发稳当了。”
“他从外面弄回来那么些粮米,还他娘的拿出一亿亩田来分养廉田……朝廷上那群呆瓜傻鸟,一亿亩荒田拿出来指着他们去开荒呢,一个个还乐的下巴颌子都掉了,竟然就这样变心改节了……”
“如今又多了一个汉藩,又不知有多少地能拿出来分,他娘的爷还有个鬼指望?”
看着似乎当初那个小五又回来了,站在那骂骂咧咧的,尹浩心里难受之极,看着李暄那一头白发劝了声:“皇上……”
“别,别叫这劳什子顽意了,爷就是被这俩字给坑成这般。还是那忘八精明些,知道这个位置不是好位置,一直都绕着走。现在想想,也真他娘的是倒霉催的晦气,他当时是真想走的,顶多想法子从大燕偷些人过去,再做做买卖……诶,昏了头了!不过他到底能不能成,就看他这次回来登基后,能不能稳得住。
至于爷……四儿,你去告诉他,别杀爷,他在爪哇不是有一万多个小岛子么,给爷一个,爷离了这宫,给他腾位置。
当然,是在禅让大典之后。”
尹浩闻言,看着满头白发的李暄,眼中对活的乞求,心里一酸,点了点头。
当真是千古艰难,唯死而已。
……
PS:不定时发了,写出来就发,没写出来就猫着继续写。
番三 家事、蒸汽机时代
皇城,西苑。
天宝楼。
高台软榻上,贾母坐了几回想起身避让,觉得有些不大安宁,经受不起这个位置,却被黛玉笑着劝下了,道:“往后宁荣街国公府那边去的时候少了,偏姊妹们如今各自担着一身的差事,离不得人。让老太太一人回去住,我们也放心不下,不如就在西苑里寻一处落脚地,住这里就是。”
这会儿天都暮色了,贾蔷于勤政殿仍在议事未归,是黛玉引着凤姐儿、李纨并诸姊妹们,将家安置稳妥。
连贾母、薛姨妈都留了下来,未放她们回国公府。
贾母闻言先是大为意动,可随之又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里是天家内苑,且不提我的身份适合不适合住,便是我住得,宝玉也住不得。”又道:“姨太太也住不得,她也放不下她家的哥儿。”
黛玉抿嘴笑道:“此事不妨,蔷哥儿早就想好了。宝玉那边好办,如今他整日里和一些女先儿写话本故事,发在报纸上,虽然舅舅骂他不务正业,写的都是……不堪入目之混帐字,羞于启口,可总也比过去强些。
至于宝姐姐的兄长……蔷哥儿说他性子单纯,若放任出去厮混,必为人所引诱,闯下大祸来。到那时,问罪不忍心,不问罪也说不过去,所以就打发宝姐姐的兄长去西斜街东路院那边主持衙内擂台,那处热闹,随他折腾痛快。
二人老太太和姨妈若是想念了,使人招来一见就是。
或得闲,去国公府那边住两日,看一看也使得。
都这般大了,也不好在养在身边了。”
听闻此言,贾母、薛姨妈便是心里还有甚么想法,也只能作罢。
看着黛玉以女主人的身份,在这座皇家西苑内留客,好些人都流露出艳羡的神色。
从船上下来,至西苑,众人都换了衣裳,但黛玉的衣裳又不同。
镂金丝钮牡丹花纹云锦衣,月牙凤尾罗裙……
配上黛玉如今愈发出挑的如画美貌,当真贵不可言。
不过见几个姊妹悄悄打量,黛玉却没好气道:“看甚么?这是尚服局的女史非要我穿的,你当我爱穿不成?”
宝钗在一旁笑道:“我不信,宫中女官还敢制辖你不成?”
二年过去,生了一子的宝钗看着丰润娇美,身前鼓鼓囊囊的,肌肤更是白的耀眼,欺霜赛雪。
黛玉笑道:“你道如今尚服局的女官是哪个?”
侧面探春笑道:“听着还是认识的故人?”
正说着,凤姐儿领着几个着宫妆的丫头进来,高声笑道:“可不就是故人?原是园子里的二等丫鬟春燕。除了春燕外,还有林之孝家的那个闺女小红,那位更了不得,如今是宫正司的宫正,还从二姑娘处求去了司琪、三姑娘处求去了侍书,当了两个司正,正经五品女官,宫正是四品,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威风的紧!几个丫头仗着是家里老人,如今很会撒娇,连我也拿她们没法子。”
李纨笑道:“又变着法儿的自夸,她们再厉害,大事还不是要请教你?”
凤姐儿俏脸上难掩风光得意,不过还是谦逊道:“我不值当甚么,果真大事,我还要请教咱们家的皇后娘娘呢!”
说着,抱住了黛玉。
黛玉“嫌弃”的推开她一把,正经提醒道:“方才有人来报,琏二哥携夫人要来给老太太请安,你可要避一避?”
凤姐儿闻言一滞,其他人也纷纷侧目看来,却听她冷笑一声道:“我避他甚么?难道我是亏心的?”不过随即未等人劝,就摇头道:“罢了,过去的事我连想都不愿多想,更休说多提了。他来与老太太请安,自去请安便是。我也不会与那位难堪,见也不会见。”
黛玉见她到底觉得难堪,笑了笑道:“也没甚么好见的,连宝玉和宝姐姐的哥哥等闲也进不得这里,更何况他们?如今你凤丫头才是我们一家人,怎会为了外面的,让你受委屈?”
凤姐儿闻言,眼圈一下红了,想张嘴说些甚么,却又怕让人取笑了去,低下头摇了摇,道:“今儿人家是来给老祖宗请安的,且让他们进来罢。我去看看乐哥儿……”
正心酸时,忽听前面传来通秉声:“王爷驾到!”
众人闻言,均是神情一震,连贾母都站起身来相迎。
未几,就见贾蔷脚步轻快的进来,面上的喜悦之色,感染了殿内的每一人。
“蔷哥哥,你是就要登基了,所以这样高兴么?”
二年时间,宝琴出落的愈发耀眼,即便在一屋子佳丽中,也格外出众。
只是许是这二年来和香菱、小吉祥她们疯惯了,性子也愈发活泼顽皮,偏总有人护着……
听她之言,宝钗刚落下脸来训斥两句,黛玉就笑道:“这也值当你恼?琴儿不过说了句正言罢了。你说是不是?”
因尹后之事,贾蔷在黛玉跟前矮了那么小半头,见黛玉似笑非笑的望来,他忙正色道:“是,是是是,当然是!”
“呸!”
见他如此浮夸,惹得姊妹们偷笑,黛玉反倒生羞,啐了口。
薛姨妈笑道:“我拿大,夸一句。如今王爷都到这个位份了,看着还和过去没甚变化,也从不在家里端着架子,真真是难得。连和我家那畜生说话,也和从前一样。要么说天生尊贵,和王爷这般一比,以前那些贵人故意拿捏着,反倒落了下乘。”
宝钗忙笑着提补了句:“妈以前也未见过多少贵人,不好这样说。”
黛玉好笑道:“宝丫头,你还真是滴水不漏呢。”
宝钗俏脸登时涨红,上前捏住黛玉的俏脸,咬牙恨声道:“别以为要成娘娘了,就能随意编排我!”
黛玉撑不住笑了起来,求饶道:“好姐姐,饶了我这遭罢!”
贾蔷忙劝架道:“今儿这样高兴,自然不是为了登基之事。登基不登基的,对咱们家来说,又有多大的分别?今儿高兴的事,还是去年最高兴那事……”
湘云、探春闻言登时眼睛一亮,齐道:“去年最高兴那事,莫非是林姐姐生了小十六?哎呀!林姐姐又有了……”
话未说尽,俏脸臊的通红的黛玉就从一旁顺手抄起一根玉如意,作势打来。
湘云、探春惊笑躲避求饶,东藏西躲半天,最后还是绕到贾蔷身后才得以幸免。
贾蔷拦住羞恼的黛玉,笑道:“真有大喜事!保管你听了,再不会恼!”
黛玉哼了声,道:“你且说来听听,若是谎报,连你的好也多着呢!”
贾蔷嘿了声,问道:“去岁先前打发至欧罗巴的前绣衣卫千户回来了俩,带回来的东西,你们可还记得?”
黛玉闻言一双含露目瞬间明媚,道:“是那……蒸汽机?”
贾蔷点头道:“没错!就是那粗苯的家伙!西夷在三四十年前就发明出来的顽意儿,西夷诸国都在用来挖煤汲水,做些简单粗苯的活计,但已经十分难得,尤其是在矿业上。去岁运回大燕,我想到了几个好法子,让人去改良。也是福运到了,刚得了信儿,改良成功!蒸汽机的效率,比原先提高了数倍,耗费却少了一大截儿!”
黛玉还是有些不大明白,看着贾蔷问道:“这值当着甚么呢?”
贾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如今咱们在外面最棘手的事,是甚么?”
黛玉笑道:“是……缺少劳力?”
贾蔷点头笑道:“秦藩还好些,种地嘛,又是精细耕作,活并不甚重。可汉藩盛产铁矿,出产铁器,仅靠人力、畜力,远远不够。如今有了这改良版的蒸汽机,便可大大的降低对人力、畜力的需求。今后精铁的产量,也将大大提高。如此一来,将带动整个开海大业的高速发展。且这蒸汽机不仅可用于采矿,连纺织也可用到。你们且等着瞧,今后五年,织造产能至少能翻三五倍!”
此言一出,诸姊妹们果然欢呼雀跃起来。
如今小琉球上的织造工坊敞开了生产织造,一天三班倒,都供不及在内陆贩卖。
因为按件计工钱,有些女工为了拼命赚钱,几乎累死在工位上。
即便如此,面对一个逐渐恢复生机的庞大帝国,亿兆人口,产能依旧远远不够。
这些问题,都是困扰内眷,让她们头疼棘手的难题。
如今听说有了不用吃喝休息,不知疲惫工作的蒸汽机,她们岂有不高兴的?
贾蔷真是高兴坏了,道:“不仅如此,科学院那边对于脱硫技艺也有了新的进展,从西夷各国花大价钱请回来的落魄科学家们,这次可是立下大功了!”
贾母等虽如同听天书一般,可见贾蔷如此高兴,也乐得捧哏,道:“这脱流技艺,十分要紧?”
贾蔷笑道:“钢铁里的硫含量越高,钢铁的品质越差,尤其对枪炮而言,十分要命。脱硫技艺提高,再加上汉藩那边的铁矿石极佳,钢铁品质也就大大提高。如此一来,造出的火炮,亦或是其他兵器,甚至是铁锹、锄头的品质,都会大大提高。而且,蒸汽机的水准,也高西夷一头。嘿!!”
这二年来,他大半心思都在和西夷诸国打交道上。
西夷也不都是傻子,他们派来的留学生,都被安排去学习八股文章。
大燕派去的,大半被派去学习神学……
大燕对西夷出口各类骨瓷、陶瓷、丝绸、锦帛,而对西夷的商货,最紧俏的是大量钟表匠、铁匠、火器工匠、教师……
西夷又能有多少这样的人出口?
所以贸易逆差不可避免的出现,还是极大的数字。
眼下西夷诸国虽还未起甚么幺蛾子,但对公平贸易的呼声已经越来越高。
如今贾蔷掌握了未来百年,至少二十年内的革命性的技术领先,他已经有底气进行慢慢周旋了。
如今最紧要的,还是在基础自然科学上的追赶。
但这不是一两年就能办到的,且不急……
李纨见贾蔷喜成这般,笑道:“怎这样高兴,好似……好似比要当皇上了还高兴。”
相比二年前,生下小九的李纨,已经自如许多了。
贾兰正在成才,小九这边更不用她多想,贾蔷早就许过,将来少不了一国之土。
放下担忧愁思的李纨,在贾蔷的滋养下,如今变得愈发通透了……
留着少妇头,一身婉柔风韵很是招人。
贾蔷笑道:“当皇上有甚么了不起?日后咱们家最不缺的就是皇上,除了小十六是华夏中央帝国的无上帝王外,其余兄弟手足,也都是各据一国的联邦天子,就是隔的有些远。过个几百年,说不定还会打仗。不过便是打仗,也是家里的内战,不会为西夷所欺……”
这话黛玉等人就不爱听了,纷纷啐道:
“怎会打仗?自家骨肉……”
“谁敢?留下祖法遗训,哪个敢窝里斗自相残杀,其余手足齐攻之!”
“那怎么了得?岂不成了不孝子孙?使不得使不得……”
贾蔷闻言笑了笑,果真将天下占去六七,那几百年后,少不得他的儿孙们展开世界大战。
欧洲各国皇室都是亲戚,丝毫不耽搁他们打出狗脑子。
但也有些不同,他们都是邻国,而他的子孙们的封国,都隔的极远。
在科技水准相差弗几时,凭借人口优势的大燕,是绝对的天朝上国,中央王朝,足以震慑诸天。
所以都是未知之数……
贾母听不明白这些玄幻遥远的事,她忍耐许久后,同贾蔷笑道:“蔷哥儿,你琏二……贾琏来了,想见见我这老太婆,多半是想接我家去住。原我也该是家去住的,以我的位份,不好住在这里。只是玉儿不放,舍不得我这老太婆,你看这……”
贾蔷闻言看了眼凤姐儿,见她低垂着眼帘,想了想笑道:“既然王妃要留下尽孝,就留下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姊妹们如今再回国公府里绣花女红,怕也难熬。至于贾琏……他想来见就见一见罢,不过我就不与他相见了。”
贾母闻言,正为“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惊喜,可听到后面,笑容却是一滞,听贾蔷讥讽说道:“一个浪荡子,能承袭一个三品将军的爵,已算不错了。放他去辽东几年,本想指着他立下一些微末军功,也好施些恩典与他。结果仍是狗屁不通,只会混沌度日,远不如家中姊妹们做出的功绩。一会儿你老直言告诉他,本王不喜他,本王与贾家的恩泽,也封荫不到他头上。若是叫我知道他打着我或王妃的名号在外面招摇,有他的好果子吃!”
说罢,又同黛玉道:“我和凤姐姐去明光阁看看孩子们去,平儿、香菱她们娇惯的紧。回头还是要放出去,和德林军子弟们同读幼学。”
黛玉笑道:“子不教,父之过。这些事,你做主就是。”
贾蔷笑着点点头,随后和心中大为感动的凤姐儿,一道离了天宝楼。
二人走后,贾母叹息一声,同黛玉道:“如今看来,你琏二哥怕是日子未必好过了。国公府也未必能再传几辈……”
黛玉笑了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外祖母何必想那么些?快传进来,见一见再说罢。”
“好,好,那就叫进来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且随他自己的造化罢……”
……
皇城,九华宫。
西凤殿。
尹后看着自家侄女儿,面上浅含愧色道:“原是疼爱你一场,未想竟是拖累了你……你和林家那位的位份本是平齐,却因我这个当姑姑的,矮下一头来……”
尹子瑜微笑着摇了摇头,落笔道:“先天疾身,怎得平齐?如今已是极好了,姑姑不必自责。”
虽如此宽慰,但心里其实始终难得自在。
即便,自古而今,天家这些事本不算事……
尹后自然也知道尹子瑜的心结,却也体谅……
并未想着强行辩解,只待时间长久,便能自开。
“子瑜,他性子看着柔和不争,与你们百依百顺,但家里女人们,哪个心里不敬畏他?所以在他给小十六取名一个銮字时,大燕江山的太子,就算定下来了,没人能争,也没人敢争。可诸子将来分封海外,是既定国策。既然如此,如秦藩、汉藩将来都是要分封的。秦藩就不去提了,利益牵扯太重,要了过来麻烦太多。可汉藩……”
尹后神情严肃下来,道:“子瑜,小十三也算得上嫡子。将来不止你,连我和你两个表兄,还有尹家,怕是都要指着小十三而活。有我们相助,以汉藩之广博丰饶,将来……”
然而未等她说完,就见尹子瑜落笔道:“十三前程,自由其父抉择。姑母,一个‘争’字,就落了下乘呢。如姑母所言,家里内眷心中实敬畏王爷,何故?甚么事,又能瞒得过他的眼?”
尹后见之,神情一震,随后缓缓苦笑摇头,看着尹子瑜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过往几千年来的高门故事,天家旧例,到了你们这里,好似都不灵光了。罢罢,且随缘去罢。”
话音刚落,就见牧笛引着尹浩进来,见礼罢,说起了李暄之请来……
……
番四 不知轻重
“不孝孙儿,给老祖宗请安!”
“见过王妃娘娘,和诸位家中姊妹……”
“多年未见,甚是想念,今日骨肉终得见,方知天伦之乐……”
数年未见,贾琏已蓄起短须来,此刻见着贾母等人,跪地垂下泪来问安道。
尤二姐温柔如水,陪跪在侧。
贾母见着贾琏,想起如今二府丁口凋零,本以为有一个能生的,扑棱棱生的让人惊喜,谁知道到头来不是贾家的种,还将贾家一锅端。
此刻见着荣府嫡长孙,悲从心来,贾母大哭一场,过往的种种不堪也都随风飘散了……
众人陪着垂泪,好不容易劝住了,贾母问贾琏道:“这几年是如何过活的?我听王爷说,打发去辽东的族人里,还是有几个成器的,都叫他派人接了来,送往秦藩准许他们建功立业了。虽说王爷如今不是咱们家的人了,可到底念及旧情。有他另眼相看,高瞧一眼,还怕生发不起来?怎这些人里,没你的影儿?你这孽障,原听着是好了几年,莫非如今又混帐起来了?”
贾琏惭愧不已,叩首道:“贾琰、贾琪他们十来个或入军中打熬,或经营田亩,入了皇爷的眼。孙儿痴蠢之人,难入贵目。只求看在贾家薄有生恩的份上,准许孙儿袭了祖宗留下的爵位。”
若言至此便收,倒也没甚大毛病。
荣府的爵位,本就该贾琏来袭。
即便贾蔷成为天子后不额外加恩,也该准他袭个三品威烈将军的虚爵。
然而贾琏此刻哪里甘心只袭一个劳什子虚爵?
他看着贾母赔笑道:“老祖宗,以咱们贾家和皇爷的渊源,王公就不去痴想了,可总能得一个侯位罢?孙儿打听过了,连皇爷在外面讨的妾室,她老子都能得一个靖海侯。咱们贾家……”说着,和尤二姐一起,竟是笑容中带着谄媚的看向黛玉。
贾琏并非无知蠢徒,知道以后贾家的前程,不在宫里那位“皇太贵妃”身上,那些都成了昨日黄花了。
如今贾家最大的富贵,全在这个贾家外甥女儿身上。
林家近乎绝嗣,虽然林如海老树开花,临了临了又生了一个,才不过一二岁,值当甚么?
可惜,若是长不成就好了……
那样等林如海没了,贾家就是黛玉在世间唯一的血亲之族。
但多一个也不妨事,贾家依旧可看成半个后族。
他琏二爷,当得起一声国舅爷!
不等他说完,却见黛玉俏脸上的笑容缓缓敛起,淡淡一笑。
只是以她如今的身份和心性,也说不出让贾琏撒泡尿自己照照德性的话来……
且上面软座上,贾母明显心动了。
正当她寻思法子,叫贾母、贾琏知难而退时,就见一旁探春竖起修眉,道:“琏二哥哥慎言!方才王爷还说不喜你混帐,我心里还为二哥哥抱些不平,以为你并无大恶。
可如今看来,果真不知轻重!
虽也没敢指望咱们贾家能如尹家过去那般恪守本分,做到上下谦卑,藏愚守拙,不给娘娘抹丁点黑名,可不曾想,你能说出这等话来。
人家三娘子家能封侯,是为了甚么?是因为三娘子给王爷当侧妃?人家闫家立下了泼天大功,王爷的半壁江山,都是人家打下来的!
小婧姐姐就更不必提了,她为了王爷,有了身子大着肚子还在拼杀搏命,这才会家里落下一个侯位。况且她家只她一个,那个侯位将来是要还回来的。
你凭甚么就敢开口要侯位?你也立下泼天大功了?”
贾琏未想到,黛玉都未说甚么,这个素有“刺玫瑰”美名的三妹妹却发作了,他本性软和,此刻被劈头盖脸一通斥骂,一时间瞠目结舌,竟不知如何应对,臊的面红耳赤。
尤二姐这会儿倒是心疼起贾琏来,当然,关键是二人的一双儿女。
三品将军之子嗣,如何能及得上正爵金贵……
她轻声道:“姑娘这话说的有些偏激了些,这世上又非只有功利。二爷纵然未施多少恩情于皇爷,可对娘娘却十分关照。这些年听二爷说过许多回,当初还是他送皇爷和娘娘去的扬州探望林相爷,若无他这月老,后面许多事到底如何,也难说……”
“放你娘的屁!”
探春还未反驳,贾母就坐不住了,开口就是一句国粹,骂的尤二姐俏脸一白。
也不怪贾母动怒,尤二姐的话简直是在挖她的根基!
这些年来,贾蔷一直敬她三分,为何?
就是因为贾蔷亲口所说,当初是她逼着贾蔷送黛玉去的扬州,这才有了后面的造化。
若是让人将此天功给偷抢了去,那往后她还怎么混?
她混不好,贾政、宝玉这一支就更没跟脚了……
“没面皮不知羞臊的下流种子!王爷送玉儿下扬州,和你有一分相干没有?”
“你倒还有脸子提此事?凤丫头多好的媳妇,要出身有出身,要模样有模样,对上孝敬舅姑,对下操持阖族大大小小的杂事,一天到晚能休息多少功夫?就这,还要忙里抽出功夫来伺候我和那么些小姑子小叔子,样样妥当!她缘何同你生了嫌隙?”
“你下扬州半点微末功劳未立,倒是从头嫖到尾,从瘦西湖女票到金陵秦淮河,还落入别人算计中,险些坏了王爷大事!”
“你老子因为这个恨不能连肠子都踹出来,如今倒有脸说这话,还讨要劳什子侯爵……你自己撒泡尿照照,你这挨雷劈的下流种子配不配这个侯!”
“三丫头说的对,往后贾家就同尹家学,凡是吃不得苦不能建功立业的,就都把尾巴夹紧,规规矩矩在家里躺尸灌黄汤!哪个敢在外面招摇,不必王爷、王妃着恼,我先叫人拿了,打他一百大板再说!”
“古人说,妻贤夫不遭横祸!果真犯了罪过,混帐老婆得占一大半功劳。嫌富贵日子过的舒坦了,家庙里过几年也使得!”
贾母甚么人?
看着一团和气,一心只知享福受用,可她能在偌大一座国公府里稳坐大半辈子,靠的难道是糊涂?
内宅事,她比谁都精道。
荣国公当年也是有不少姬妾的,如今死的死散的散,家庙的家庙……
是不缺手段的。
一番痛斥,将贾琏和尤二姐魂儿都骂飞了七七八八,狼狈离去。
等人走后,贾母犹在生气,同黛玉叮嘱道:“宫里那太后做事虽有些不……体面,可她手段却是高明之极!看看这些年她对娘家的约束,后族的规矩,她那贤后名声,大半来自这些。这事你可以多学学,哪怕不图那些名声,多约束些娘家人,不叫他们给你抹黑也是好的。果真心软了,未必是好事!”
黛玉笑道:“老太太的话,我记下了。”又转头对宝钗笑道:“早年姊妹们笑你是杨贵妃,你还恼说,自己没个杨国忠做兄弟。如今还没甚么呢,我倒差点多出个杨国忠做兄弟。宝姐姐,不可不防呢。”
贾母顺势补一下:“方才的话不止对玉儿说,宝丫头你也要听进心里去。你那边比玉儿这边,还吃紧!”
宝钗:“……”
一旁薛姨妈满脸尴尬,赔笑道:“不会不会,蟠儿那孽障……”
说着,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知子莫若母,她太清楚,薛蟠这会儿怕已经憋不住想要撒欢呢。
黛玉微笑道:“倒也不必太紧张,咱们这几家,多半是做不到尹家那样的,也不必那样。不触王法,不犯大过便是。”
“玉儿,王爷有没有说,何时登基啊?”
贾母关心问道。
黛玉笑着微微摇头,道:“并不知。”顿了顿又道了句:“并不重要。”
贾母闻言,一时间都有些恍惚,看着这个一手养大的外孙女儿,头一回觉得这般大气,仿佛比尹家那位还大气。
九五至尊之位……并不重要?
……
九华宫,西凤殿。
听完尹浩之言,尹后双眸泛红,同尹子瑜道:“去见见小五罢?”
尹子瑜闻言迟疑稍许后,缓缓颔首。
二年来,皇城内的内侍、女史,从头到尾悉数更换了遍。
内侍数额减少了三成,其实贾蔷原本是要减少六成乃至七成的。
割人老二,以方便服侍,这等事实在是……无法言语。
但绣衣卫告知他,宫外多有无名白,绣衣卫彻查清楚跟脚者,便有数百之多,还有大批未来得及查清家世的,若不用也可惜了。
这些无名白都是穷困潦倒着实活不下去了,才自己割了自己,或是被家人所割,希冀送进宫来谋一条活路,结果不可得者……
这二年,绣衣卫挑选家世清楚,品性稳当的送进宫里,取代过去皇城内侍。
宫女的数量同样减少许多,多以嬷嬷健妇为主。
单纯观赏性的,等待君王临幸的,少之又少。
尹子瑜答应同去咸安宫看看李暄,是因为她明白,宫里一草一木的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过贾蔷。
尹后滴水不漏的心性都敢去,想来也是知道这一点……
念及此,尹子瑜心头难免苦笑。
卷入天家,终究难如过去那般清净自如……
不过,好在那位,不会去做孤家寡人,也不会让她们孤老内斗于深宫。
乘于凤辇上,透过窗看着天上一轮明月皎皎,尹子瑜心绪渐宁。
世上原就无十全之事,残缺阴晴,本是至道。
眼下,已算很好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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