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当流着泪冲上去,想拦住妈妈。
可是她没有拦得住。妈妈骂完,又冲进了校长室。
因为这件事,一直优秀的阿明在学校变得声名狼藉。他声名狼藉地毕了业,去了市郊的一所普通中学读初中。
那年秋天,阿明的妹妹死于先天性心脏病。
再见阿明,依然是夏天。
丁当十四岁,初二那年的暑假,就要升初三。在这之前,她已经留过一级,转过两所学校。
十四岁的不良少女,头发染得金黄,玩了一天的传奇,刚从网吧里走出来。她看见了他,他背着一个书包,正在过马路。
丁当跑上前,在马路中间拦住他说:“程阿明,我是丁当啊。”
红灯停了,两边的汽车都停下来狂按喇叭。
阿明把丁当拖到路边,用不明白的眼神看着她。丁当用力地把乱七八糟的刘海撸到脑门后面,提醒他说:“汤匙一下子掉进了碗里,丁当!你想不起来了吗?”
“哦!”阿明恍然大悟,“真的是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丁当揉揉头发,不好意思地说:“你是说我的头发吧?今天刚染的!酷不酷?”
阿明摇摇头:“不酷。”
“这还不叫酷?你真牛……”丁当把后面那个不雅的字及时地缩了回去,“我们好多年不见了哟。”
阿明说:“嗯,你们家搬出去后,就没见过你。”
“我爸成了暴发户,跟我妈离婚了。”丁当满不在乎地说。
“噢。”阿明叹息,“我妹妹要是活着,也应该像你这么高了。”
“你怎么样?好不好?”丁当急切地问。
“你该高一了吧?”阿明想了想说。
“初三!”丁当说,“我留级了,读书要我命呃。”
“我参加完高考了。”阿明说,“分数这两天就要下来。”
“你肯定是北大清华随便挑啦,”丁当嘻嘻笑着说,“还住在大叶子?”
“嗯。”阿明表情坦然,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好意思。
“你不怪我了吧?”
“什么?”阿明好像已经全然忘了当年的事。
“你的电话?”丁当在包里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说,“快告诉我,我记下你的电话。”
阿明摇摇头说:“我家一直没装电话。”
“哦呵。”丁当笑笑说,“没有关系。等你分数下来,我们一起出去庆祝,我知道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好啊。”阿明温和地说。他还是那个样子,除了个子更高了之外,好像没有任何的变化。丁当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丁当这才感觉到,关于大叶子的那些过去,因为这个背影,其实一直都没有过去。
她回到家里,看到她坐在沙发上。
她是丁当的继母,一个比父亲小六岁的女人。当年,父亲就是靠着她发迹,离开了大叶子,踹掉了丁当的妈妈。
“去哪里了?”她沉着脸问。
“关你屁事!”丁当粗鲁地说。
“哼哼。”她冷笑,“你这么有性格你怎么不干脆睡到大街上去,你回来做什么?”
“我回来气你。”丁当咬牙切齿。
“气我?”她再次冷笑,手里拿着一个苹果轻轻地咬了一口,不屑地说:“你还嫩了点儿。”
丁当一语不发地走到她面前,拿起另一个苹果,重重地往她的脸上砸去。她躲闪不及,脸颊上顿时红了一大块儿。
“你别惹我。”丁当警告地说,“我下次用刀也不一定。”一面说,眼睛一面盯着水果盘里的水果刀。
那女人显然是被吓了一大跳,她一只手捂住脸,另一只手抢先把刀一把抓到手里,嘴里叫喊着:“你这个死丫头,别以为你爸出差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马上打电话给你爸,让他回来收拾你。”
话音刚落,她的电话就响了。她匆忙接起来,嘴里唔了两声,放下手里的刀,拿起沙发上的包,看也没看丁当一眼,迅速出门去了。
丁当仰头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竟有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丁当迅速地擦掉了它,她趴到窗口,看到一辆黑色的桑塔那载走了她。
这是丁当第三次看见这辆车。
巧了,它每一次出现,都是在爸爸出差以后。
第二天,丁当又翘课了。连续几天在网吧上网,身体有些吃不消,中午回到家里倒头便睡,一觉睡到晚上八点才醒来,听到她在外面打电话:“你先上来替我拿东西。”
她显然不知道丁当在家。
没过一会儿,门铃响了。丁当悄悄地打开自己房间的门,看到昏暗的客厅里,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
她犹豫了一小下,猛地打开门,冲出去按亮了客厅里的灯。
继母的脸变得刷白。
那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最多不超过三十岁,嘴半张着,也刷白了脸看着丁当。
“你滚!”丁当的手指着门口。
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掉了。
“你别误会。”继母结结巴巴地说,“她是我的远房表弟,家里遇到一些事情……”
“行啦!”丁当挥手打断她,“事情很简单,你只需每月给我五百块零花钱,这件事我就当没看见。”
继母牢牢地盯着丁当,表情很奇怪。很显然,她被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提出的完全出乎她想象之外的条件弄得有些神智不清。
丁当在麦当劳的角落里咬着吸管,孤独地喝一杯可乐。
她忽然看到妈妈,妈妈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带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男孩,在离她很远的一张桌子上。冰淇淋糊了男孩一嘴,妈妈细心地用餐巾纸替她擦干净。
丁当的心粗暴地疼起来。
她拿出手机,拨妈妈的电话。装做没事地说:“妈妈,你在哪里呢?”
“有事吗?”妈妈说,“我现在正忙着。”
“忙什么?”
妈妈迟疑了一下:“工作呀。”
“学校要我退学了。”
“啊?那你爸爸怎么说?”
“他还不知道。我想见见你。”
“这样啊,晚上。”妈妈说,“晚上我给你电话。”
说完,她匆匆地收了线。
丁当把没喝完的可乐慢慢慢慢地倒在桌上,在服务生吃惊和生气的眼光里,背起包,走出了麦当劳。
十分钟后,丁当打车回到了大叶子。她很容易地找到了阿明的家,门虚掩着,桌上有一碗没吃完的面条,还散发着热气。
“阿明。程阿明。”丁当喊。
“是谁?”一个女人摸索着从里面走出来,“谁找阿明?”
她很明显是个瞎子。丁当的心一激灵,她认得这是阿明的母亲,当年跪在地上请求妈妈原谅自己儿子的那个,她那时候视力就不太好,没想到现在竟完全失明!
“我……”丁当犹疑地说,“是阿明的朋友。”
“是来祝贺的吧。”阿明妈妈在桌子旁坐下说,“阿明考上了清华大学,是状元呢,这两天家里人不断,连记者都来了,你坐你坐!”
丁当没有坐。她看看阿明的家,和多年前一样,依然是家徒四壁。
“阿明去哪里了?”丁当问。
“做家教去了。”阿明妈妈骄傲地说,“他读大学的钱都是他自己当家教攒来的呢。这孩子倔,谁帮忙都不肯。”
“阿姨再见,我下次再来。”丁当说完,从口袋里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