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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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靖昀裹着陆尔风的外套跑出了楼。
他拙笨臃肿的腹部已经不能支撑着他过速前行,刚跑了几米便累得大喘。
当时他走出餐厅的时候也没仔细看,只是将衣架上的某件大衣随便一扯。
陆尔风的风衣厚重且宽大,上面还残留着淡然的柑橘香。
白靖昀在电梯里将纽扣每一粒扣得严实,堪堪遮住了鼓起的肚子。
他走到路边挥手打了一辆车,当司机问他要去哪的时候,他静默许久,对方都等得不耐烦了,要赶他下去,白靖昀才报出了地址。
那是景遥的小区。
下车后,白靖昀感觉到这片区域前所未有得陌生,他走到了入口,见保安也换了人,变成了个年轻人站在门前,他之前没见过。
保安问白靖昀住哪一户,白靖昀报出了个数字,此时老保安从收发室里走了出来,他识得白靖昀,见到他颇为惊讶,说:“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啊,你是不是出国了?”老保安记忆力好,能将整个小区每一户的脸和名对上。
他一直以为景遥是白靖昀的哥哥,每次看到他俩出入都会感慨两人关系好,其他兄弟住一起都不让父母省心,早就撕得脸不是脸,皮不是皮。
听着对方的询问,白靖昀点了点头:“确实出了一趟远门。”
“前几天你哥哥回来了,当时我还问他你去哪了,你哥他还不理我,直接就走进去了。”
保安给白靖昀开了门,接着看向他,问,“你是不是惹你哥生气了?”白靖昀停住了脚,露出了丝怆然的笑:“是啊,我搬出去住了。”
“兄弟到底来说都是亲的,哪有记恨亲人的道理。”
保安劝着,白靖昀只当耳边风,吹了过去就散了。
白靖昀道了谢后,便往小区里走去,他沿着小路走到了景遥的楼层底下,找了条干净的木凳坐了下来。
他尽力地仰着头,一层一层地数着,直到数到了景遥的那一层之后才停了下来,白靖昀眯眼看,那层住户现在正亮着灯——景遥回家了。
整层楼的灯火只是黑夜中的某个光点,白靖昀盯了很久,直到他脖子酸痛,手脚发凉。
冬夜的寒风直往他的脖子里钻,大概是他在温暖的巢穴中困了过久,已经忘却了外边世界只会让人活受罪。
忽然他感觉到风中像是掺杂了些冰凉扑打在面上,某种轻微细小的东西正从夜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落而下,白靖昀以为是雨,直到路灯照亮了那盐粒似的纷飞,他才发现原来是雪花。
雪夜降临。
白靖昀慢慢收回了方才凝望着高层的视线,也没有任何人从楼里走进走出,此刻大家估计都懒洋洋地窝在家中,期待着飘雪后明亮晃眼的白昼。
他站了起来,膝盖已经冻僵了,白靖昀想伸手来揉一揉,却发现肚子太大难以弯腰,遂放弃了,只能僵着腿一步一步地往小区出口行去,询问着保安室能不能借打一个电话。
陆尔风来得很快,白靖昀隔着很远就看见了他,眼一直在看着他,像是个迷途的孩子,迷茫地等待着。
对方来的时候身上还有着未散的怒,和余留的惊,混杂着冬夜里的寒风簌簌,整个人显得气势汹汹,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带有攻击性,只是白靖昀没有发现罢了。
陆尔风走到了他的面前,他忽然笑了,却满脸是泪。
白靖昀还没说什么,陆尔风突然一把将他搂住,紧紧地用胳膊锢着他的腰,仿佛用了将人摁死在自己怀中的力气。
白靖昀垂着双手,只是沉默地流着泪,却像是得救似的软着身子。
陆尔风知道这是景遥的小区,他太清楚了,当时白靖昀的录取通知书他就是在这里取的。
他也没有说话,两人挨在一起,就像是心贴心似的有感应,不用说什么就能懂得对方。
白靖昀被勒得快喘不过来气,他能听见陆尔风的心跳,像是急昭着余惊未了,砰砰砰砰,像是个小锤子,痛砸着自己的耳膜。
许久后,陆尔风松懈了些,他抚摸着白靖昀的后脑,哑声说了句:“谢谢。”
旁边的保安只觉得无厘头,甚至连白靖昀也觉得无厘头。
谢什么呢?白靖昀想,是谢自己没有走掉吗?还是谢谢他并没有苛待肚子里的孩子,没有趁着这个逃跑的机会,整一出一尸两命?这一切不都是顺其自然的吗?他也没有做什么能让陆尔风这等大人物感恩戴德的事情吧。
白靖昀无声地笑着,静静的笑从他的唇角显露而出,他已经不再流泪,笑代替着眼泪爬满了他的脸。
而埋在他颈窝处那位高大男人,此刻却湿了眼眶。
97
白靖昀临产的那天,九月刚冒出了头,比预产期早了几近两周。
那日他刚把陆尔风送走,整个人感觉到身体非常不舒服,肚子隐隐作痛,绕着客厅走了几圈后护工提议下楼散步,他便被对方扶着下了楼。
院子里种了果树和花,每天都有园丁过来打理,白靖昀便撑着腰看着他人忙前忙后地浇水搬盆,突然感觉到腹部一阵坠痛,双腿之间水淋淋的,裤子都被浸湿了。
他低头看,像是尿了裤子,吓得喊护工,以为自己失禁了,抓着护工的手链话都说不利索,哆嗦了好几声“我怎么..”硬是没说出其他话来。
护工也吓了一跳,随即便明白是羊水破了,他一边让白靖昀冷静下来,一边将他带上了楼。
白靖昀路都走不稳了,听到对方还和他说“不必慌张”,张口就要骂,他之前又没有破过羊水,怎么会不慌张!白靖昀被吓傻了,步子都不敢跨大,扶着腰双腿扭捏地合着,生怕下一秒孩子就掉没了。
回到公寓后,护工迅速给疗养院打电话,接着收拾着去医院的大包小包。
半躺在车内的时候,白靖昀感觉到烈痛正在已经鼓涨的腹部逐渐蔓延,他听着耳边人叨叨着“深呼吸,呼气吸气”,烦心得不行,怒吼着让他闭嘴。
他疼得冷汗簌簌下落,看着花白的车顶,感受着下体的阴道柔软光滑,像是要裂开了个大口子,已经做好了孩子降临的准备,这种感觉怪透了。
陆尔风飙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刚靠近病房就听见了里边人撕心裂肺的喊声,这已经不再是白靖昀的声音,而是一个被疼痛扭曲了感官的疯子的挣扎,像是尖锐的刺,硬生生地扎入了陆尔风的耳朵。
陆尔风推门而入,看到了白靖昀红着一双眼在花白的病床上大喘着气,他赶忙走到了他的床边坐下,握着对方打抖的手,嘴中念叨着:“我来了我来了,白靖昀。”
接着陆尔风看向医生,问:“怎么还不生?”医生也捏了一把汗,说:“宫缩间隔时间还没到,得再等等。”
白靖昀掐着陆尔风的手,将对方的手腕摁住一条一条泛白的印子,手心里全是湿凉凉的汗。
这种疼痛比他当时受程三明的打要疼个十倍百倍,更可笑的当时那种疼痛差点令他丧命,而这种痛苦只是为了诞下一个生命。
他咬牙切齿地看向陆尔风,说:“我现在,还不如去死,你他妈那么有本事,你他妈来替我生。
“陆尔风当然不能替他生,陆尔风连替他疼的能力都没有。
陆尔风心焦如焚,问医生:“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那么痛啊?能现在剖腹产吗?”“我也提议剖腹,可是白先生他不愿意…”医生还没说完,白靖昀压抑着痛低叫了一声,仰着头紧紧闭着眼,将陆尔风的手握得更紧。
白靖昀断断续续地低吼着:“不行!不能….不能剖腹!我他妈生孩子就够丢人了,还要为这么丢人的事情…留个疤,操!”陆尔风又要劝,见到白靖昀拿着看仇人的眼光瞪着他,像是对方要是再说一句不对味的话他就要与陆尔风同归于尽。
他继续要将陆尔风的手给掐的没知觉的时候,助产士忽然说可以了,接着给白靖昀的腰部打了一剂麻醉针,又过了半小时之后,说可以进行生产手术了。
白靖昀推进产房之前,见到陆尔风正在脱衣服,也准备进来,他突然喊了一声:“你别进来”将助产士和陆尔风都吓了一跳,白靖昀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他又补了句:“我不想让你..看着我生孩子。”
陆尔风停住了手中的动作,难得听了话,留在了手术室外面。
像很多年轻爸爸一样,陆尔风感觉到从来没有这么焦虑过,他时不时抬头站起,在走廊里晃来晃去,打开手机想要分散注意力,却发现什么都进入不了大脑,除了白靖昀在里面生孩子,就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孩子生出来。
几十周都流水一般飞速而过,此时刚过了几十分钟陆尔风就觉得受不了。
他是从会议中赶来的,公司那边来电话,都被他挂断了,让秘书处理。
陆尔风甚至感觉耳边出现了幻听,像是能听见白靖昀压抑着痛苦叫自己的名字,他喊陆尔风,连名带姓,像是要把他杀了。
然而走廊里空荡荡的,连回声都没有。
几个小时过得和几个世纪似的,陆尔风受不了开车在周边山区飙了两圈后,回来被告知生产刚刚结束了,陆尔风还没听完护士说完就立刻往楼上产房里冲。
是个女儿。
陆尔风用手抹了一下脸,浑身都在发着抖,他手忙脚乱地套好无菌服进入病房后,看到白靖昀瘫在病床上苍白的面庞,差点没忍住痛哭起来。
他快步走到了白靖昀的身旁半跪了下来,握住了对方的手,将自己的脸埋在了他的手心里,又激动又难过,反复喃喃着:“辛苦了,辛苦了。”
白靖昀被耗尽了大多力气,脸上布满细密的汗水,已经没有力气动弹半分,只得被陆尔风紧紧地抓着。
他有气无力地说:“别抓着我了,去看看孩子吧。”
陆尔风狠狠地在对方的手心里蹭了一下脸,接着吸着鼻子去看保温箱里的女儿。
皱巴巴的一张小脸,眼睛都挣不开,双手双脚无力地晃着,虚晃着想要触碰着什么,身体却是白净的,刚哭完眼角还沾着泪。
助产士帮忙将孩子包进了襁褓里,放进了陆尔风的怀里,可将陆尔风紧张坏了,神色庄重严肃,生怕将这团软肉给磕碰坏了。
他抱着她走到了白靖昀的身旁。
白靖昀已经累得眼皮都快睁不开了,耷拉着从缝中看了眼父女二人,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陆尔风知道他要讲话,赶忙抱着孩子俯下了身:“什么?”白靖昀又说了一遍,轻轻慢慢的,陆尔风此刻听清了。
“她健康吗?”陆尔风急忙点头:“健康,特别健康,医生和我说有七斤重呢。”
白靖昀又说了一句:“她,和我不一样吧……”陆尔风懂了白靖昀的意思,摇了摇头,心里却钝钝地疼着。
他说:“和你不一样,她是个女孩,就只是个女孩。”
“好。”
白靖昀终于露出了丝笑意,却短暂,在他疲惫惨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就流逝而去。
他太累了,累得慢慢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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