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望远镜又把头低了下来。既不愿打扰主人,又无处兑换硬币,只好望洋兴叹,可是老杜同志说,从镜子里看也是白茫茫一片没啥可遗憾的。
离开鸣门,顺路去拜访文乐艺术家大江已之助先生。文乐就是木偶戏,大江先生是雕刻木偶的专家。
大江氏的工作间临街,很狭窄,只有他一个人在内。虽然只一个人,看来绝不寂寞,屋里上下左右,挂满堆满各种人头,有日本的、中国的、欧洲的。男女老少,人神畜妖,喜怒哀乐,仿佛大千世界,众生幻相全被他摄来集中于斗室了。他放下手中工作起来迎接我们,指着桌上一张设计图说:“我正为中日友好效力,这是西游记里猪八戒的造型!”
大江氏以制造文乐人形著名,已历四代。已之助先生也已年过古稀。他写过关于木偶戏的著作,别人也写过关于他的著作。他的作品,只用栩栩如生四字形容,远远不够。有个性、有情绪、有一种超自然的魅力。他身旁立着一个小姑娘人形,是个失去了父母的孤儿角色。一看那幼稚的脸上凄苦神情,就使人心酸,待她两只眼皮一合,举起袖子擦泪,整个形体随之作出悲恸形象时,真忍不住要陪她落泪。还有个类似画皮的角色。妖媚照人的一个少妇,转眼间眼睛睁作铜铃,樱唇咧成血盆大口,额头上伸出两只角来,连眉毛也变成竖起来的两条黑杠;那狰狞之相,使得全屋都阴森森的。
我们觉得大江氏的作品与江加走的作品有风格相似之处。他说是的,日本的木偶人形系由中国传入,又加以发展了的。他拿出祖上传下来的一个头像,造型极似中国石窟的沙弥像。他说在他祖父时代还保留有更浓厚的中国风格。
日本文乐的演出,我们是在德岛一所中学看到的,由学生们的传统艺术研究小组演出。和中国木偶戏最不同的是操纵木偶的人和木偶一起登台,每个木偶由三个人操纵,头和右手由一人操纵,其余二人分掌双脚和左手,三个人配合得十分紧密协调,完成木偶每一个完整的动作。配乐只有三昧弦和打击乐,两名歌手端坐在台侧引吭高歌。那故事,那排场,那音乐,十分纯朴,颇有古风。使我进一步明白了“保存祖先留下来的优良传统”这句宣言的意义。
德岛民风的敦厚,还有一件更动人的例证。我们从大毛岛下来时,路过一个地方,路标上标着“德意志村”,还有个地方标着“德意志桥”。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何以有这么洋气的地名?主人告诉我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抓住九百多名德国战俘,全拘押在这个僻静的角落。两国政府虽然为了争夺殖民地打得头破血出,但人民自有自己看法,觉得他们和德国的人民决非仇敌,所以对这些战俘很友好关心。战俘和当地居民结下了很深的友谊。他们临回国前,用自己的双手修了一座石桥作为赠谢。他们走后,当地人把拘留他们的营房当作纪念品保存了下来,称为德国村,后来索性辟成了公园。有十多个德国士兵死在当地,到今天还不断有人去那墓前献花。这件事使我联想到许多往事。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曾经蹂躏过中国的山川大地,在中国掀起反华仇华的妖风,可是日本人民和中国人民间的友谊从未间断。中国解放区的农民,饿着自己的孩子喂养过从战火中救出的日本孤儿;许多反战同盟的战友与我们一起反扫荡。长谷川照子的事迹现在已人人皆知。为了恢复和发展中日友好关系,日本许多朋友作了艰苦的努力。人民之间,受压迫者之间本来就是利害相关,互为膀臂的。全世界的普通人都掌握了自己命运,世界大同的日子也就到来了。
德岛人民保存的民间艺术珍品中,给予我最大愉快的是“阿波舞”。“阿波舞”似乎是主人有意把它隐藏起来当作保留节目的。
那一天宴会前,我们先欣赏了德岛著名的学生少年合唱团的合唱。他们唱了樱花和中国民歌。这个合唱团的孩子曾经唱遍欧亚澳美,到处受到热烈的欢迎,计划明年由德岛的日中友协**小岛先生率领来中国访问。宴会上主人殷勤劝酒,冰心同志以“留学生家长”的身份向帮助留学生委员会的朋友们既致谢意,又托咐他们对中国孩子多加帮助,气氛似乎已达到了高潮。谁知水果一端上来,主人突然宣布了下边表演“阿波舞”,一时会场上沸腾起来,笑声掌声使鸣门的潮声也为之减色。
阿波舞是农民庆丰收的舞,很像中国的秧歌。原是要在广场上、露天中跳的,移到饭店的大厅,多少要受点拘束,但这也够迷人了。先是一队少女,头戴蚌形的草笠,红色和服外套一件紫色褊衫跳着活泼的舞步出场。与传统的日本那种典雅舞蹈如扇舞不同,既明快又粗犷。她们下去,换上来一队男青年,一律头扎白毛巾、农民短褂,活泼健康。随后双人、独舞、轮流交替。等女表年再出场时,灯光突然变暗,刹时她们的草笠,领边袖口,闪出紫色萤光,像成队的萤火虫连成穿花图案,仿佛进入了神话世界。演员们全是来自各个岗位的业余爱好者,为欢迎中国作家代表团下班之后来此表演,一个个热情澎湃。有位跳独舞的老先生,闻说已是个作负责工作的人了。他那幽默、风趣、充满生活色彩又表现出训练有素的舞姿,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从他的舞姿里我们看到日本农民耕种、收割、饮酒、游乐的种种画面,而只有一支横笛和一面大鼓的乐队却把这一切烘托得天衣无缝!到最后的群舞高潮时,我们都被邀请上台,两国朋友按着同一个节奏,用不同的舞姿表达世代相亲的友情。回国后,我还常回想起那个难忘的夜晚。听说有个杂技团学会了这个舞,希望他们能公开表演,让更多的人分享一下这难忘的友情。
一九八〇年六月 邯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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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摩川的樱花节
从来没研究过气象学,因而不知道中国和日本在天气形势上也是那么难割难分:长崎今天下雨,上海明天不会是晴天;华东华北今年春寒,日本的樱花竟也开得迟了。四月初,虽然东京街头触目即是如烟如霞的灿烂花朵,但那是纸剪的、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