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份财产,生三个孩子,国家每月给母亲和孩子各两千法郎的补贴。等于我一年写本书,而且是销路较好的书。”
我说:“只对母亲和孩子给补贴不公平,父亲也付出劳动了!”
他说:“对父亲也有优待,我乘公共车一律是收半价呢!兰英车开得很好,可我还是乘地铁,安全,便宜,比别人便宜一半。”兰英是他们邻县,莒县人,莒县我也住过,这地方很贫瘠,但是出名人,刘不庵似乎就是此地人,近代名人有位丁肇中先生。丁家是大户,丁先生有位族人叫丁铁修,抗日战争时带着武工队只身打据点。日本人闻名丧胆,后来负了伤被日本军队捉住,用尽酷刑,毫不动摇,终于又被中国军队救了出来。他的事在家乡像传奇故事般到处流传:丁先生有位堂妹和我在一个剧团演过戏,而且就演丁铁修的故事。一说兰英是那里人,自然感到亲切,我要求去他家看看,老徐说:“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来接你们,到我家吃中饭。”
八
老徐竟然有两处住房,一个在塞纳河边距拿破仑波舒巴特的墓地不远处的一幢楼上。他在这里租了三间房子,房东老太太到过中国,十分善良,老徐结婚后,兰英来到法国,第一位法语教师就是这位C夫人,C夫人教兰英法语,发现这个学生这么勤奋,这么聪明而生活在巴黎又是这么孤独,于是自愿地当了她的保护人,从兰英生下第一个孩子开始,她又兼了孩子们的教母、养母和家庭教师,一句话三个孩子大部分时间都和她生活在一起,她管他们吃、住、玩、清洗卫生、入学前的幼儿教育。孩子们管她叫奶奶,老徐和兰英在不在家孩子们无所谓,可这奶奶若不在就没了主心骨。老徐当然很感激这位房东,实际上也是拿她当亲眷看。可山东人的怪脾气实在难改,有时一犯脾气就几天不上C夫人屋子去。他去不去无所谓,孩子们和兰英照样和C夫人一起度生活。老徐要保持他“独立性”,又在圣母院广场附近买了一处房子。这是一幢高屋建筑的最下一层,把着街角,因此两个门开在两条不同的街上,如果开商店,无疑这是个好地点,但老徐把前面门的铁合页门一开到底,从后门出入,这屋子地面之上,是一大间和一小间,大间有近三十平米,小间十多平米,外加厨房和卫生间。而地面之下还有同样大小的地下室。地面上这间大屋内,放着一个长餐桌,一套沙发,一架电视机,还有个书柜,但没有写字台,在小间里放了一个折叠单人床,在床、桌、柜之间是各种有用和没用的杂物,如玩具、儿童画册,小孩的衣服、塑料盒子等等,好像还有个儿童车,而偌大的地下室里,几乎什么家具也没有,上有一架录音机和多得数不清的画册和儿童玩具。根据这些陈设,你怎样也猜不出这间屋子做什么用。给我只留下一个印象:房子是巴黎的,用具是现代西方,生活方式绝对是中国山东农村的。
我问老徐,这栋房子他平时作什么用?他说这里离两个孩子的学校近,他们中午下学可以上这儿来吃饭和休息。晚上全家回那边过夜。白天全家和孩子们一起到这儿来。孩子去上学,他就在这儿备课、读书,兰英可以在这儿绣花、洗衣、做针线。不过也不是每天大家都进来。总之要有一个大人陪着过来。如果他们俩都没有空,也有房东夫人陪两个大孩子过来的时候。善心的“奶奶”中午为两个孩子做中饭,晚上再把两孩子带回去。
我和老徐由肥仔开车送到这里,肥仔和在太平洋酒家一样,自己下厨房去烧水、煮咖啡。老徐利用这个时间把扔在地上的画册、报纸和各种塑料盒子收拾了一下,这时后门外有了脚步声。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用力推开门,大叫着闯了进来。接着又跟进来一个和这孩子一模一样、除去喊叫的声音外,其它都小了一号的孩子。再后边就进来一位妇女抱着个又小了一号,和前边两个孩子长相分毫不差的孩子。
这妇女无疑就是兰英了,她给我的第一个印象是:我肯定见过这个人,甚至从她孩童时代就认识她:因为她的衣着、神态、语音都是我多年来看惯听熟了的。我简直不相信这是在巴黎,连在北京也很少见到这样打扮的妇女了,只有在十年前的山东山沟里我才能碰上这样的妇女。她们的聪明、美貌是那山区里人的骄傲,而她的衣着也就为那地方的少女们仿效。
她上身穿一件白底碎红花大襟小褂,下身是浅灰裤黑布鞋,头发齐领口。不吹不烫,只在左侧卡了一个金色的发卡。她的身材是标准的中国美人形,健康、端正,一切都相称而不夸张。脸上仍保留住露天劳动时染上的阳光的色彩。老徐事先对她介绍过我,所以进门来头句话就说:“友梅大哥还没到吗?”这样纯粹的山东乡音我已多年没听到了。听了无限亲切,我正要回答她的问话。第二个孩子和肥仔谈话的声音大了起来。他俩都用法语。两孩子靠在肥仔身上,肥仔搂着他。孩子说很长一串话,肥仔简短的问了句什么,孩子又指着他妈妈大声说了几句,这时兰英忍住装出一副嗔怒,冲他们俩说了起来。她的法语那么悦耳、自然。虽然我听不懂意思,但听得出完全像她说山东话一样地道,何以见得?我是从语气、语感、神态上判断出来的。这三个人说法语都很自如,小孩是不停嘴地述说;肥仔半闭着眼——我怀疑他已有一半在睡着——附和着孩子说些什么同情的话,兰英一边在做事情——将怀中孩子交给老徐,理正自己衣服,从手袋中掏出青菜,走到洗手间去洗手,拿着青菜到灶间去洗做……一边假嗔地反驳着肥仔和孩子。老徐在一边笑,我问老徐他们在谈什么?老徐说孩子在抱怨这两天蚊子太多,把他咬得浑身是疱;肥仔说蚊子总是要咬人的,主要是妈妈没替他们把门窗关好和没有用杀虫药去杀它们;兰英申述自己不喷杀杀虫药和不应当把一切责任全归于她的理由。
我要求孩子们说中国话,不然我们至少有两个人不能参与他们讨论。大的和中的两个孩子拍拍手接受建议,他们一张嘴我才知道,他们的中文也是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