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一片孤城(3)
赵武败了!
当周清接应被围的赵武匆匆退回林山城,赵武身边只带着数十骑,失败的消息几乎一瞬间传遍了整个林山城,孤城之上一时间愁云惨淡郡守林大人轻描淡写地将这次的失败说成了示敌以弱,不但没有处置赵武,反而给所有回到林山城的士卒升了两级军功。
赵武心中却更是觉得忐忑不安,这次他可谓倒霉至极,原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试探,却不料触及到了神教二将军所在的大营,差点被数倍于己的贼军团团围住,幸好周清及时出现解围,赵武才得以顺利回到林山城内,虽然,对于周清的恰巧出现,他心中也有几分怀疑。
赵武本非李姓子弟,在军中原本就不甚如意,这次林鹤不罚反赏,让他颇有些焦虑。不知为何,赵武突然想起了云子珺,第二天一大早,他刚拜访完林鹤之后便脚步不停到了城守府上后院。云子珺住的地方是一个独立的院落,此时院子里黑衣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并不认识赵武,只是余光察觉到有人来了,遂把书放下,站起身来问道:“请问将军有事吗?”
赵武有些犹豫地看了院内的物什,心中的疲倦一时全都涌上心头一眼,皱着眉头对着黑衣说道:“这里曾是在下以前一个故友的住所,今日忽然想起过来不想忘了云二公子便是住在这里!失敬了!”
黑衣把书放在椅子上,走到赵武跟前,说道:“原来如此,这便是我们的不是了。”
赵武难掩脸上的疲惫之意,勉强笑了笑,道:“二公子可在?”
黑衣摇了摇头,道:“公子有事出去了,嘱咐我在此等候客人。”
“什么客人?”赵武话刚一出口,便觉自己唐突了,讪讪笑了一声,正要告辞离开,却听见黑衣说道:“将军心中可是有些许疑惑?”
赵武心头一震,已经走了两步硬是蓦然停下,回头看向黑衣。(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黑衣从怀中取出一封面上空白的书信,一面放在身前,一面说道:“公子离开时,曾嘱托我若是赵将军来了此地,便将这封信交给赵将军,当然,信上没有署名,公子也不会承认曾经有这么一封信存在,而且,也希望赵将军不要记得有这么一封信存在。”
赵武心中一动,试探问道:“二公子……”
黑衣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既然公子不在,将军还是请回吧!”
赵武不知在想什么,干笑了一声,往回走去。很快出了后院的大门,便是一条迤俪小巷,赵武沿着小巷走了百十丈,便进了另一个院落,正是赵武的居所。
武人的书房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一架藏书,一幅钱昉题字的画。一回到书房,赵武便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封,从信封里落出一张纸来。
“嗯?”赵武讶异的叫了一声。
纸上只写着四个大字:
李!赵!将!驱!
什么意思?赵武一时有些不明白,却似乎看懂了前面两个字的意思,李,自然是江州的李家,赵,毫无疑问便是自己。
“是暗示我离开江州这是非之地么?”赵武心中暗暗说道。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云子珺绝不会是想说这么简单的东西,难道……这个“将”字才是指我?那“赵”字又是指什么?突然,赵武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虽然天气依旧燥热,身上却泛起一阵寒意,不禁打了个哆嗦,正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豁然想起
来攻南郡的神教二头领正是姓“赵”!
赵武冲向木盆边上,掬水狠命搓了搓脸,水声飞溅在身上,赵武恍若未知,一时间所有的疲倦全都不可抑制地涌上心头,灰旧的甲裳已然湿透,赵武心中疑虑却未减半分,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他只是个副将,却也能接触一些机密的事,比如说林鹤郡守到了林山城后一些反常的行为。难道李太守与神教有勾结?还是郡守林鹤瞒着太守……赵武退后两步蹲坐于地上,想到了一个极为危险的可能,立刻又站起身来,踟蹰了两步,走到书房的案前,随手抓起一支笔,铺开一张宣纸,写下“太守大人亲阅”几个字之后,赵武把笔横在半空,笔却迟迟未能落下!
赵武心中一声长叹,把笔放下,犹豫再三又拿起云子珺的那封信,重读了一遍。
但不管怎么读,那个念头却再也呼之不去,赵武原本便在军中受李氏子弟排挤,非李氏的军官自然而然形成了一个小圈子,这在军中乃是绝对的大忌,林鹤虽然嘴上不说,却曾与南郡军队系统的最高长官李子雨将军提及过数次,按理来说,今天的事是个借机削弱赵武以及赵武周边势力的大好机会,但林鹤的举动太反常,先是执意让他出战,意外遇敌,然后又恰巧周清将他接应出……
这简直就是一出标准的算计将领的戏码,顺带还探了神教军的虚实!但林鹤的行事却依旧反常,反常的让赵武心中焦虑无比,赵武下意识地看了窗外一眼,窗外风渐吹起,夯实的地面撒着经冬的落叶,埋在浮土间,赵武几步走到窗边,只见着大风卷起一地尘烟,蒙住了远处的山色!
……
林鹤站在小楼上,望着云子珺的居处,向身后的近人问道:“云子珺出去了么?”
“是!”
林鹤手指摩挲着栏杆,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派出的人一直跟着?”
“是!”
林鹤疲倦地点了点头,回到屋子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他到过什么地方?出了城吗?”
所谓近人是个清秀的少年,恭敬地跟随在林鹤身后,亦步亦趋地说道:“只在城里逛了几圈,城门一直关着,云二公子也未曾出城过。”
“逛了几圈?”林鹤皱起了眉头,道,“他重复到过一些地方吗?”
“有一条街,他走了三遍。”
“然后呢?”
“然后便去了一家酒楼!”
“酒楼?什么酒楼?”林鹤问道。
“一家名叫酒肉阁的酒楼里,因为他十分警觉,我们不敢靠他太近,只有远远跟着,直到他进了酒楼,我们的人才能靠近他一些,他在酒楼待到很晚,像是在等什么客人,不过后来没有任何人来他便又离开了,之后便回到了府上。”
林鹤坐下来,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热茶,又问道:“派人去查了那家酒楼的底细么?”
“已经派人去了,眼下还没有消息传来!”
林鹤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还是有问题,你查一查所有城门的人,问一些人城里是否有什么密径能够出城,特别是地下水系,天然溶洞之类的**道。”
“大人为何特别怀疑云子珺?太守大人的意思不是要……”
“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林鹤随口打断了他的话,“这些事你只要做好你的事情便可以了,别的你不要介入太多!”
大风卷起轻尘,蒙在天地间,一片山谷里,刚刚从林山城边的树林里穿出的李武静静地停在那儿,这里已是大营附近,不会有南郡郡军出现,虽然此地刚刚进行了一场不大不小的一战,所有的痕迹却很快地被抹去了,只有偶尔露出的几片血迹,提醒往来的士卒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李武一马而立,用长枪在地上画着林山城粗略的地形图,不久一人一骑来到李武身前,下马单膝跪地:“将军!跟着斥候的人回来了!”
“带过来!”
“是!”
不一会儿,一个一身青衣的中年男人被领了过来,跪地叩首。
李武淡淡说了一句:“结果?”
那人难掩兴奋,大声道:“果然不出将军所料,那名斥候一离开树林先汇合了一些人后,便去了不远的一个地方,见了一个人!”
“斥候营总领?”李武问道。
“应该不是。远远看去当是斥候营总领,不过属下还是有些怀疑,因此跟在了斥候见面的那人身后,那些人十分警觉,属下等人还未靠近,便差点被他们察觉!但还是让属下发现了一些疑点,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总领,而且已经化了妆,远处很难辨识出来,那几个斥候说话的口型也不像是称呼他为总领大人!”报信人飞快地说着早已打好的腹稿,生怕说错了什么。
李武点了点头,道:“他们毕竟是斥候营的人,若这点本事还没有,早就死光了!”
“后来我等便继续跟着那伪装成斥候营总领的年轻人,结果……”
李武皱了皱眉头,道:“结果什么?”
报信人跪地不敢说话。
“恕你无罪!”李武挥了挥乐,让他起身来说。
“是!”报信人接着说道,“属下看见,‘斥候营总领大人’去了林山城的方向!”
报信人尽量使自己的话说得更委婉些,说完,报信人颤颤巍巍稍稍抬起头瞄上一眼李武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是,李武脸色不变,像是等着他的下一句话,依旧认真听着。
“不过,属下认为,那个所谓的总领应该是假的,可能……”报信人怕卷入神教高层间的暗斗,努力想要解释什么,但还没说完便被李武打断。
“好了!”李武立直上身,让报信人安静下来,冷声道,“你记住,那个人就是斥候营总领!阴谋勾结林山城守军,妄图卖教求荣,被尔等忠勇之士发现,于是趁他还未发觉之际,你冒着被总领大人报复的危险,向本将军禀明了事实……总而言之,你立了大功了!等回营我便替尔等请功,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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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掌 非攻(1)
林山城是前朝的军事重镇,因此保留有颇多早已废弃的军用建筑,后来大夏的势力南侵,这里由对抗南蛮的前方,几年间变成了一个普通关隘,收税的功用多过于戍卫,沿山的一段城墙原本叫做南长城,是当年天下大乱时阻止南蛮北侵的最后一道防线,但经过几代帝王的经略,这里已经是彻彻底底的帝国后方了,因此如今更大的作用是留给贬谪路过此地文人骚客题咏感怀牢骚
神教的突然或者说意料中的举事,给这里的城防带来了新的变化,所有的箭楼墙体,都经过了新的加固,滚木礌石沸水热油自然也是不可或缺,士卒日夜巡防,闲时则四处打听着北边儿传来的流言有无胜的希望,要么颓废地钻进酒馆茶肆中打架闹事,要么跟着上峰的将军喊着各种有的没的口号。
因为地形的关系,神教军很难将林山城团团围住,林山城面向神教军的一面,是石灰岩质的山体,极难用地道攻城,却有许多天然的不知延伸至何处的岩洞深渊,流传了许多神鬼妖怪之属的传说,要么是何处的地窟埋藏了无数人的尸骨,夜夜可听见鬼哭;要么是何处的洞**深不见底,扔块石头下去听不见声音……
林山城的东面乃是一座高入云霄的大山,是为东山,一条溪水发端于此,汇入干水后流进大江,虽并非宽大的一条溪水,却是绵延不绝,从未停息,纵然是许多年前波及天下的大旱,依然没有将这条溪水见底。
这条溪水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据说从千年前沿用至今,是为傜水,傜水在林山城从北向南在东山下切出一条峡谷,在林山城南曲向汇入西边的干水。(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林山城北边东侧,傜水缓缓流过,波光粼粼间不时跃出几条闪着光的游鱼。
云子珺站在水边的一处大石之上,身后立着一个人。
云子珺有些疲倦的样子,腰间挂着一把剑,眼神飘向林山城,沉默了片刻后,转过身来朝身后的人苦笑一声道:“我原本你会留下,想不到先走的人是你。”
云子珺身后的人并非是安平带来的人,在外表看来,也只是一个普通村夫的脸,年约不惑,却已是满脸沧桑,皱纹伤痕在脸上狠狠划下几道,便已没有了平整的地方,嘴巴咧开仿佛笑着。身材短小精悍,穿着短打衣裳,笔直地站立着,一动也不动,便如一颗苍松。
听见云子珺的话,那人微微低了低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等云子珺又背过身去看着溪水,方抬起头,单膝跪下说道:“二公子,属下等不下去了。”
云子珺叹了口气,道:“四年不都过去了吗?你要相信我,事情总会有一个结局的。”
那人身体微微颤了颤,道:“再过一个月,属下便要四十岁了……在别人眼前便要自称老夫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闭上了嘴巴,低头不语。云子珺想起往事,不禁心中伤感,面色却依旧不改,道:“我说过,四年的谋划总会有一个结果,现在便是看到结果的时候,你却跟我说要离开!”
“属下明白公子的意思……”
“你不明白!”云子珺微微加重了语气。(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无弹窗广告)
“二公子!”那人双膝跪地,伏在地上,声音虽然依旧淡然,却不知何时起多了几分沉重,压抑地恍若要大声恸哭,“……二公子,还是前天的时候,属下又去了一趟兄弟们的坟上,给他们都上了一炷香,洒了一杯酒,属下却都快要记不得他们的名字了,可是让他们死的不明不白的人还活得好好的!活得好好的……”
云子珺转过身来,走到那人的面前,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你是当年跟随大哥北征的老人了,当年大哥得以幸存,也是你们死战的结果。当年大哥北降敌虏,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们要报仇,我当然答应,当年的死难者多有云家子弟,此仇不报,我如何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眼下时机到了,我自然是要动手,但不是现在!”
“属下愿往刺杀当年走漏大公子行军路线的那个人,决不连累二公子!”
云子珺冷哼一声:“你怎么也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连累?我会怕连累吗!大哥的人活下来的就剩这么几个,不要被你糟蹋干净了!”
大风卷起经冬的落叶,簌簌若小儿低语,那人于云子珺身后一动不动,便似一座大钟。
云子珺道:“你便改回原来的名字吧!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那人挣扎开云子珺的扶持,依旧跪在地上道:“属下知道公子当年为了使我等免于国法,费心劳力,我方能在江州求得安身之地,又将属下安插到神教里去,以作他日伏笔,四年谋划,方有了今日的局面,无论是神教还是江州太守李子兴,恐怕都想不到今日的乱局会是公子的手臂,属下也相信,公子定然会为当年于大漠上蒙难的无辜弟兄报仇,但属下,已经等不及了!”
云子珺默然不语。
那人继续说道:“属下原本便是大公子的亲随,公子可以瞒过天下人,却也瞒不过大公子,公子的兄长如今正在北秦的黑狱中苟活,二公子向来视之若父,又岂会甘于沉默,四年的沉默总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等到那时,还活着的人或许许多人会称赞二公子,许多人会为公子的筹谋而折服,也有很多人会为公子的计算而惊异,但到了那天,属下宁愿做已经死了的那一个……”
……
东山之侧,傜水之滨。
倘若有神教斥候营的轻骑从此间过,必然会讶异于眼中所看到的这一幕,因为远远看来,两个近乎于一摸一样的总领大人正不苟言笑地站立在水边,其中一个,自然便是原本应该在林山城中却已然偷偷乔装出城的云子珺。
另一个,却是真正的神教南征军斥候营总领。
“先离开神教吧!哪里不适合你了。先换一个身份,从今天以后,你便叫做紫衣吧!是老家老给我送信的,具体的,等回到城里会有一份资料给你,最好背下来,最近一个月,你都要用这个身份。”云子珺看着他,等他的回答。
那人皱了皱眉头,显然很不喜欢这个放在他身上显得十分怪异的名字,道:“属下看着二公子长大,却不知二公子的心机远胜大公子百倍,这场仗公子想来必定是赢家了,但属下尚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教公子?”
云子珺道:“你且说。”
斥候营总领,也就是紫衣向云子珺问道:“以公子的手段,纵使在安平遥控此地的局势也未必不可,何必亲自到此,孤身犯险?”
云子珺道:“你可知道,越是长远的计划越是有着不可预料的偏差,越是精妙无比的筹谋越是容易有不可挽回的错误!这次的事情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机会,为此我四年前便开始布局,寻找各种合适的人选执行这个计划,我绝不能容忍出现任何不可饶恕的错误!”
“公子可知兵战凶险,一支冷箭便足以要了二公子的命!”
“我若不想死。”云子珺傲然说道,“谁也杀不了我!”
“那么第一个死的人……”
“第一个死的人。”云子珺道,“自然是最需要死的人……”
紫衣顿了一顿,道:“便如公子所说,属下等一个月,一个月之后,若还没有消息,属下便往北秦去追随大公子!”
……
林山城内。
林鹤听着手下人的话,问道:“云二公子呢?还是没出现吗?”
“出现了,在一个茶肆中,正独自饮茶。”
“确信是他本人吗?”林鹤问道。
“应该是,不过此人极为警觉,属下不敢太过靠近,以免被云二公子发现误会了郡守大人!”
林鹤问道:“城内所有的水井地窖洞**都清查了一遍吗?”
“查过了!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林鹤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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