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1 / 1)

行者无疆 周远廉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天高地阔。

告别老人时我与伙伴们不谋而合做了一个决定:虽然现在已经通了海底列车,我们还是要舍简就繁,坐船横渡英吉利海峡。

现代科技注定会删削历史,这无可奈何,我们中国的宝成铁路已经早早地删削过《蜀道难》。但有些历史还离去不远,草草删削了有点可惜。尤其是删削了刚刚发生的灾难和英勇,会把现代删削成麻木和平庸。那么,趁尚未删尽,作个祭奠。

今天的英吉利海峡风急浪高,后来还下起了漫漫大雨,透过雨幕,却能看到凄艳的晚霞。我和伙伴们在船舱里跌跌撞撞、前仰后合,心想多少历史传奇正是在这种颠荡中写就,于是趁风浪稍平,取出纸笔写这篇文章。两位英国老太太扶着一排排椅背走过来突然在我身边停下了,她们平生第一次看到中国字是怎么写出来的,见我写得这样快更是新鲜万分,不断赞叹。她们没有问我在写什么,我朝她们一笑,心里说,老太太,我现在正用你们不懂的文字,写诺曼底,写你们还年轻的时候。

突然想起了坐海底列车的旅客,真为他们可惜。此刻他们正在我们脚下,全然不知风急浪高、晚霞凄艳,只听火车呼啸一声,已把所有的历史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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扼守秋天

1

伦敦以西三十多公里处有著名的温莎堡。

这个城堡,至今仍是英国王室的行宫,女王经常拖家带口在这里度周末,有时还会住得长一点。我们去那天女王刚走,说过几天就会回来。

花岗石的建筑群,建在一个山冈上,一眼看去,果然是江山永固的要塞气派。但是,作为要塞又太讲究、太宏大了,就像宴会上白发老将们的金边戎装,用想像的剑气来装点排场。

千年前征服者威廉在这里修筑城堡倒真是为了从南岸扼守泰晤士河,但当时这个城堡是木结构;谁知后代君主把城堡改建成坚固的石结构,并一次次扩大之后,它的原始职能反倒完全废弃,如今只扼守着一个秋天,安静对晤。

与它一起扼守的,还有那个王室,却不知是陪它扼守还是被它扼守。秋天很安静而王室很不安静,枫叶寒石看过太多的故事,最后还记得戴安娜焦灼的脚步,和无法扑灭的熊熊大火。

未进城堡,先到北边的一所附宅里办手续,然后在一个大厅里等着。忽然满眼皇气熠熠,一位高个儿女士出现在我们面前。只见她身穿长长的黑色风衣,风衣的宽领却是大红,红领上披着一头金发,这黑、红、金三色的搭配那么简明又那么华贵,一下子把我们引入了古典宫廷故事,却又有一种现代的响亮。但我想,现代再大胆的小姐也不大敢领受这样的搭配,皇气原有一种天然的排他力量。

这位女士果然要把我们引入古典宫廷故事了,由她领路,终于进入了城堡。城堡里边还有好几层门,每一个门口都由皇家警卫把守。这些警卫也一律黑风衣、红宽领,却全是挺拔男子,而且都上了年纪,垂着经过精心修剪的银白胡子,于是构成了黑、红、银的三色系列,比女士的黑、红、金更加冷傲。这两种强烈色系被秋阳下花岗石一衬,使我们不能不自惭服饰,连昂然迈步的自信心都不大有了。

忘了进入第几个门之后,由一位戴眼镜、穿灰色连衫长裙的女士来接引我们。这位女士像一名中学教师,胸前有一枚标号,应该是城堡中更高一个层次的人物,所以已经不必在外表上雕饰皇家气象。她带我们看女王起居的一些场所,轻声柔气地作一些介绍,但不是“讲解”。你不问,她不说,你问了,她什么都说,主要是推门引路、指点楼梯,要我们注意脚下。我对城堡墙上挂着的几代王室照片,看得很仔细。

在屋内一间间参观的时候,南窗外的风景,越来越吸引我们。终于来到屋外,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平台,可以俯瞰南边的茫茫秋色。秋色中的森林、草地,秋色中的湖泊、河流,远远看去不见一人,一问,原来是王室贵族狩猎的御苑。我站在平台上想,此刻满世界都是秋天,但把一个季节有可能产生的最精彩片断集中到这般规模,实在罕见。遥想当年城堡主人在这里轩然远望,一定比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发号施令更能展示王者风范。

背后响起一排整齐的脚步声,扭身一看,是皇家巡逻队经过。我因迷恋秋色不想细看,谁知巡逻队不久又绕了过来,等过来三次后我索性静下心来认真观察。

巡逻兵都很年轻,头戴黑鬃高帽,肩挂红金绶带,其中帽子上黑鬃竖得特别高的一位,想必是队长。他们面无表情、不言不笑、目光直视,但这直视的目光让我觉得奇怪,因为这不是巡逻队的目光而是仪仗队的目光。过几个小时后天黑地暗,皇家城堡又是盗贼们觊觎的目标,他们的目光也是这样吗?上次大火,世界舆论已有质问,步步为营的温莎堡为什么没有及时发现,快速扑灭?

城堡本为四方安全而建,现在却成了让四方担忧的地方。

2

离温莎堡不远,便是赫赫有名的伊顿公学。

高寿的老奶奶和活泼的小孙子相邻而居,是一种互相安慰:小孙子领会了自己的等级和使命,老奶奶看到了贵族集团里年轻的生命。

在伊顿公学的校舍间我逗留了很久,已经迷路,故意不问,只慢慢走,后来就站立在操场边,看学生们踢球。

我们这一路也在别的国家见过几所贵族学校,它们在当地孤芳自赏、事事骄傲,惟有提到伊顿公学便立即变得虔诚,敬为楷模。前些天听人说起现任首相布莱尔的生平,称赞他贫困的父母很有远见,设法把他送进了爱丁堡最好的费茨学校读书,那学校好到什么程度?居然曾被人们称之为“苏格兰的伊顿公学”。

英国人崇拜贵族的传统,几乎被伊顿公学五百多年的历史作了最漂亮的概括。对此,伊顿公学自己有一个很低调的介绍,我记住了其中的一句话,那是在滑铁卢打败了拿破仑的威灵顿将军说的:“滑铁卢战场的胜利,是伊顿公学操场的胜利。”

这句话也许会使不少只从字面上理解“贵族”的中国人吃惊。其实,英国历史上许多杰出的军事指挥官真是在伊顿公学培养的,这所贵族学校里很少有慵懒、怯懦之气。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