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1 / 1)

行者无疆 周远廉 2000 汉字|6 英文 字 1个月前

木打造,不刨不漆,却已被岁月磨成了发亮的深褐色。厂长说,这是品酒室。

我们依次入坐,有一个年轻的侍者上来,在我们每个人面前放一只高脚玻璃酒杯,铺一方暗红的餐巾,看来,我们得品酒。

年轻侍者又上来了,在长桌上等距离摆开四个陶桶。我们以为那便是酒,伸头一看,桶是空的,不知何用。也不问,只待主人用行动来解谜。

这时,窖室门口出现了一个面无表情的光头男子,年龄在中年和老年之间,不看谁,也不打招呼,双手捧着一个很大的玻璃壶,里边装了半壶琥珀红的酒。他走到桌边,端正站立,像在等待什么。

厂长坐在长桌一端,离这个光头男子有一点距离,此时便远远地瞭了玻璃壶一眼,像激光扫射,随即报出了这酒的年份、浓度和葡萄产地。厂长话音刚落,光头男子霎时从伫立状态复活,立即给我们每个人斟酒。他斟酒时仍然面无表情,但那小心翼翼的姿态表现出了对酒的无上恭敬,好像是在布洒琼浆玉液。等他给每个人都斟上了,我们手持杯脚,转头看厂长,等他发话。

厂长说:“请!但只能喝一口,最好不咽下,只在嘴里打转品咂。”

说完便示范,平平地端杯,轻轻晃了晃杯子,看了一眼,然后入口,嘴部动了两动,便伸手拉过桌上的空陶桶吐了出来,更惊人的是,把那杯只喝了半口的红酒也倾倒进去了。

由于这杯酒出现前经过了如此隆重的仪式,我们眼看着这种倾倒深感心痛。厂长知道我们的心意,说还要品尝多种品牌的酒,如果都喝下去非醉不可。这当然是对的,但出于痛惜之情我还是偷偷把那口酒咽下了,却又不得不把杯子里的酒倾倒在陶桶里。

倾倒时尽量缓慢,细看那晶莹的琥珀红映着烛光垂直而泻,如春雨中的桃花屋檐涓然无声。

接下去,光头男子一次次端着玻璃杯上来,厂长一次次瞭过一眼报出年份、浓度和葡萄产地,我们也就一次次品咂、吐出、倾倒,开始时还偷咽几口,后来连最清爽馥洌的也不敢咽了,因为已经感到身热脸烫,酒窖似乎也变得不再阴凉。

不知已经酒过几巡,陶然间终于发觉厂长已经站起身来,品酒结束了。好几位伙伴站立时需要扶一下椅子,竟发觉一把把椅子稳如磐石,其重无比。厂长笑着说,酒醉容易失态,这椅子不能让他们搬得动。这也是五百年沿袭下来的酒窖传统。

我们相视而笑,每人脸上,都有五百年的酡红。

走过长长的巷道我们又回到地面。厂长细心,在品酒过程中看出了我们最喜欢的牌子,一人送了两瓶,那种牌子叫“公牛血”。

酒窖的铁门轻轻地关住了,外面,骄阳如火。没有下窖的几个伙伴,奇怪我们为什么耽搁那么长时间。为了抚慰,我们马上把手上的酒分送给他们。

又是寻常街市,又是边远小城。如果没有特殊提醒,实在很难看出在这番景象的地底下,有如此深长又如此古老的酒窖。

谁也不能说已经充分了解了我们脚下的大地,你看这块多灾多难的土地下竟然秘藏着如许醉意。连裴多菲和纳吉的热血都没有改变它的恒温,连两次世界大战都没有干扰它的酣梦,那是一种何等的固执。欧洲有太多炫示在外的东西,但炫示在外的,未必重要。

大哉酒窖。

------------

布拉格不后悔

1

布拉格超乎我的意料之外。

去前问过对欧洲非常熟悉的朋友Ke

y,最喜欢欧洲哪座城市,他说是布拉格,证据是他居然去过五十几次。当时觉得这也许隐含着某种特殊原因,例如是否有女友在那里。但当我们真的来到了布拉格,即便不认为是欧洲之最,也开始承认Ke

y的激赏不无道理。

一个城市竟然建在七座山丘之上,有大河弯弯地通过,河上有十几座形态各异的大桥——这个基本态势已经够绮丽的了,何况它还有那么多古典建筑。

建筑群之间的小巷里密布着手工作坊,炉火熊熊,锤声叮叮,黑铁冷冽,黄铜灿亮,剑戟幽暗,门饰粗厉,全然不是别处工艺品市场上的精致俏丽,却牢牢地勾住了远来旅人们的脚步。

离手工作坊不远,是大大小小的画室、艺廊,桥头有业余剧团在演先锋派戏剧,路边有华丽的男高音在卖艺,从他们的艺术水准看,我真怀疑以前东欧国家的半数高层艺术家都挤到布拉格来了。

什么样的城市都见过,却难得像布拉格那样,天天回荡着节日般的气氛,把远近旅人的身心激荡得那么兴奋,又那么舒坦。巴黎、纽约在开始成为国际文化中心的时候一定也有过这种四方会聚、车马喧腾的热闹吧?我们没有赶上,它们现在已经有了太厚的沉淀,影响了涡旋的力度;一路看来,惟有布拉格,正值音符、色彩、人流和一种重新确认的自由生态一起涡旋,淋漓酣畅。

捷克的经济情况并不太好。进布拉格前我们先已游荡了远近很多城市和农村,景况比较寥落;接触到的各级政府工作人员也总是懒洋洋的,令人恼火;为什么独独布拉格如此欣欣向荣?由此我更加相信,一座杰出城市可以不被国家的整体环境彻底左右,如陋巷美人、颓院芳草。遥想当初四周还寒意潇潇,“布拉格之春”早已惠风和畅。

那个春天被苏联坦克压碎了,而且不仅是苏联,四面八方都压过来,容不得这陋巷美人、颓院芳草。那种包围阵势恰恰反证了它的骄人风采,轧轧的履带声显得那么无聊。此刻我正漫步在当年坦克通过最多的那条大街,中心花道间的长椅上坐着一位老人,他扬手让我坐在他身边,告诉我一种属于本城的哲学:我们地方太小,城市太老,总也打不过人家,那就不打;但布拉格相信,是外力总要离开,是文明总会留下,你看转眼之间,满街的外国坦克全都变成了外国旅客。

我不知道自己十年前听到这种没有脾气的哲学时会有什么反应,但现在听起来却并不反感,特别是在这浓密的花丛间,正当夕阳斜照,而不远处老城广场上的古钟又正鸣响。

这个古钟又是一个话题。每小时鸣响之时,钟下总是人群如堵,因为钟盘上会展现出一系列机械人形,生动有趣,也算是布拉格的一个景观。我每次去都看到有婚礼在古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