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源源不断地获得大笔文化教育经费,而且也成了国际文化交流和文化资助的重心。在世界很多城市,都有古本江基金会的办事处、科研所、文化中心、图书馆,连巴黎、伦敦也不例外,而总部却在里斯本。这是一种多大的文化气势。
希望这件事,能对世间一切有心于文化建设的市长们有所启发——
文化无界,流荡天下,因此一座城市的文化浓度,主要取决于它的吸引力,而不是生产力;
文化吸引力的产生,未必大师云集,学派丛生。一时不具备这种条件的城市,万不可在这方面拔苗助长,只须认真打理环境。适合文化人居住,又适合文化流通的环境,其实也就是健康、宁静的人情环境;
在真正的大文化落脚生根前,虚张声势地夸张自己城市已有的一些文化主题,反而会对流荡无驻的文化实力产生排斥。因此,大凡市长们在向可能进入的文化力量介绍本市文化优势的时候,其实正是在推拒他们。这并非文人相轻,同行相斥,而是任何成气候的文化力量都有自身独立性,不愿沦为已有主题的附庸。古本江先生选中里斯本,至少一半,是由于这座城市在文化上的空灵;
就一座城市而言,最好的文化建设是机制,是气氛,是吐纳关系,是超越空间的策划能力和投资能力,而不是作品。古本江先生正是把这一切留给了里斯本,而不是留下了一堆论著、几许诗文。
3
古本江基金会大厦矗立在古本江公园里边,占地不小,设备先进,我们去时正在进行翻修。大厦正门右侧的花坛里,树立着古本江先生的塑像。塑像是面对街道的,前面有卫护栏,不能靠近。
我站在街道上端详着他的塑像,心思立即飞到了前些年去过的波斯湾。那里本是古文明的滋生地,现在早已破落得不成样子,而最近的灾难,又与争夺石油有关。我在巴比伦遗址中见到过几千年前铺设的沥青路残迹,可见古文明的创造者们也发现了石油,但他们无法预料,这种地下的液体燃料将会点燃起无穷无尽的战火,结果,连同古文明一起被世人耻笑。
今天才知,仅仅通过一个人,那片古老而悲凉的土地还拿出过百分之五的气力,滋养着现代文明。
又想起了他的孤独。里斯本的老旅馆,闭门谢客的外国老人,不知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哪怕是横贯千年的大事,哪怕是连通万里的壮举,如果属于文化,往往总由一副苍老的肩头承担着。
像走私犯,像逃亡者,一路躲闪,一路暗访,寻找着一个托付地。托付的决定总是写在遗嘱上,因此注定不可能活着阐明自己生命的文化含义。
一旦离开便阐明了,顺便,也阐明了波斯湾和里斯本有可能发掘出来的文化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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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中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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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者乐山
1
从意大利到奥地利,我们知道,已经从南欧进入了中欧,目光当然会有一点转变。
意大利当然很有看头,但仰视的目光时时要避过那些破旧、潦倒的景象。家业太老,角落太多,管家们已经不怎么上心了。奥地利则不同,处处干净精致,很见章法。同样一座小城,在意大利,必定是懒洋洋地展示年岁,让游人们来轻步踩踏、声声惊叹;在奥地利,则一定把头面收拾得齐整光鲜,着意于今天,着意于眼前。
也许某些评论家会指责奥地利的做法没有文化,好像文化一定是皓首黄卷、颓墙残柱、讷讷难言。但奥地利的小城显然在声辩:是文物古迹我们会保存,却为什么一定要让普通的街道和建筑也去比赛皱纹和老年斑?
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当然与小城不同,虽然年代并不久远但很有文化。一百多年前已经有旅行家做出评语:“在维也纳,抬头低头都是文化。”我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是褒是贬,但好像是明褒实贬,因为一切展示性的文化堆积得过于密集,实在让人劳累。接下去的一个评语倒是明贬实褒:“住在维也纳,天天想离开却很难离开。”这句评语的最佳例证是贝多芬,他在一城之内居然搬了八十多次家,八十多次都没有离开,可见维也纳也真有一些魔力。但这魔力对贝多芬比较具体,那就是当时作为音乐之都的听众基础和整体氛围。
时至今日,这种魔力凝冻成一种重复式的纪念,艺术不再有勃发的创造势头,市民也不再有旺盛的发现激情,一切有关艺术大师在维也纳被接纳、受拥戴、被冷落的种种传说,永远只成了传说。它当然还是有内涵、有气势的,但是,太重的文化负担使它处处陷入程式化的纪念聚集,而自己的社会经济发展状态又使它不能像巴黎、伦敦、柏林那样为程式化的纪念注入实质性的现代精神,因此显得沉闷而困倦。奥地利人明白这一点,因此早已开始了对维也纳的审美背叛和生态背叛。
奥地利的当代风采,在维也纳之外,甚至在“维也纳森林”之外。应该走远一点去寻找,走到那些当初被看成冷僻荒野的山区农村,走到因斯布鲁克到萨尔茨堡、林茨的山路间。寻找时,有小路应该尽量走小路,能停下逗留一会儿当然更好。
奥地利的山区农村不仅背叛了维也纳,也背叛了作为欧洲主干的海洋文明。整个国家四周都沾不到海,这会给交通、货运、气候、风光带来太大的局限,但他们国歌的第一句就自豪地宣称:“高山之国……”。它是欧洲的异数,因此极大地丰富了欧洲。
2
奥地利的山区农村使我疑惑起来:自己究竟是喜欢山,还是喜欢水?
这里所说的“喜欢”,不是指偶尔游观,而是指长期居息。偶尔游观哪儿都能看出一点美来,但要你认真住下来就不一样了。要方便最好是居住在平原,但人生在世并不全是为了方便。无论是临水还是倚山都会有一些不方便,甚至还会引来一些大灾难,但相比之下,山间的麻烦更多。从外面看是好好一座山,住到了它的山窝里很快就会感到闭塞、局促、坎坷、芜杂,这种生态图像与水边正恰相反。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历来盛邑大户可以离山,却总不离水。
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我本人以前对居息环境的梦想,也不大多与水有关。
但是,眼前的奥地利,分明摆脱了山居的多数弊病,让我惊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