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以德服人赵二爷
“赵司马,话不可以乱说,是要讲证据的。”片刻凝滞后,场中复又虚火上升。
一众豪绅都摆出一副死妈脸,哪能让他坐实了抢劫府库的罪名?而且他们中多数人确实没参与过抢劫,只是家里人口多,谁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绝。
“瞧瞧,我说是去你们那儿吗?怎么一个个都急眼了。”赵守正撇撇嘴,众人还没松口气,却又听他话锋一转道:“那各路土豪联手围攻知府的惊天大案呢?李府尊堂堂四品大员,代表朝廷守牧一方。总督府派大军护送他来上任,尔等却敢于半路设伏,害得他至今生死不明!还说什么再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这是要谋反吗?试问今日之潮州,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见指控升级到了谋反的程度,大户们彻底炸了锅。
“赵司马,不要含血喷人!”
“我们可都是有朝廷冠带的,怎么会对知府图谋不轨?”
“对,不是我们干的!我们没干过!”缙绅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恨不得要吃了他一样。
“那你们说是谁干的?”赵二爷有护卫挡在身前,有恃无恐的追问道。
“是……不是,我们凭什么告诉你?”狗大户差点上了他的当,赶紧急刹车,结果险些追尾。
“就算不是你们干的,你们也逃不了个知情不报!”赵守正冷哼一声,悄然给他们的罪名降了一格。他又不是钦差,查案子不是目的,提那李知府的案子,只是降服这些土豪劣绅的手段而已。
“……”这下没人反驳了。这年代的乡绅普遍有种大尾巴狼心理,好像对本乡本土的一切都必须尽在掌握,要是有什么大事是他们不知道不掌握的,那就非但很丢人,还说明他们丧失了掌控力。
所以他们宁肯担下这个不痛不痒的罪名,也不能推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别以为知情不报无关紧要。你们明知他们要谋反,事先没有提前预警,害得知府遇袭失踪。事后官府苦寻府尊,你们依然不肯提供线索。无论按照《大明律》还是常识判断,都可以同谋论处了!”赵守正目光严厉的扫过众人,忽然回头问曾经担任刑部郎中的潘仲骖道:
“天泉公,下官没有胡乱编排罪名吧?”
这次跟着赵二爷南下的两位进士老爷,正是潘仲骖和潘季驯老哥俩。
前者是因为舍不得铁窗老男孩组合,便替李贽接下了组建凤凰书院的任务,带领十几个举人弟子南下办学来了。
至于潘季驯则是跟着来散心的。他年初因为修河方针之争,跟高拱发生冲突,结果被以‘漕船漂没’为由而罢官。高胡子都没给他进京申辩的机会,就在徐州把他给解职了。
受此奇耻大辱,潘季驯气的死去活来,回家后火气冲天,动不动就要喊打喊杀。潘仲骖一看这不成啊,长此以往三弟非要跟高拱他哥成病友了不可。
便好说歹说,拉着三弟一起南下散心。
其实人家老哥俩根本不是赵二爷的幕僚,赵守正不过来当个副厅级干部,哪用得着这么高规格的班底辅佐?
不过给东家的爹充充场面,还是题中应有之意啊。
于是潘仲骖配合的点点头,按计划苍声道:“不错,以老夫当年在刑部的经验看,这种案子肯定要通天的。如果李知府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定要掀起大狱,狠狠杀一批人的,不然朝廷权威何在?”
“你老倌少在这儿危言耸听……”有人不爱听了,不敢直接怼赵守正,还不敢怼个糟老头子吗?
“哎呀,这不是天泉兄吗?”那一直老神在在的刘子兴却忽然激动起来,揉一揉昏花的老眼,跌跌撞撞上前道:“方才听赵司马叫天泉公,我就觉得耳熟,没想到真的是你!”
“哈哈,见湖老弟,别来无恙啊。”潘仲骖也发出快乐的笑声。
两人都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虽然潘仲骖是二甲第五,选了庶吉士的翰林官,刘子兴只是三甲同进士。但同在京中任官多年,当年交情自然不一般。如今又都致仕多年,料想今生无缘再会,没想到这下却见着了,那份儿高兴劲儿也就可想而知。
一对老同年紧紧拉着手,都忍不住老泪纵横,旁人也跟着好一阵唏嘘。倒让方才紧张的气氛,变得融洽了不少。
“天泉兄,不是听说你在大名鼎鼎的玉峰书院执教吗?怎么有暇跑来我们这小地方了?”刘子兴又忍不住问道。这问题很重要,关系到他对赵守正的态度。
“嗨,我倒想安安静静的教书,可架不住老父母软磨硬泡啊。”潘仲骖便一脸无奈的看向赵二爷道:“他说潮州文教弱了些,才会民心不定,叫我无论如何都要在潮州帮他建一所书院,开一地文风。老父母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让我怎么拒绝?只好带着玉峰书院的一班骨干,与他结伴南下了。”
“哎呀!”狗大户们登时就眼前一亮,玉峰书院的大名,早已经响彻大江南北。谁不想让自家子弟去入学深造?可惜书院名额有限,江南的士子都挤破头,轮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广东蛮子。
现在,玉峰书院居然要在潮州开分校了。这对苦科举久已的潮州缙绅们来说,简直就是十年久旱逢甘霖,多年的寡妇遇流氓啊!
他们看向赵二爷这位‘带校’而来的司马老爷时,眼神登时就柔和了许多。
不用说,要是恶了这位‘带校司马’,玉峰书院潮州分院这茬肯定是要黄的。
那刘子兴身为缙绅之首,更是深知一所超级书院对地方的提升有多大。归乡后,他也张罗过办学的事,可惜潮州这么乱,根本招徕不了名师。单凭他这种勉强及第的三甲同进士,哪好意思来担纲办学?此事遂寝。
现在见超级书院主动送上门来,他哪能让机会从眼前溜走?刘子兴紧紧抓着潘仲骖的手,满脸惭愧的对赵二爷道:“我们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赵司马就当刚才这群家伙在放屁吧,千万别往心里去!”
“哈哈哈,你们何止是不识好人心?还不识金镶玉呢!”潘仲骖便继续给赵二爷脸上贴金道:“我们这位老父母啊,那绝对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当年他上任之前,‘叫花昆山’可是整个苏州乃至江南最差的一个县。结果他上任之后,短短三年时间,修起了几百里的长堤,让昆山非但永诀水患,还变成了鱼米之乡。他又劝农劝桑,鼓励工商,叫百姓的生活一年一个台阶,三年全都实现了温饱。昆山也一跃成为全国首县!”
“他还十分重视教育,除了玉峰书院外,昆山县还建了小学、中学,非但培养出许多举人进士,还教化了百姓,使民风为之大变,非但诉讼绝少,而且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真是一方乐土啊……”
赵二爷听得一阵阵老脸发烫,这明明大都是儿子的功劳。不过还好,儿子是自己的……
那刘子兴也听得目瞪口呆,其实赵守正连续三年考绩全国第一,他当然也是知道的。但那种排名太抽象,也不太让人信服,远远没有听自己尊重的人,亲口讲出赵二爷的种种事迹,带来的冲击大啊。
吹捧完赵二爷之后,潘仲骖又抛出一枚重磅炸弹道:“这次老父母南下,也同样怀着造福潮州之心而来。除了建学校之外,还把舍弟也搬来了,请他为潮州兴修水利,解决这里旱涝不均,海水倒灌的痼疾!”
潘季驯黑着脸一言不发,但还是摘下竹斗笠,勉强点了下头。
“哎呀,潘部堂!”刘子兴自然是认识潘季驯的,看见他那张黑脸,激动的简直要晕厥过去了。
这位赵司马简直是神仙下凡啊,居然有这么多大佬为他保驾护航!
看来他跟张大学士结了儿女亲家的传闻,说不定真不只是传闻。
当然,他跟长公主有一腿的绯闻,肯定只是谣言……
潘仲骖又介绍了赵二爷准备办的医院和农学院,把个刘子兴和他身后那群士绅,听得是口水直流。这样的超级能吏,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跟他一比,就连侯知府也要逊色不少呀。
因为侯知府带来的是稳定和希望,而赵二爷带来的却是立竿见影的跃迁,天翻地覆的改变!
这就好比无氪抽卡,先抽到一张四星卡,结果不小心没了。正难过呢,转手又抽到一张五星卡,不紧紧握在手里,全力升级,难道还拆解了不成?
于是他们纷纷向赵二爷诚恳认错,表示只要他大人不计小人过,他们保证全力出钱出人出粮出枪,就是叫他们上城头御敌都没问题!
“哈哈哈,无妨无妨,不知者不为罪嘛。”赵二爷跟他儿子截然相反,从来就不知道记仇是啥意思,当然是选择原谅他们了。
他还慷慨表态道:“而且本官说得很清楚,是跟你们借,不是让你们白给。事后本官会连本带利偿还的。”
说着他笑问刘子兴道:“见湖公,你们这边利息是多少啊?九出十三归可以吗?”
“哎呦,司马您可千万别再打我们脸了。”刘子兴老脸通红道:“您是为我们守城,我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是本分,哪能还要您还。再提这个字,老朽只能从这上头跳下去了,没脸再见司马和潮州父老了。”
“是啊是啊,这是我们的本分,司马就不要再见外了,不然我们要被父老乡亲戳脊梁的!”大户们忽然一起变得要脸开了。
“我先表个态,派子弟两百名,捐银五千两!”刘子兴又带头道。
“我们家出族人一百,捐粮两千石。”其余人便也跟着报数开了。
“我们也出一百人,两百条鸟枪!”
“我们家有炮……”
赵二爷赶紧让人记下,省得他们回头不认账。
还不忘对吴承恩小声笑道:“让他们出人出钱也没多难嘛。”
吴承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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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号。
待林润重新抬起头时,那张俊美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久违的从容淡定。
“本院想跟贵公司能做主的人谈一谈,但你不说自己是微不足道的小股东吗?”林润不无揶揄的对赵昊笑道:
“现在又可以代表江南公司了?”
“我当然代表不了。”赵昊啪地合上折扇,用扇子一指静坐一旁的江雪迎道:“代表公司跟中丞谈的,是她。”
“她?”林润不由一愣。
“介绍一下,这位美貌与智慧并重的少女,乃江南公司的副董事长兼总裁江雪迎女士。”赵昊笑着介绍江妹妹的头衔。
林润对‘总裁’这个头衔自然不陌生,朝廷召集翰林官修史时,会置一才高望重的总裁官,全权汇总裁决一切相关事务。
想来这江南公司的总裁,职权应该也大差不差,是在公司里负总责的吧。
只是他刚刚才适应了,跟赵昊这样的少年打交道,这下又要跟个稚嫩的少女一本正经谈事情。
这感觉,别提多酸爽了。
难道江南公司的成年人都是吃闲饭的吗?
好在林中丞的表情管理还算到位,才没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
他对江雪迎强笑道:“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哦不,出少女啊。”
“中丞不必客套,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江雪迎十二岁就开始接手伍记的生意,早就习惯了成年人们异样的眼神。
不过只要和她打过交道,这种目光通通都会消失……或者带着这种目光的人消失。
“哈哈好,倒是本院着像了。”林润尴尬的笑笑,强迫自己忽略对面坐的,是对粉雕玉琢的金童玉女,不然实在没法进入谈判状态啊。
“江总裁,贵公司愿意在如此困难的时期,敞开收购洞庭商会的丝绸。”林中丞终于调整好心态。正色道:
“对此本院表示欢迎和感谢,投我以木瓜,必报之以琼琚,这是本院的承诺。”
江雪迎微微颔首,轻启朱唇道:“中丞大人言重了,江南公司扎根于苏州,正如我们一直认为的那样,苏州兴、则江南公司旺;苏州衰,则江南公司败。因此本司虽然之前从未涉及过丝织业,却也愿意尽绵薄之力,助苏州早日恢复秩序。”
“好,江南公司果然不是一般的商家!”林润大赞一声,又问道:“只是这‘保护价格’是什么意思,还请江总裁赐教。”
“保护价格是本公司为了保护苏州的丝织业制定的一个收购价格。江南公司承诺在这个价位,无限量收购洞庭商会的丝绸。”
江雪迎其实也是今早才到,到了才听说赵昊又要搞个大新闻。
江妹妹顾不上抱怨,赶紧临时抱佛脚,恶补一番相关知识后,便直接上阵跟巡抚大人侃侃而谈了。
“目前这个价格是洞庭商会过去连续一个月的平均发货价格。之后会随着市场价格的变化而变化。具体将会在每个月的月初,由江南公司和洞庭商会协商而定,但不会低于杭州、南京上月的平均出货价的九成。”
“这很公道吧?”赵公子笑眯眯的问一句。
“确实很公道。”林润没想到江南公司完全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足以让包括他在内的所有质疑者乖乖闭嘴了。
顿一顿,林中丞又沉声道:“但这怕是需要很多钱吧?”
“今年大概需要三百万两,明年只多不少。”江雪迎点点头。
“嘶……这么多?!”林润倒吸口冷气道:“江南公司能拿出这么多钱?”
“当然拿不出来。”江雪迎一脸坦然道:“所以我们需要发行债券,向公众借款。”
这不是谦虚,江南公司虽然原始股本便号称四百万两,但股东们一共才投了两百多万两白银。
一是因为有好几个股东以粮食出资,二是因为赵昊这个真正的大股东,一文钱都没往里投。
昆山的水利工程,西山的建设工程,大头都是由江南公司负担,几个月下来已经花掉了五十多万两。
所以公司账上只剩了一百五十多万两,全拿出来也解决不了苏州的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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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行债券?”林润不禁失笑道:“贵公司真是别出心裁,整天给本院整些新鲜词儿。”
“中丞就当是我们管人借钱,这下好理解吧?”赵昊笑着解释道。
“合着你们是空手套白狼?”林润不由微微皱眉,难免生出些许被愚弄的感觉。
“那本院干嘛不自己去借?”
“因为中丞借不着啊。”赵昊吃一块蜜饯,幸福的眯起眼。说出的话却十分伤人。
“不是我兄长瞧不起中丞,实在是眼下这当口,没有人愿意把银子打水漂。”江雪迎从旁歉意的笑笑。
“本院借不到,江南公司就能借到吗?!”林中丞感觉颇伤自尊。
“当然。因为我们可是江南公司啊。”赵昊臭屁道。
江雪迎便替赵昊翻译道:“我们的债券上会有一条‘债转股’条款,承诺若不能如期还本付息,债权人有权将债券按照一两一股的价格,转化为江南公司的股份。”
“这样啊……”林润一下子没了脾气,对方拿出的杀手锏,自己这个应天巡抚还真的比不了。
水泥问世三个月来,尤其是昆山县铸就‘一月成堤’的神话后,江南公司早已引起江南豪势之家、巨富大商垂涎三尺。
只是因为其股东太过豪横,赵公子又是个专打狠人的‘狼火’,这才没人敢打江南公司的歪主意。
那些大户们只好老老实实开出高价,想要收购江南公司的部分股份。
可惜江南公司股东们没有一个愿意出售股份的。
江南有钱有势的人们,只好望而兴叹,羡慕嫉妒恨了。
现在江南公司发行可转债,无疑给这些人开了希望的口子,不抢破头才怪。
大户们才不怕江南公司赖账呢,反而盼着他们还不上债,这好有机会将债权转为股份。
这让林中丞怎么学的来?总不能说到时候还不上债,就让人家当几天巡抚过过瘾吧。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水泥太诱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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