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见一道青虹飞来,带着刺耳的铃声,刹那没入他的嘴里,未尽的话语已被生生堵在了喉咙里,搅碎的舌头来不及生出痛楚,便已丧命。
“银子倒好说,不过身外之物,唉,要不是听到你先前的话,我说不定就只割了你的舌头!”
这时,苏青才轻轻开口,像是在对已死的人解释。
他低头瞧了瞧,胸膛上的布衣不知何时多出一条细长的刀痕,破开了他的衣裳,几乎伤及皮肉,自己的刀法到底还有缺陷,适才运刀之际,差点被人破了刀势。
正拧眉瞧着,苏青却忽然笑着开口。
“你再敢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剜了你的眼珠子!”
快说完的时候,才一歪头瞄向从一开始就缩在一旁的那对鞑子兄妹。
妹妹缩着身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少年亦在发冷,尽管他面色泛白,却紧咬牙关,带着他那幽森的眼神,自山石后窥探着苏青。
苏青一边抖着剑身上的血,一边轻声道:“你难道不知道在没有实力前,你最该做的就是先收起你的獠牙么?好不容易逃出去,却被戍兵抓了回来,真是蠢的可以!”
少年眼神一沉,竟能听懂他的话。
“那是、他、们不守、信用,抢了我们的马!”
少年僵着嗓子,梗着脖子,一字一字像是从石头缝里磨出来了一句话,腔调怪异的差点让人听不明白,好在他还算不笨,眼底的渗人幽光慢慢不见了,他语出惊人道:“你、不一样!”
苏青一挽照胆,这剑也不知什么材质铸的,剑身自冒水汽,不沾纤尘,不染血水,只一抖,上面的血珠刹那沿着刃口便流了下去。
听到少年的话,他还剑入鞘,饶有兴致的问:“那你说说,我哪不一样?”
他脸上挂着笑意,眼中明亮泛光。
迎着他的明眸,不知道为什么,少年却更加觉得冷了,连他身后的女孩也不停打着哆嗦,像是更冷了,不过说话的,也是女孩,她胆怯的,畏畏缩缩的道:“哥哥说,你救过我们!”
瞧着这对兄妹,苏青敛了笑,默然片刻,重新带起斗笠,眼底的光似是也在这一刻被边沿遮住了。
“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
“我叫刁秀秀,哥哥叫刁不遇!”
女孩缩在少年身后,生硬的说着汉话。
果然。
苏青目光晦暗,却没再搭理他们,从千户怀里搜出银子,看来不光是他们被薅羊毛,银票一摞,怕是有千八百两的,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亏了血本,便宜了他。
女孩却壮着胆子鼓起勇气在后面道:
“大哥,你是个好人!”
“呵呵!”
苏青牵过自己事先藏起的马,包起血滴子,一直没有反应的他,听到这一句话,他扭头望向从石头后面走出来的兄妹俩,叹道:“这世道,命最短的就是好人,我可不想命短!”
女孩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语塞。
远处,忽然又有策马驰骋的声音传来。
两骑一前一后,从“龙门客栈”的方向赶来。
还没到近前,就听一个泼辣的女声急呼高喊道:“姓苏的?死没死?没死就喘口气!”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金镶玉和黑子。
这婆娘腰揣一柄柳叶弯刀,袖子里别满了飞镖。
等看到一地的尸首,还有两孩子,她不知是喜还是怒,是笑还是气,又像是松了一口气,纤手一伸,已把苏青手中的银票和钱袋子全抄到了自个手里,笑眯着双眼,脸上酡红未褪。
“你这爱钱的毛病咋还没改?”
黑子却望着一地戍兵的尸首,又见自个掌柜的数着钱,不免无奈极了。
“我呸,这世道钱可比男人靠谱多了!”
金镶玉立马就反驳回去,可等瞥见苏青胸前破开的衣裳,俏脸一变。
苏青却定定望着她:“我之前要是不站出来,你是不是就和这千户凑一块了?”
金镶玉闻言,脸上的笑慢慢敛了,然后又笑了,这回不是开心的笑,而是冷笑,她瞄着苏青讥诮道:“对啊,我一女人,在这大漠上,总得找个靠山遮风挡雨吧?不指望他,难道指望你?”
“我知道,你生了这副皮囊,怕是瞧不上我这种女人吧?草你……”
她正要开骂,忽听。
“那这龙门山的风雨我就挡了吧,权当还你的情!”
金镶玉先是一愣,听到前半句,她眼神微变,听到后半句,又是一变,等望过去,苏青已骑马往回赶了,瞧着那背影她眼神复杂无比,嘴上却笑骂道:“操他娘的,敢情只是为了报恩啊,那这生意应该算是赚了!”
似是心情大好,扭头又笑呵呵的瞧着兄妹两个。
“那两小崽子,敢不敢去我那店里当个伙计?”
女孩忙不迭的点头,少年则是深深瞧了眼翻身上马的苏青,也跟着迟疑的点了点头。
“那就走!”
金镶玉驮着女孩,黑子抱起少年,瞧都没瞧地上的尸体,这荒漠上可不乏狼群,无需等人收尸,自有天收,至于马匹,早就在适才的激战中跑的没影了。
一扬鞭,一声喝。
马蹄声起,三骑已绝尘而去。
“叮铃铃——”
铃声渐散。
052 江湖
“客官,酒来了!”
苏青端着酒肉,穿着身伙计的打扮,招呼着店里的客人,酒是金镶玉自己酿的,米酒,浑浊的酒液上还浮着米粒。
可坐下的汉子们却个个似饮甘霖,喝的畅快不已,就这地儿,三十里荒漠,能喝上一口酒那都是件享受的事,外面日头酷热,渴的时候别说这做法粗糙的米酒,估计就是那马尿但凡带点酒味都有人喝。
几拨人马零零散散的拥在客栈里,喧闹的厉害,彼此或有仇怨,或有间隙,喝酒也不忘狠狠瞪向对方一眼,就差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了。
“哈哈,来,弟兄们喝!”
“老板实在!”
……
真是吵的厉害。
一个个晒得黝黑的汉子,卷着刀,坐在屋里喝的痛快,蓬头垢面,也不知道多少天没洗过澡了,离得近了都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
几个人凑成一桌,喝着喝着,就开始骂骂咧咧的说着胡话。
“真他娘倒霉,也不知道上的哪路人马前些天把那千户给做了,这些日子可是苦了我们东躲西逃,其他的几拨人马也好不到哪去,死的死,逃的逃,听说新来的和东厂那群太监还有关系,这下倒好,杀了个贪的,又来了个更贪的,天底下的贪官怎么杀得完啊!”
“唉,如今东厂权倾朝野,文武群臣惧之如虎,忠良死的死,逃的逃,连官员都成了东厂检验杀人利器的玩物了,咱们这些活一天算一天吧!”
所有人议论纷纷。
半月前,看守龙门关的千户死的不明不白,等被人找到的时候,肉都被狼群秃鹫啃没了,就剩下半截发臭腐烂的身子,也不知道多少人拍手称快。
客栈里的人各个神情平静。
见苏青转身翻了翻眼皮,黑子哭笑不得,凑近了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