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同沈太后用膳时,便发觉她喜爱这道菜。
后来沈太后又无意提了一句,过腻。
付茗颂当即吩咐御厨改了菜谱,如今这道竹笋清清爽爽,再无腻味。
不得不说,儿子算不得好,儿媳却真得她心。
她抬了下眼,“皇帝不用盯着哀家瞧,有事说罢。”
闻言,付茗颂也朝他看过去。
闻恕稍稍一顿,放下银筷道:“东芜起兵,北疆开战,儿臣思来想去,既贵为天子,理应为百姓祈福,钦天监道十二月初六乃祈福的好日子,届时,儿臣想携皇后一并去承恩寺,此行两日。”
他说话时,瞥了付茗颂一眼。
付茗颂睁大眼睛看他,祈福?
沈太后下意识蹙了蹙眉,皇帝为战事祈福是常事,可他去便去,带上皇后去作甚?
天寒地冻,怪折腾……
她转而看向乖坐在一旁,一言未置的人,轻声道:“皇后可愿意去?”
蓦地,付茗颂垂放在腿上的手被捉住,她冷不丁颤了一下,感觉到男人粗糙的指腹揉着手心……
她咬着唇,朝沈太后点了两下头。
闻恕弯唇,道:“有劳母后看顾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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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午膳过后,沈太后拉着她说了会儿话,便回了内室小憩。
长廊下,冷风吹得她小脸冰凉。
她仰头问:“皇上何时决定的要去承恩寺祈福?”
闻恕伸手将她衣领拢了拢,“昨夜。”
闻言,付茗颂杏眸睁大,“那钦天监是何时算的日子?”
男人睨了她一眼,唇角微扬,一声轻笑落下,那意思仿佛在说:你也信。
他低声道:“十二月初六,城西有场庙会,听闻昔说过,应是很热闹。”
话落,他就见那姑娘的樱唇一寸一寸张开,约莫能塞下一棵梅果。
付茗颂话里是一百二十分的不可置信,“皇上,要带臣妾逛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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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回逛庙会,尚还在俞州时,且那回庙会给她的印像实在不好。
误食了梨花,还发了疹子。
可自打进宫后,她很自觉的知道,宫外的那些热闹是再与她无关了,是以十分惊讶。
夜里,她仍旧不敢相信,翻身道:“皇上,真是带臣妾去逛庙会吗?”
这话,她今夜问了不下三回。
她的雀跃形于色,闻恕捏了捏她的腰,“你要实在不愿意睡,做点别的?”
几乎是同时,寝殿内安安静静,付茗颂小声的翻了回去,再没出声儿。
闻恕从后揽着她,望着她小巧的耳垂瞧了半响,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带她出宫从来不是突然的决定,那回在桌案上看到的《南屏游记》,他便知道,付茗颂虽然在付家后宅长大,性子静的像一滩死水,可她骨子里是喜爱热闹的。
正如她喜爱那只叽叽喳喳会说话的鹦鹉。
他期待着什么时候,这人能在自己面前蹦两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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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六,云层团绕,微光乍泄。
三辆马车驶过街市,最前一辆坐着三两侍卫,最后一辆则是宫女,中间这辆马车,自然坐着两个主子。
驶过长青街时,付茗颂掀开帘子多瞧了几眼。
这次与上次秋猎出行不同,这回她与闻恕皆褪下了龙袍凤服,她便敢大胆地往车外看了。
车水马龙的声音,叫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一个时辰,至承恩寺。
虽说目的是逛庙会,但该做的面子还得做,从住持手中接过香烛,按规矩上香,一套流程下来,天也稍暗了。
下山时,她见马车上带来的换洗衣物,不由问:“皇上,这些不搬到禅房去?”
“嗯,今夜宿客栈,近些。”
“哦。”
她语调里已染上了几分欢喜,似是从未有过这种经历。
嘴角肆意扬起,又在闻恕看过来时,微微收敛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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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黑夜渐长,是以才酉时,天便层层暗了下来。
城西建有城隍庙,一路上行人不绝,吆喝不断,嘈杂,又热闹。
不过,闻恕当真十分适应不了这种环境,还未走几步,那眉头便揪了起来,嘴角也抿得紧紧的。
惹的过往路人都忍不住退避三舍。
城隍街很长,两旁商铺亦是数不胜数,可行至一半,闻恕也发现了,身边这个人,没有一次停下来要买东西。
他方才分明看到,面谱、风筝、糖葫芦、糖人这些姑娘驻足的摊子,她就不想要?
蓦地,男人脚步停滞。
付茗颂一顿,侧身仰头,眉梢一扬,“怎么了?”
“你没有想要的?”他皱眉问。
付茗颂叫他问的一愣,就怔愣的这会儿功夫,闻恕已抬眸朝元禄吩咐道:“你去,将这所有小摊上的物件、吃食,各买一份。”
眼见元禄领着吩咐就要走,她连忙摆手,“不,不用,不用的。”
她抬头道:“那怎么拿得下?”
此次出行,一共就两个宫女,两个侍卫,两个暗卫,再加一个元禄。
十四只手,再翻个倍,也无法拿下所有东西。
闻恕抬了抬眉头,嘈杂的人群中,他下意识低下头说话,蓦然缩短距离。
他道:“那你自己挑,想要什么?”
付茗颂呼吸一滞,木讷地移开目光,目光落在方才走过的地方。
那处摊子人较少,上头挂着几样饰品,落在闻恕眼里,难免显得劣质。
付茗颂身上随便一样,都比这摊上的玩意儿来得强。
她伸手碰了碰一串铃铛手链,偏头小声道:“以前在俞州的时候,大哥哥送了四姐姐一串链子,就长这样。”
闻恕一顿,侧身望了她一眼。
他朝元禄抬了抬下巴,示意元禄掏钱。
“嗯,还有呢?”他低头问。
付茗颂顿了顿,“家里三个姐妹,父亲最疼二姐姐,皇上知道为何么?”
闻恕配合地应她,“为何?”
“二姐姐会哄人,将父亲哄的眉开眼笑,下职后父亲便给她带街边的糖人和梅花饼。”
“还有风车,上头挂满铃铛,风一吹,全是声响。”
…
…
“每年庙会,二姐姐回府后,都捧着一包糖芋饼,皇上知道糖芋饼么?”
元禄竖着耳朵在身后听,每听到一样,便记下,使唤人去买,可这皇后娘娘说着说着,许多吃食都是俞州的特色,这城隍街压根买不着。
他垮着一张脸,左右为难。
倏地,闻恕脚下一顿,“回宫后,找个俞州的厨子给你做,成吗?”
作者有话要说:我错了,磕头认错qaq
删了两千字,没写完这章,来晚了……
日六什么的,是我不配……不过半夜我会再更一章,早上起来看吧,我也不知道这个半夜是几点
ps前面两章重写了,没有看过的小可爱可以倒回去重看 ...
更【一更】
《别枝》68
就在他说,“回宫后,找个俞州的厨子给你做,成吗”,长夜下的女子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是最受不得人对她好的。
褪去凤服金饰,粉黛之下,也不过是张十六岁的年轻面容。
十六岁是如何的?
约莫就是,既有妩媚的天姿,又有少女的纯韵。
例如她这样红着眼眶看他一眼,那双杏眸印着庙会的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如星如月,闻恕便忍不住想亲亲那处发烫的地方。
上辈子他遇见的宋宋,已经是十七了,她什么都会,且都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见她妩媚张扬的一面多,显少能见她单纯无害的样子。
这辈子,倒都让他瞧了个清楚。
寒风瑟瑟,倏地,一片鹅毛落在她肩头。
付茗颂猛然回神,眼眸睁大,一仰头,便见漫天大雪,纷纷扬扬。
久久未至的冬雪,落满京城的大街小巷。
不过眨眼间,城隍街的青石砖便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毯。
元禄忙撑起伞,“主子,雪大,要不回吧?”
闻恕扭头去看付茗颂,姑娘自是舍不得的,她难得出宫,难得见一次热闹,怎么舍得回呢?
许是方才闻恕给了她胆子,付茗颂扭捏了一下,拉住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腕,“吃碗馄饨再回,好不好?”
怕他不应,她又急忙补了句,“冬日,就是要吃热的。”
闻恕垂眼看她,她那小心翼翼,生怕被拒的神情,像是个要糖的孩子,这叫人如何舍得拒绝?
可方才忽如其来的一场大雪,馄饨铺子早已人满为患。
元禄伺候他这么多年,想都不敢想皇上能坐在这种地儿用膳,想要出口阻拦,可阻拦的话,却生生卡在喉咙里。
莫说馄饨,就按刚刚要将整条街买下来的架势,皇后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怕是也得吩咐人去摘。
苦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当差的?
元禄摇摇头,还是不多事儿的好。
须臾,付茗颂如愿以偿地在小店里坐下。
可就在等馄饨的这会儿功夫,她那张脸,红得像颗熟透的果子。
半刻钟前,离她不到一丈远的那张长桌上,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对周围人视若无睹得蜜里调油……
那小娇妻嘴里,唤出的一声声“官人”,听得人耳根子都要麻了。
付茗颂一抬眼,便见面前的男人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就在他寸寸不离的目光下,她藏在狐裘下的脖颈,早就红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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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茗颂对庙会的依依不舍,致使他二人回到客栈时,已将近子时。
“咚”地一声,锣鼓一敲响,彻底宵禁。
热闹的街巷空无一人,她推窗望去,仅有巡逻的几个官兵。
门外有轻哑的话语声,闻恕不知在同侍卫交代何事。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从纸袋子里,将元禄买来的糖葫芦拿了出来。
即便是冬日,也还是化了一些。
她就这样望着窗外的雪,一点一点舔掉外头裹着的一层糖。
其实,自幼她便不喜冬季,冬季三个月,是她一年中最难熬的。
不仅是屋中炭火不够,须得受冷,更是心里头,总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忽然,“吱呀”一声,闻恕推门进来,正见她对着窗口吹冷风,二话没说便将窗子合上。
“回去之后敢得风寒你试试?”他冷声道。
付茗颂回头,手里那串糖葫芦,每一颗山楂都叫她舔过,糖浆已经全进她嘴里了。
嘴边,还有一抹红糖的色泽。
闻恕瞥了一眼,付茗颂手一缩,不敢让他吃她剩下的,便将糖葫芦放进了纸袋子里。
客栈的条件到底比不上宫里,没有汤婆子,也没有床幔。
梳洗过后,付茗颂抖开被褥,顿了顿问:“皇上,您睡里侧还是外侧?”
“外侧。”
“噢。”
于是,她很自觉的钻进里侧,盖上棉被躺下。
直至身侧的床垫也陷下去,屋中再无其他声音,付茗颂一动不动地仰望着雕梁,静悄悄的夜里,仅能听见她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声。
热闹过后的夜晚,总归要清醒一些。
她太明白他今夜对自己的好了,长达十六年的时间,付茗颂从未如此清晰地体会过,何为被人疼着。
她翻了个身,手指轻勾住男人的衣袖,“皇上。”
闻恕闭着眼,并未有回应。
姑娘柔嫩的手指向下,捏住他一根食指晃了晃,“皇上,您睡下了吗?”
男人眉间一蹙,显然未睡下。
但他此举,明摆着不想搭理她。
若是以前,付茗颂还就真不敢再扰他了,但她的胆子,可不就让他给养大的么?
付茗颂轻轻拧了下眉头,半撑起身子打量他,方才还好好的,怎么回来便变了脸色?
她沉思片刻,心中生出一种想法,顿时叫人面红耳赤。
是以,她抿了抿唇,凑近他耳边,试探地,轻轻地,唤了一声:“官人?”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根和脖颈间,再加上她那一句娇媚动人的“官人”,任柳下惠怕也是按耐不住。
何况,他从来不是柳下惠。
“呜呜——!”
几乎是同时,付茗颂后颈被一只手压下,樱唇“砸”到闻恕嘴角,他细细的吮,拨弄,撬开。
直至她气息不足地推搡他的月凶堂,闻恕方才重重吮了一下,放开她。
他捻了一撮她的长发,在指间缠绕了几圈,“再喊两声。”
付茗颂一顿,说实话,对上他这双眼睛,她便喊不出来了。
但他想听吗?若是他高兴,她愿意再唤两声的。比之他做的那些,她这两声“官人”,算的了什么?
于是,姑娘俯身在他耳边,用那把可娇可媚的嗓子,温吞吞唤了三句“官人”。
闻恕几乎是红了眼,他发现这人一旦不怕他,一旦过了那条界限,便哪哪都能瞧出过去的影子。
就是这样,她不是勾人魂,她是要人命。
他哑着声音,道:“你躺下,闭上嘴,要不今夜都别睡了。”
“喔…”她讪讪地抿了抿唇,侧身而卧,被他揽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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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被她这一出闹的,这夜,闻恕搂着怀中的人,做了个有关她的梦。
梦里的人,神情决绝,狠厉,不留半分柔情。
那双向来浓情蜜意的眸子,尽是嘲讽地望着他,“皇上还不明白么?自打第一次遇见,便是场精巧的设计,都是假的!哈,为了接近皇上,那曲凤栖台,我可是足足练了八年呢……我受够了对你强颜欢笑,受够了假意奉承!如今皇上知道了也好,不必再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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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睁开眼,心跳如雷,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方才稍稍安定。
闻恕下床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又走至窗边吹了一阵冷风,方才彻底冷静下来。
回到床榻上,他将人掰过来,忍不住在她肩头咬了一口。
小混蛋。
你最好别想起来。
他竭力压抑住那点恨意,不叫它伤及眼前人分毫,努力去区分前世今生,重新去疼她护她……
可梦是克制不住的,陡然想起这一段,他恨不得掐死她。
“皇上……重。”
闻恕半压在她的身上,睡梦中的姑娘半推搡地移开,皱着眉头嘟囔了两句。
他撑起身子,脸色蓦地柔和下来,拍着她的背脊道:“没事,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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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回宫路上。
付茗颂发现,昨夜冷冰冰同她说“回去之后敢得风寒你试试”的人,才是得了风寒的那个。
完全不知情的人皱着眉头,疑惑道:“怎么就得了风寒了呢?是昨夜雪太大了吗?”
闻恕轻飘飘抬眼瞥她,模凌两可应了声“嗯”。
约莫是那杯冷水,和那阵冷风吹的……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晚上会有二更的吧
皇上逐渐分裂中,太难了
感谢在2020-04-0123:00:01~2020-04-0604:2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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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二更【】
《别枝》69/荔枝很甜
那日夜里,付茗颂软声软语地喊的那声“官人”,似是给二人之间加了一捧油,**,愈燃愈烈。
后来好几个夜里,闻恕便是掐着她的月要,逼她喊,喊到满意了方可放过她。那脚腕与脚腕交缠在一起的黏腻感,足以燃烧掉所有的心智。
她大着胆子取悦、迎合,甚至于索求,那冬袄之下的小身板,被他调得敏感不已。
闻恕并非重-欲之人,独独对她情难自已。
他那略带薄茧的指腹,变着花样地折腾她,听她哭,听她求饶,听她欢愉,男人的恶趣味显露无疑。
阖宫上下,若是睁了眼的人,都能瞧出这帝后之间,不同以往的情愫。
若是不知情的人,怕是以为昭阳宫养了只千年狐妖,给那九五至尊下了情蛊。
谏官于朝中苦口婆心,无人问津,少有几个不知事的越过了闻恕,直至永福宫告状。
字字句句,所言无非是四个字:扩充后宫。
只听那几位一人一句道:
“自古以来,帝王专宠的后果,向来都是子嗣稀少,微臣也是为了皇上考量啊!”
“和光毕竟只是个修行的和尚,这子嗣繁衍乃天大的事,怎能听他胡诹!”
“望太后务必劝诫皇上,雨露均沾啊!”
沈太后揉了揉太阳穴,三言两语,最后以身子抱恙,才将这几个难缠的打发了。
须臾,殿内静了下来。
杨姑姑给她递了碗热茶,道:“娘娘,这事您如何思量?”
只听沈太后“呵”了一声,吹了吹碗面上的热气,“专宠一人,总比不近后宫来的强?若是连这一人都没了,哀家岂不只能去梦里抱子嗣了?”
扬姑姑叫她这番话答得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倒是不假,那些挑骨头的谏官从未回想过,这半年前的后宫,是如何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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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连下了十几日的雪絮将路边的野草彻底埋没,枯树上挂着一串串的红灯笼,另添新意。
年关将近,庶务繁多。
且付茗颂也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外头的闲言碎语她晓得,沈太后虽未听进心里,但到底,她也不是真的愿意史官笔下,自己成了个祸国殃民的妖后……
是以,她以事多为由,已将闻恕挡在宫外三日了。
不过这也不算说谎,她这昭阳宫的事儿,当真是一桩一桩接着来,比她从前在付家见着的,还要新奇。
例如,今日一早,平日不声不响的丽嫔,为了内务府少她二两黑炭,跪在她跟前哭诉了足足一个时辰。
这一番哭诉,从头到尾,从里至外,委屈的不能再委屈了。
再如,那安华殿的安美人,同许明宫的郭美人,为一件狐裘,在内务府争了半个时辰,还动了手,那安美人力道过重,在郭美人那张芙蓉面上挠了一道血痕……
吓得王公公屁滚尿流地跑来昭阳宫求助,最后宣了太医,又是赏又是罚,这事才算了。
…
…
云云。
付茗颂从前如何也想不到,光鲜亮丽的后宫,刨开内里去探究,其实不若也就是那点事。
繁杂,累人,可也每每这时,她方才有一种,身处中宫的踏实感。
正此时,徐妈妈捧着一张帖子上前。
红底烫金,是喜帖。
自打进宫后,徐妈妈被安置在殿内做着清闲差事,她腿脚不便,付茗颂便没让她到跟前伺候,只将与付家联系的差事交给了她。
她三两步地走,缓慢至前,口吻略有感慨道:“娘娘,夫人差人递来的,二姑娘亲事已定,这是帖子。”
付茗颂一愣,付姝妍亲事定下了?
她忙接过一瞧,那帖子上,新郎官的名字写着“裴匀”二字,闻所未闻。
“这是何人?”
不等徐妈妈答,遮月便重重“哦”了声,“是永宁巷裴家,奴婢听说这裴公子是个读书人,裴家清贫,不过祖上也是出过状元郎的。”
付茗颂眉梢一挑,姜氏果真会挑选。
她是不大可能给付姝妍找什么好人家,但毕竟是付家嫁女儿,总不能嫁个太次的。
这种清贫人家,书香门第,说不准日后裴匀还能考取个功名,于面上,付家不丢人。
她轻合上喜帖,眼神迷离地望向窗外。
一年前的冬日,尚还在俞州。
那时的付家,小妾得意,主母规矩,除了她,所有人都十分神气。
她至今还记得,长廊之下,湖蓝色小袄、鹅黄色袄裙的付姝妍,晃着她头顶那只蝴蝶步摇,指着雪地的一处,慢条斯理地笑说:“付茗颂,你就跪那儿罢。”
她说,“付茗颂,你生来就是贱命,说不准到十□□岁,都没人议亲呢。”
可如今,全然是另一种光景。
而事情所有的转折,都从三月,开春之时,入住付家的那位沈公子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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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付茗颂拥着被褥沉沉睡下。
许是白日里见了付姝妍的喜帖,她这夜的安神药好似失了效,频频梦起在付家时的日子。
那必定都不是好梦。
一开始,梦境还在洗春苑里。
云姨娘阴阳怪气的说话声,付姝妍居高临下的嘲笑声。
她跪在长廊下的石阶前,沙粒磨破了膝盖,真的疼,可她哭不得。
紧接着,是那片栽满荷叶、浮着碎冰的池子。
付姝妍昂着下巴道:“付茗颂,你下去给我捡,那可是祖母赏我的链子,找不见我可算你头上。”
倏地,梦境一转,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雕梁画壁,古色古香。
十二名穿着红裙的女子并排站在室内,手持一把黑色折扇,腰肢纤细,脖颈修长,个顶个的美人。
她们腰身前倾,握着扇柄的手伸出,手肘弯曲,维持着舞姿的其中一个动作。
豆大的汗珠滑落,“啪嗒”一声落在地面上,她身形一晃,紧接着藤条便落在后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听见有人说,“你们之中呐,只有学得最好的一人,将来才能伺候贵人,其他的,都只能去那花街柳巷,伺候那些鬼男人,哪日被玩死在床榻上,也未可知!”
“一支舞都跳不好,看来,也就是那个贱命。”
“将来,也就是个任人玩-弄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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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是,我不是……”
冬夜里,拥着被褥的姑娘一身冷汗,发丝贴在脖颈间,频频摇头。
她觉得手腕好酸,背脊好疼呀。
“娘娘,娘娘!娘娘您醒醒!”
有人在叫她,是有人在叫她……
付茗颂猛地睁开眼,被泪水糊住了视线,一时看不清面前的人。
遮月点了烛火,一下惊动了殿内的宫人,霎时间,昭阳宫一片通明。
她拽住被褥坐起来,神色呆滞地喘着气。
那是个什么梦,仿若真的发生过似的……
遮月轻拍着她的背,似是怕吓着她,轻言细语道:“娘娘,梦醒了,不怕,都醒了。”
付茗颂愣愣地点了两下头,浑身紧绷,尚未回过神来。
此时早过子时,这个时辰若是闻恕没过来,多半便是直接宿在了御书房。
可他已经三日没见过她,本也就想今夜来瞧一眼,不料这深更半夜,昭阳宫竟是灯火通明。
闻恕走至殿内,蹙了下眉头,“怎么回事?”
被逮住的小宫女缩了下脖子,磕磕巴巴道:“娘娘似是梦魇,梦中惊醒了,奴婢熬了安神药来。”
她手中,确实捧着一碗药。
男人眉心拧得更紧,大步走到寝殿,推门进去,就见五六个宫女围在床榻边。
付茗颂低着头,手握着青瓷茶盏,一口一口抿着热水,胃里渐暖,可那藤条打在背上的疼痛感,依旧消散不去。
蓦地,团绕在她身侧的宫人纷纷跪了下去,她抬头,就见这会儿本不该在这儿的男人,从殿外缓缓而至。
“砰”的一声,茶盏落下,热水洒了一地。
不及闻恕走过来,付茗颂掀开被褥,光脚奔至他面前,这一串动作,莫说宫人,饶是闻恕也吓了一跳。
待他回过神,姑娘环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一下将他的衣裳给打湿了。
闻恕手心刚贴上她背脊,便发觉湿-漉-漉一片,全是汗。
他将人抱起来,付茗颂便顺势环上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头,一声声哽咽道:“皇上,皇上。”
“嗯。”他抚了抚姑娘的背脊。
随即,朝遮月道:“放热水。”
遮月应了声,一步三回头地担忧退下。
待人都退下,闻恕捏着她的后颈,要她抬起头来,便见一张哭花了的脸。
他低头亲了亲,“明日,朕让李太医改药方,嗯?”
付茗颂连连摇头,哭的肩膀都在颤,“我,我梦到,我穿着舞裙在跳舞。”
她这话刚一落下,抱着她的人便是狠狠一滞,握着她细腰的那双手,都不禁加大了力道。
姑娘嘴角一瘪,红着眼眶道:“没跳好,藤条打在背上,好疼好疼,我不想跳了。”
她有意没说梦中那些肮脏话,哪怕是梦,她也不想叫人知晓。
但即便如此,那刹那间,闻恕清晰地感觉到嘴里的苦涩漫开,脑中顿时浮现一道声音:“为了接近皇上,那曲凤栖台,我可是足足练了八年呢。”
“好,好。”若是仔细听,便能发觉他话里带着颤音,“不跳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还好还好,赶上凌晨前……
感谢在2020-04-0604:22:35~2020-04-0623:2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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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豬裡要努力、不忘、珍玲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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