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已经永远离去了。普克第一次在心底感到如此深的伤心,而他不知道这种伤心是否能与项青忍受了一生的伤心相比拟。
离开A市前的那个晚上,普克无法停留在宾馆的房间里。那个淡紫色水晶花瓶仍然放在茶几上,里面的残花早已被收走。在过去短短几天时间里,一个女人的气息被悄悄留在这个房间,萦绕不散。这种气息,令普克无法平静自己的思绪。
普克在A市夜晚的街头茫然地游荡。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项兰唱歌的“蓝月亮”酒吧。酒吧的演出台上,乐队正在演出,一名女歌手正在唱那首项兰曾唱过的歌,已经到了快结束的时候,女歌手一直重复着最后一句歌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
普克坐在吧台前的高凳上,要了一扎啤酒,慢慢地喝着,耳朵里萦绕着女歌手反复吟唱的那句歌词,忍不住回头去看台上,正遇到那个吉它手肖岩的目光。
稍后,肖岩来到普克身边坐下,也要了一杯啤酒。
“我记得你是阿兰姐姐的朋友,叫普克是吧?”肖岩主动地对普克说。
普克微笑一下,说:“你好,肖岩。”
肖岩随意地问:“这两天你见过阿兰吗?她一直没来乐队,打电话到她家,总是没有人接,大家都不知道她在哪里。”
普克沉默了一会儿,说:“肖岩,你爱阿兰吗?”
肖岩一怔,没有马上回答。喝了一大口啤酒,慢慢咽下去,说:“什么是爱呢?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有时候只是太害怕寂寞。就像阿兰对我,其实也不一定是爱。我们每个人都不是完整的自己,而像一些碎片。碎片和碎片在一起,怎么能够真正相爱?”
普克看着肖岩,肖岩脸上写满惆怅,眼睛像他演出时那样,看着不知什么地方,仍慢慢地说:“阿兰还不够了解她自己。你知道吗,她总是喜欢跑出来和我们在一起,和我在一起,其实只是因为她那个家的气氛太冰冷,她觉得没有人真正关心她、了解她、需要她。阿兰只是想逃离她的家而已。”
普克喝了一口酒,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阿兰现在住在医院。”
肖岩扭头看看普克,普克从他那双总是带着点儿忧伤的眼睛里看到了关切。
普克说:“阿兰不敢告诉你,她有了你的孩子,已经做过手术了。”
肖岩呆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说:“她,她住在哪个医院?”
普克说。“我不知她现在是否需要你,也许,还是你自己试着去找找比较好。”
说完,普克喝干了杯中的酒,转身走出了酒吧。
临行前,普克最后去医院见了一次项兰。
项兰只对普克说:“我知道,其实并不是你毁了我们这个家。可我现在真的不能见你,也许有一天,我会找你好好地谈一次。但是现在,还是请你走吧。”
普克在病房里站了一会儿,终于只说了一句“保重”,便默默离开了。然而他在病房的门外站了很久,听到项兰在里面狂乱的哭泣,听到那哭泣声持续了很久后,渐渐弱下去,直到房间里完全安静。
普克默默地向窗户里看了一眼,项兰坐在病床上,目光看着前方,里面有深深的痛苦,然而那种痛苦里透出成长的痕迹。
普克轻轻叹了口气,悄悄转身离去。
普克暗暗在心中祈愿,一直生活在项青羽翼之下的项兰,如果能够挺过这场深重的灾难,希望她从此变得独立,真正健康地成长起来。
普克离开A市,是马维民亲自开车送他去火车站的。离开车还有一段时间,两人便坐在马维民的车里,又进行了一番谈话。
马维民说:“小普,我现在有种很复杂的感觉。干了那么多年刑侦工作,惟有这一次,在案件侦破之后,心里没有一点儿喜悦和成就感,反而觉得很沉重。我和项伯远项青相识多年,真没想到,这样一个乱伦的悲剧竟然出现在他们身上。”
普克说:“其实,家庭伦理伴随着家庭的起源和发展,是道德的重要内容。家庭伦理是人类社会构造保持稳定的基本凝聚力。每一个人都出身于某个家庭,不管这个家庭是否完整,木管是现在的文明社会,还是从前的原始社会,都存在着形式和内容虽不相同但作用颇为相似的伦理和道德标准。自家庭出现以来,乱伦的禁忌便是家庭伦理的核心和基础。马局长,不知您有没有看过美国社会学家摩根写的《古代社会》那本书?摩根在书里总结了他对纽约州印第安人部落社会构造的研究,从亲属称谓这个线索人手,仔细分析并追寻氏族伦理的形成和发展。这本书后来成为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的论据。”
马维民说:“以前在党校学习时,我读过《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这本书。那时候年轻,还没能充分领悟道德的重要作用,只着重理解生产条件的变革及其引起的社会结构的变化。后来在实践中慢慢认识到,道德是一种意识形态,作为观念这一上层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一定的条件下,对经济基础具有巨大的、甚至是决定性的反作用。”
普克说:“我看到现在有一批被宠坏的宝贝,一味追求跟着感觉走,单纯注重物质感官上的享乐,完全忽视伦理道德的约束,纵欲、吸毒,标榜自我,对任何社会性及历史性的问题都无力思考。以那些甚至在西方也早已被视作腐朽和垃圾的生活方式作为时尚,真令人担忧。”
马维民脸色沉重地说:“的确,这些不良现象应该说是我们干公安的目睹得最多。唉,说起我们的眼睛,真是看了太多的罪恶,也见了太多的悲剧,就像这次项青的案子,说起来似乎项青是策划并实施了罪恶,项伯远、周信是受害者。而实际上,真正最悲惨的受害者,我倒觉得是项青本人。”
普克垂下眼睛,语气低沉地说:“真的,最可怜的就是项青了。项青从童年开始在情感上就被母亲周怡抛弃,而将情感寄托到父亲项伯远身上后,又被项伯远拉入一种畸形的恋情里,她本身那么敏感、聪慧,清晰地洞察着自身的沉沦,渴望自己被人拯救,却最终失去希望,在孤独的黑暗中变成魔鬼……我想,真正的罪恶之源,其实正是周治的自私与冷酷。”
马维民缓缓地点点头,说:“周怡听说项青死了以后,也在精神病院跳楼自杀,说不定在她残存的潜意识里,也是明白这一点的。对了,小普,我一直想问问你,在你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