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从中心医院到明华小区的路不长,长的是韩晟拐了太多弯犯了太多险的心路,于是十来分钟的路程,好像怎么也走不完。
阿晟,你冷静一下……
怒火散去,黎凡温软的声音在韩晟封闭的意识外徘徊了好久,直到事情已无法挽回,方才迟到地响在耳侧。
残忍的画面一幕幕浮现,是重演,韩晟后知后觉,却像是初见。
黎凡伏在地上,痴痴望着掉在地上的资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哪里是计谋得逞的样子,自己怎么偏偏没有看见。
黎凡被扔到床上,眼尾都红透了,抓着自己的衣服,却并没有使出什么力气,他说,阿晟,不是你想的那样,自己怎么偏偏置若罔闻。
黎凡被捆住手脚,狼狈地嘶吼,那么痛苦的声音,那么绝望的呐喊,自己怎么不肯停下来,去想一想是为什么。
他是什么时候停止了哭喊呢?安静得如死去一般,连呼吸都几乎不见,一声不吭地抗下了所有的暴行,他不疼吗?
怎么会不疼,那狂躁的怒火烧得自己都难受,刀子似的一刀一刀捅进身体,血一点一滴涌出来,越来越多,滑腻地缠在两人相触的地方,像是无声地述说,千丝万缕,绵绵不尽,代替已痛得无声的主人,述尽衷肠,最后也不过干巴巴地结成污渍,无人问津。
那么痛,那么痛,他怎么撑得住。
他怎么,到最后,眼里一点恨意也无。
韩晟一路回忆,抽丝剥茧,将自己不肯去看去听的丝丝缕缕全都摸了个遍,像是抚过自己杀人的刀,一寸寸压紧,捅人的时候多锋利,刀刃扎进掌心就多深。
最苦是悔恨,最怕是心盲。
韩晟一路狂奔,浑浑噩噩地站在公寓门口,握着钥匙,却迟迟没有开门。
他不敢。
从他搬到这栋公寓里,无数次打开这扇门,怀着千百种情绪,刚开始的烦闷,后来的不屑,直至渐渐变得无感,到最后竟生出一股淡淡的熟悉感,好像深夜疲惫至极,一推门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气,莫名让人安心。
可他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茫然无措,像个犯了错还离家出走的孩子,不敢去推那扇曾在深夜为他留灯的门。
握着钥匙的手在抖,手背上还残留着匆匆抹开的鼻血,已经干透了,变成不那么明显的一小块儿,几乎要消失在皮肤上,却一下刺痛了韩晟的眼睛。
他猛地抬手,狠狠揪了自己的头发一把,像是要按着头把自己推进门。
你凭什么不敢,你有什么资格不敢!
你既然已经下了手,就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心中似狂风怒吼,生生将他押进了门。屋里很安静,黎凡的皮鞋凌乱地堆在门口,旁边是两双奇丑的棉拖,一双大的,一双略小,横七竖八地躺着,挤作一团,像是相互依偎。
他竟一直是,光着脚吗?
韩晟心里空荡荡的,他记得一开始,黎凡买的是两双款式素净的蓝色棉拖,据说为了拿折扣,所以买了两双样式相同的,摆在一起整整齐齐的。韩晟倒不在乎款式,但他依稀记得那双棉拖的面料很柔软,比面前这双颜色怪异的舒服很多。他竟没注意,黎凡是什么时候换了两人的拖鞋呢?从前那双,是坏了吗?
心里某处隐隐裂开,从前不曾注意的很多细节,春雨似的,试探着,一点一点砸到心窝里,溅起一滩不知情绪的水珠。
窗帘什么时候从米黄色换成了自己最爱的浅灰色?
客厅茶几上那个总是在办公时磕到自己电脑的摆件什么时候移走了?
不喝咖啡的黎凡什么时候买了新的咖啡机?
浴室门框上挂的那串叮当作响却常常扫到自己额头的贝壳风铃怎么不见了?
……
这个小小的公寓,什么时候,一点一点,变成了自己心里理想的家该有的模样。
一瞬间,似有春风自胸膛穿过,恍然如梦,又似梦中惊醒。韩晟站在玄关处,时光倒流,他仿佛能看见黎凡一个人在房里忙碌的身影,厨房里温着煲了许久的汤,香气弥漫,黎凡眉眼弯弯,笑嘻嘻地给阳台上的绿植浇水。
越是美好,越是讽刺。
韩晟强迫自己结束了这饮鸩止渴的回想,轻轻的,连呼吸也收敛着,推开了卧室半掩的门。
黎凡睡着了。
韩晟无意识地松了口气,他太害怕面对黎凡那平静如水的目光了。
可下一秒心又狠狠抽痛起来。
黎凡侧身蜷缩着,除了微微翻了个身,全身上下几乎还维持着他走之前的样子,连皱巴巴的裤子都还缠绕在小腿上,狼狈地挤作一团。
四月份的天虽已不那么寒冷,到了夜里仍旧凉飕飕的。房里没有开空调,黎凡身上什么也没有盖,只堪堪搂着一团什么,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已经发红,深深浅浅的淤青遍布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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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晟不敢细看,尤其是那浮在苍白脸颊上的殷红掌印。他怕自己忍不住抬手扇自己耳光,当然,他该受的,可他不能吵到黎凡。他不敢发出哪怕是一丁点儿,会打扰到黎凡的动静。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害怕一件事了。
他调高了空调,极力控制颤抖的手,将那条狼狈的裤子从黎凡的脚踝褪去,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张细软的毛毯,轻轻地盖住了那紧紧蜷缩的身体。捏着毛毯的手用了极大的力气,落到黎凡身上却是轻得不能再轻,好像稍一用力,那单薄的身体就会碎去,就连毯子上微颤的绒毛都会伤到他。
满身伤痕隐在了柔软的毯子下,连肿起的脸颊都浅浅遮去了些,黎凡蜷在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看上去乖巧平静,叫人丝毫不能联想不久前发生的暴行。
韩晟心里痛苦喧嚣的声音总算平静了些,心底似有春芽伸展,不经意倏地探出头来,缓缓绽开,心尖尖也跟着颤了颤。
可那枝丫是带着血长的,每一寸都是伤痕。
韩晟无措地站着,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孤身一人太久了,第一次像这样小心翼翼地照顾一个人,何况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算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和人做,没有任何技巧,完全被原始的兽性支配,连快.感都是疼的。他想起年少时也曾爱得热烈,也曾在深夜做一场缱绻的梦,幻想着第一次是什么滋味。梦了无数场,独独没有料到,真的到了这一天,情.欲化作了伤人的刀剑,就这样一刀一刀残忍的落下。
电话铃声突然想起,韩晟手忙脚乱地摸了一通,才想起不是自己的手机。他转身捡起黎凡掉在地上的手机,是黎路明打来的。黎凡依旧一点反应都没有的睡着,韩晟犹豫了一瞬,按下了挂断键,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缓缓掩上门,才摸出自己的电话拨了黎路明的号码。
他想起来在医院见到黎路明的时候,他似乎在找黎凡,虽然有些尴尬,但事情是自己造成的,不得不面对。
电话通了,黎路明的语气听上去仍旧冷淡,韩晟却没了怒意,只剩羞愧。
“有事吗?”
“您是在找黎凡吗,他在家里,您放心吧……”
韩晟本来想说一句“他现在没事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是啊,怎么没事,自己怎么有脸说没事。
“他人呢?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不接电话?”
一针见血,韩晟脸上烧得滚烫。
“是……有些不舒服,我会照顾他的,您继续忙吧。”
每一个字都像是莫大的讽刺,短短几句话,韩晟觉得自己的喉咙都要被划出血。好在黎路明语气虽带着疑惑,听了这话,也没再多问,只嘱咐一句有需要给他打电话就挂了。
韩晟愣愣地看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良久,露出了一个苦笑。
韩晟啊韩晟,你可真有脸说,你会照顾他,你这算哪门子的照顾!
骂到一半又忽地停住,意识到自己只顾着一腔悔恨,却依旧什么都没有做好。悔恨有什么用呢?黎凡还痛苦地蜷缩着,身上的伤痕没有减少半分,自己难道不应该先想想怎么替他处理伤口吗,愣在这儿起什么作用……
可是,该怎么做,他一点也不知道,他只能颤抖着打开手机的搜索页面,像个初尝禁果的莽撞少年,慌乱无措地点开一条条注意事项。
承受的一方容易受伤,要温柔对待……
要循序渐进……
处理不当,会撕裂,事后可能会腹泻,发烧……
一条条列出来,细致入微,自己却全作了反例,真讽刺。
原来那么疼。
韩晟不敢再看,好像那一行一列,都在陈述他的罪孽。
他挑了个最可靠的介绍,按照上面的步骤,买了药,笨拙而小心地抱着黎凡做了清理,轻轻捏着黎凡的下巴喂了退烧药……
黎凡始终没有醒来,碰到伤口时也只是细微的动了动,明明瘦得只剩骨头,身体却是软绵绵的。
韩晟伸手掖了掖被子,反复查看自己没有遗漏什么,又不断观察黎凡的神色,确定不会出什么问题后,才缓缓靠着床沿躺下来。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和黎凡睡在同一张被子下,而是合衣而眠。他怕自己身上的寒气冻到黎凡,并且他知道,他不配。
一闭眼,剧烈的困意立刻疯狂涌上来。睡着前的一瞬,脑海里不停翻滚着各种各样的画面。
病房的床,林东翻起来的指甲,床头的病历卡,伏在地上的黎凡,跪趴在床上的黎凡,嘶吼的黎凡,绝望的黎凡……
最后,画面定格在浴室里自己搂着黎凡小心翼翼清理的时刻,他想,什么时候,黎凡瘦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