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商别云似乎总是爱穿文士的衣服,袖摆很长,走路的时候手臂自然地垂着,袖摆几乎可以擦到袍子下摆的边。他今日又穿了一身湖蓝嵌珍珠云边的衣裳,衣袍葳蕤,像是层层堆叠的海浪。
澜公子走在他身后,眼睛追着那从衣袍的下摆一会儿,突然开口:“你倒挺放心的,让我走在你身后。”
“没走在别人后面过。怎么?怕你杀我不成?”商别云连头都没回,懒懒地回了一句。
澜公子笑了一声,上前与他并肩,温柔地开着玩笑:“明明是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怎么好像你的地盘一样。你不问问我带你去哪儿?”
“不好意思,你所谓的游戏,太幼稚了。我实在是懒得认真参与,你有说话的功夫,不如走得快些,咱们好快点进入正题,怎么样?”商别云站住了步子,冷冷看着面前的人。
澜公子与商别云对视了片刻,微微歪着头,像某种动物观察人的表情一样:“怎么生气了?我喜欢你说话,想跟你聊聊天而已。”
商别云闻言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给,甩下袖子,与他擦身错身而去。
“你就不怕我与你的对话别有深意?也许藏着什么线索,也说不定呢。”澜公子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商别云恍若未闻,脚步丝毫未缓,径直向前走去。
“那这样如何?在这段路上,你可以随便问我问题,我能回答的都会回答你,而且保证是真话。怎么样?”澜公子声音含着笑。
商别云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你能去死吗?”
澜公子笑着走到他身旁来:“不能。”
“唔。”商别云点点头,与他并肩走了起来:“起码这句是真话。”
“没别的问题了?”澜公子见他搭腔,心情似乎十分好。
“程骄跟丛音……”
“没死。”澜公子一早便预料到了他的问题:“放心,我又不是什么魔头,没有杀他们的意思。”
商别云闻言看了他一眼,将眼神瞥了回来:“刚才那个施幻的女鲛,会不会死?”
“嗯?”澜公子没有想到他紧接着的问题会是这个:“会不会死?我不知道啊,刚才好像还没断气,现在就不知道了。你又不认识她,管她做什么?我提醒你,这条路可没有多长哦。”
“会不会死?”
澜公子又用那种探寻的眼神看着商别云,过了一会儿:“她把事情做得这样烂,本来是派了人去处理掉她的,既然你这么在乎,我倒不想让她死了。”
说罢他阖上了眼,嘴唇微微动了几下。商别云知道他在发声讯,静静地等着。
澜公子再睁开眼睛,见商别云正看着自己的嘴唇,不知为什么脸上一红,将脸撇了过去:“没有别的问题了吗?”
“有。”
澜公子等着,商别云却迟迟没有开口。他将头转过来看向商别云,与商别云沉静的眸子对上了:“你是不是鲛人?”
澜公子沉默了一会儿:“不是。”声音是斩钉截铁的。
“那你与鲛人有什么关系?”商别云的声音紧紧追着。
“什么关系?”澜公子微微扬起脸来,笑得十分开怀:“你看我,我养着这么多鲛人,为我销金铸屋,为我出生入死,还会是什么关系?”
“我为屠户,你为猪猡;我为砧板,你为鱼肉。就是这种关系喽。”他大笑起来,声音中透着令人骨头彻寒的癫狂。
商别云无声看着他,没做任何表情,只是略点了点头:“嗯,知道了。”说罢再没有开口,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澜公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脸上的血色飞快地褪了下去。
他闭上了眼睛,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再睁开眼的时候,商别云已经走得有些远了。他看着商别云的背影,眼底似乎有些水迹,轻轻地笑出了声。
他欢快的声音追上了商别云:“哎!走错路了。你站着,等我领路吧,我们快要到了。”
拨开面前的叶片,商别云看着眼前骤然开阔的景象,一时没有说话。
来的路上,他们从海上悬崖边一路向下,此时终于走出了遮天蔽日的树丛,眼前赫然是一个巨大的深坑,商别云就站在这个深坑的边上,脚下一动,一个小石子骨碌滚了下去。这个深坑目测有数丈之深,广度更是目不可测。若从岛的上空俯瞰下去,应当像是一个巨石天坑,镶嵌在广袤的丛林之中。
澜公子站在商别云身后,不时侧着头看看商别云的反应,更是伸出手来,轻轻戳了商别云的肩头一下:“嘿。不怕我推你下去?”
商别云带着明眼可见的嫌恶表情,躲开了他的手指:“你要给我看的就是这个?”
澜公子收回了手指,表情没什么异样,照旧笑着:“怎么会,还没看到重点呢,你等一下。”
说罢他轻了轻嗓子:“钥匙,送我们下去。”
商别云眯起了眼睛,只见澜公子的声音落罢,在深坑底部的边缘,有一小股水流渐渐涌了上来,却不是流淌在地面上,而是呈水柱状,直直地升了上来。越往上走,水柱便越粗壮,到达深坑边缘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两抱之粗,目视十分壮观,可水流却不是喷涌的状态,反而十分宁静,升到与深坑边缘齐高便停住了,水流在水柱内部缓缓翻卷,似乎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正在蛰伏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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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公子一只脚踏在了水柱的顶端,竟然没有陷下去,反倒稳稳地站住了。他回头对商别云笑:“怎么样,我家的锁是不是比你家那个黄铜锁厉害多了?”
商别云看着他稳稳地站上了水柱,回过身来,等着自己。一撩袍子的下摆,跟着踏了上去。
澜公子笑着斜睨了他一眼:“不会弄湿你衣服的。钥匙,好了。”
水柱缓缓下降,商别云看着脚下,水柱触到地面,便缩回到了地上的裂缝中,商别云双脚果真半点没湿,触到了坑底的地面。
一个男人单拳拄地跪在裂缝旁,上半身赤着,肤色黝黑,两侧的肋腮缓缓开阖着,光头。待抬起头来,双眼双唇被焊钉上下穿住封死,只剩耳朵,好似还有知觉,微微偏着头听着澜公子的声音。
澜公子手拍了拍他的头:“好了钥匙,回窝里吧。”
被称为“钥匙”的男人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回身钻回了身后不远处一个小小的黑洞里。
“他域可以控制海水,如果在海中应该可以称霸一方吧。不过我思来想去,这个域在岸上实在是废物得很,不过还是心太软,留了他一条命,正好这个深坑底下有一道石裂,通着海水,我灵机一动,正好让他在这里做个开门的钥匙,这才没浪费他的才能。开始他五感不灵,有次我叫门他都没听见,封了眼口之后,耳朵果然变灵了,再没出过差错。他这几年几乎是我最最喜欢的一个了……”
澜公子说得兴起,回头一看商别云的神色:“哎呀,我忘了,你的域也是在海中称王,可在岸上没什么用处的。失礼失礼,我没有别的意思。”
商别云没有理他,一个人往深坑最深的中心走去,步子拖得很慢,像是累了。
澜公子抱着臂没有拦他,满脸兴奋地盯着他的背影。
商别云终于走到了深坑的最中心。他在最深的地方,四周深坑的石壁像是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笼口,正在缓缓收缩,向他挤压过来,他试图喘息,胸口传来针刺般的锐痛。
他站在原地,缓缓转了一圈,天空露出来的一圆与他一同旋转着。在深坑的四壁,从底到顶,满是那种小小的黑洞,一眼望去,有几百个,或是几千个,像是巨大的蚁穴或是蜂巢,鲛人血独特而浓重的味道,从四面无数的黑洞中涌了出来。
在商别云的幻视中,从那些黑洞中喷涌而出的,是腥红黏热的血液,它们交汇在一处,天漏一般,化成灼人的血雨,兜头浇在了自己身上。
澜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一只手摸着下巴,眉头皱着,抬头环顾着四处的黑洞,在十分烦恼地思考:“嗯……让我想想,你的程骄跟丛音,在哪两个洞里来着?”
磷光没入喉咙,在后颈冒出刀尖来。澜公子的话被斩断在喉咙中,被红了眼的商别云按着,装到了深坑的壁边,才停了下来。
四面八方的黑洞中传来野兽般愤怒的低吼呜咽,澜公子咳出一口血沫。商别云的左手还死死按着他的胸膛,他的肋骨也折断了两根。但他还是慢慢地抬起手来,挥了一挥。
四周的低吼戛然而止,澜公子抬眼与商别云对视,双手握上了商别云拿刀的手,一点、一点地,将磷光从自己的脖颈上拔了出来。
商别云手指在这样的巨力之下发出骨头断裂的轻响。
澜公子甩开商别云的手,闪身跳到一旁,躲过了商别云的又一记劈刺,捂着自己的喉咙,低头看了看前襟上的血迹,抬起头来,声音还是嘶哑的,语气中只有笑闹一样的嗔怪:“你看你,又毁我一件衣裳。这可是我为了来见你,特意穿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