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126.
杨鸥活到现在,也听过不少谎言了,最蹩脚之一的就是邢望海醒来对他说,我不疼,没事。
他自然不会相信,蹙眉看他,肃声,不要逞强。
邢望海体内忽然起了一阵痉挛,他不敢表露痛苦,可起身时摇摇晃晃,着实瞒不住了。
杨鸥扶他,邢望海放弃抵抗,虚弱地指着背包,药,我得吃药了。
杨鸥视线随着他吞咽的动作凝滞,忍不住问:为什么要瞒着我?你病得这么重,却什么都不说......
邢望海自知不能再搪塞下去,否则就是断了他和杨鸥的出路。尽管事实真切到痛,但他总该让他也有知情权。他选择稀释出一部分事实。
是最近才加重的,以前没这样。一直都在思考怎么向你开口,但我不想打扰到你拍戏,让你分心。
滴水不漏的回答。杨鸥想,简直无可指摘。这倒衬得他不细致,甚至薄情。
我很不值得信任?让你很没有安全感吗?杨鸥忽然问。
怎么会......邢望海怔了一下,他看向杨鸥,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内疚,眼底竟攒出一圈水光,鸥哥,你不要这样想,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可能想得比较多吧,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杨鸥颓然笑了一下,很难看,我自诩你的爱人,自以为是地想对你好,却连你在遭受病痛折磨都不知道,你说我是不是像个天大的笑话?
说完,他还哈了一声,意思是,多可笑,可笑到自嘲的地步。
邢望海望着这样的杨鸥,心里一阵难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还是当年的小孩,战战兢兢、力臻完美,不敢松懈,不愿袒露任何弱点,用错误的方式在苛求自我,有意在杨鸥面前遮住真实的自己。
他可能宁愿杨鸥将他当虚幻来爱,也不愿他看见自己丑陋、难堪的一面。
他不忍心摧毁杨鸥眼中幸福的憧憬。
杨鸥叹了口气,我真笨,比猪还笨。
鸥哥......
杨鸥又笑起来,瞧不起自己似的,看,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吧。
不是这样的......
什么病?杨鸥终于问。
就......邢望海一时语塞,他自己都没办法说清楚,但他知道一点,这是不治之症,你听说过美尼尔综合症吗?
杨鸥摇摇头。
我得的病和这种症很像,但又不完全一样,难以明确病因,得病原因和身体素质也无关,邢望海无奈扯了扯嘴角,刚开始发病时就觉得哪里都在晃,耳朵里一直轰鸣,还以地震了。之前拍戏,你见过一次我发病的模样,那个时候,我也以为是暂时的......后来一下子变得频繁,但还能靠药压下去,发病的话,睡也睡不着,时刻都在晕眩耳鸣,呼吸不上来,每次疼痛一上来,就会想,为什么是我?
邢望海说这番话时,杨鸥的脸色明显变了,他僵硬地伫在原地,不发一语。
治得好吗?隔了半晌,杨鸥问。
我不知道,但医生说,只要按时吃药、复诊,就能维持现状。
杨鸥没再接话,只是走过来,搂他抱他,握住他的手,贴着他的脸,用鼻尖蹭蹭他的鼻尖。沉默的温柔,由一具身体传送给另一具身体,将人膨胀。
邢望海知道,这份坦白,狠狠弄痛了杨鸥,也弄痛了自己。
回去吧,弟弟,好好治疗,我会陪你。
邢望海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肯定不会太好看。他伏在杨鸥肩上,低喃,剪刀石头布,你赢了,我就听你的。
不算数,三局两胜。邢望海掰着指头,在杨鸥眼前晃悠。
又是一轮,邢望海最后出了剪刀,然后输了。
杨鸥忽然觉得,自己像喜剧电影里柳暗花明的男主,输了那么多次,忽然运气爆棚。
愿赌服输。
邢望海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生气了?
邢望海撇撇嘴,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愿赌服输呗。
说完这句,他突然目光幽深地望过来。
杨鸥,我只是假设啊......如果我这辈子都被这鬼病缠身,严重影响到生活,你还会要我吗?
别瞎想这些有的没的......杨鸥当然明白邢望海的不安,他语气极轻,贴在邢望海耳边,无论你健康与否,我都会在你身边,我不会放手的。你放心,你赶也赶不走我。他现在所有的悲喜,都牵在了邢望海身上,他难受,他就会揪心,他灿烂,他就会幸福。
杨鸥继续,不要担心成为我的麻烦,我愿意陪你麻烦百出地活下去。
他边说边将邢望海的头按到自己的胸口,邢望海闭紧眼,听见了同他一样用力的心跳。
杨鸥没办法送邢望海,他得拍戏。
邢望海宽慰他,行李也没有多少,他们两人一块儿出门,说不定更打眼。杨鸥没再坚持,替邢望海将旅行背包提到门口,打开房门,走廊的感应灯亮了,剪出他俩毛烘烘的轮廓。
他们相视一笑,只当这次也是寻常的离别,然后杨鸥看着邢望海走了出去。
127.
齐情事发突然,公司只能宣布他受伤,暂停活动,网上哀声一片。有不少粉丝留言,问是不是他们期待的综艺也会泡汤,还有不少情绪激动的唯粉,直接去徐幻森制作的节目官网刷评论,警告官方不要当鸵鸟,给一个准确回复。徐幻森光是节目停摆就已经焦头烂额,突然要处理爆炸式的网络舆论,更是令他心力交瘁。他无奈,只得向唐一曲求助,两方达成共识,联合发布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声明,才勉强压下些负面声音。
挂电话之前,对面的气流骤然安静。徐幻森听见唐一曲问,你想不想知道他的情况。与此同时,他好像还听见了一声叹息。
不知为何,他恍惚了一瞬,竟回答不上来。
应该是想的吧。但有些东西,他知道了,就能逆转结局吗?
徐幻森哑然失笑。
我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徐幻森平静地说,您一定会照顾好他的。至少,比我要好。
他忽然想起他们在南极那会儿,偷跑去地球上最像火星的地方南极盆地,看天上的云朵安静流逝。大概是环境使然,人一下子就变得极具倾诉欲。齐情向他讲起在维也纳求学的日子,就像被丢在了异星球。他说起第一次拉肚子,因为吃了一块儿坏掉的三明治,却还是要去赶大巴车,去音乐学院蹭琴房。于是,他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晕车,昏昏沉沉到了学校后,因为过圣诞节,全校竟然只有他一人来练习,但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从教授那里拿错了钥匙,打不开预定好的琴房门。好在隔壁有一间琴房没锁,他才能最后摸到琴键。
齐情说起这些时,徐幻森其实一直在侧头凝视着他。看他意气风发地扬眉,看他偶尔陷入回忆,看他生动漂亮的脸。云层跟着太阳躲到了地平线后,他们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寒风拂过鬓角,心口却一柔。
他对齐情说了一句话:刻骨铭心的记忆,总是那些让自己出洋相的,但好在最后,因为有了团圆的结尾,所以回味起来才会更有感觉。
齐情耸耸肩,开玩笑嗤他,哟,来了南极,就变哲学家了。
徐幻森忘记了他最后回的是什么,可他记住了那天齐情的笑。
齐情笑着靠过来,吻住他,至今还那么真切。
白的雪,黑的地,他们在这天地间合谋完成了一个吻。
齐情准备飞西海岸疗养,唐一曲、韩炜打算双双作陪。走之前,他想约邢望海出来一叙。
齐情能拄着拐杖行动,走路还算利索。他提议去酒吧。邢望海知道他说得是哪家酒吧。当年齐情肆意张扬,没出道前,第一次现场舞台经验,就是在那里收获。
你确定?邢望海问。
齐情说:反正黑灯瞎火的,你跟我乔装一下,在角落里开个卡座,不容易发现。
圣诞节刚过去两天,可那些装饰物仍旧未撤去,留下方兴未艾的节日痕迹,似乎可以就这样凑合,马上迎来元旦。酒吧现场的人没有想象中多。这几年,大大小小的夜间娱乐场所如雨后春笋,贸然生长,分担着城市的夜晚。
在服务生的指引下,他俩选择了一个恰好能看见舞台,但不显眼的位置。
稍晚一些,舞台下方渐渐聚集了一小圈人。
齐情凑到邢望海耳边,颇为了解地说:今晚这里肯定有个角儿,要不然这么多小姑娘早早就来占位,不正常。
邢望海其实很久没有感受过现场了,自从退出偶像组合后,他连近几年市场流行的音乐类型也不甚了解。偶尔听齐情叨扰几句,也是心不在焉。
果不其然,一阵急促的吉他扫弦划过,台下立即喧哗,舞台中央出现了今晚的主角儿。男孩,长发,瘦高个,穿着黑色衬衫,黑色皮裤,袖子半挽在手肘,露出一直到指尖的纹身,火焰与白鹤,浓墨重彩,却又有禁欲之意,让人根本移不开目光。
这吉他手还兼任主唱。虽然技巧还有些不成熟,可嗓音格外得天独厚,就连邢望海都听愣神了。简直就是天生的明星,邢望海想,这让他想起了齐情当年在这种野生舞台上,一脸倨傲,却能号召天下。
别说,台风跟齐情还真有几分相似。
因为气氛骚动,空气也变得稀薄,邢望海掌心和后背渐渐淅出一层薄汗。
快到安可时,舞台灯光忽然变得清冷,只有一束追光打下来,台上的男孩定定注视前方某处,前奏开始抒情。
男孩微微弯腰,并没有唱歌,而是说:这首歌献给一个特别的人,我知道,他今晚也来了。
台下一阵起哄,谁都没料到,男孩握着话筒直接跳下台,不少人迫不及待想拉他,但都被他完美地挡下了。他如摩西劈开红海,直接在人潮中开出一条道,往目标坚定移去。
追光跟着他,衬得他更像下凡的神祗。
邢望海看得愣神,齐情却在旁边撇嘴嘲讽,现在的小男孩表白,只会搞这一套,没意思。
追光忽然一暗,声音也小了下去,全场似乎都在屏气凝神。这是一个令人遐想无限的停顿,直接将气氛拉满。
等到灯光再亮起,歌声流出,年轻的神祗在一个男人面前停住了脚步。邢望海瞧着那男人背影,觉得有几分眼熟。
卧槽!真他娘是见了鬼!齐情猛地从座位上蹦起来,完全忘记自己还瘸着一条腿,邢望海见势不妙,立马扶住快要摔倒的齐情。
妈的徐幻森,跟老子分手还没几天,就他妈有脸出来泡臭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