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完结章
159.
杨鸥没料到邢望海这么快又要住院,虽然心里做好了十足准备,但接到通知短信时,还是不免一愣。他摸到车钥匙,七上八下地进电梯,借电梯壁反光,看见自己的一张脸。
他对着自己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陌生,忽然自动门开了,有人进来,他便垂下头去想,邢望海是不是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天。
礼亦为正式被立案起诉,从而换来了须旭的取保候审。须旭从看守所出来,不少媒体都蹲守在外,甚至还有粉丝应援团,简直如同沉冤昭雪后的粗鄙现场。
杨鸥通过转播看到这些,不免失笑,可这世道就是这般魔幻,他也不过是深陷其中的一员。
到了医院,杨鸥向护士站打听特需病房,对方盯着他看了几秒,特意压低声音问,你是杨鸥吗?来看病人邢望海?
杨鸥一愣,瞬间忐忑不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大概率是要碰见叶弥了。
他按着指引找到病房,将将停在房门口,身后就有响动。稍后,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闻声回头,却见一位女士,身材颀长,虽是素颜,但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散发着不同寻常的气场。再仔细看,会发现邢望海同她确有三四分相似,尤其是脸型。她看不太出来年龄,像是四十出头,保养得当,只是气色有点差,看起来颇为疲乏。
这是杨鸥第一次见到叶弥。
我们聊聊吧。叶弥开宗明义。
杨鸥没法拒绝,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VIP等候室。室内布置的简洁明了,有沙发和咖啡吧,装备可谓一应俱全。
他们在沙发上面对面坐下。杨鸥此时倒没之前那么紧张了,他听说过叶弥不少事迹,毕竟是商场上鼎鼎大名的女强人,财经报道里常年不可或缺的业界标杆。
想喝什么?叶弥问。
杨鸥没料到开场白竟如此温馨,微微一愣。随后又想,难道谈话会很长吗?需要好几杯茶饮的时间?
叶弥笑了一下,替他做出决定,咖啡吧,怎么样?
杨鸥点点头。
握着一杯暖烘烘且醇香的咖啡,杨鸥果然放松了不少。
他还好吗?杨鸥有了先开口的勇气。
叶弥正在搅动咖啡,忽然停了动作,苦笑道:谈不上好,也谈不上不好。身体嘛,靠打针吃药是能撑一天就是一天。
杨鸥沉默,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便抿了口咖啡。
叶弥继续,你对他的病知道多少?
杨鸥抬头看她,他告诉我多少就知道多少。
叶弥点点头,又苦笑,那他这样,你愿意接受?你知道吗?他跟一般人可不一样,你没看见他最痛苦的时刻,连个人样都没有谁都不认识了,只能喊疼、嚎啕大哭
杨鸥接过话,平静地说:我见过,我不怕。
叶弥听到这个回答,脸色瞬变,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常。
你真不怕?她顿了顿,面色犹疑,似乎在想合适的措辞,如果跟他在一起,他就会是你一辈子的负担,你确定你做好这个心理准备了吗?
杨鸥垂下眼睛,喉头微动。他手掌里的温度有些流失,因为咖啡渐渐冷了,杯壁最先降温。有些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同邢望海就像隔着这层陶瓷杯壁,难以传达必要的温度,可如果用力去摔去砸,阻碍就会消失。他们缺乏的,就是那股破坏力。
您会怕吗?怕邢望海成为您的负担?杨鸥抬头问。
怎么可能叶弥瞪圆眼睛,觉得这问题简直荒唐。
那我一样,我爱他,跟您爱他的心情并没有差别。
听见这话,叶弥好像有点动容,她抿了抿唇,像是想通了什么。
他小时候啊,真得很懂事,我就没有见过比他更懂事更乖的孩子了。所以这次,当他说,妈妈我爱上了一个人,你反对我也要爱他时,我其实又震惊又生气。后来,他想要我帮忙,算是为你吧,我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但后来我就想,他长这么大以来,有哪次提过过分的要求,我这才发现,一次也没有。当年他爸爸过世,我工作又很忙,心里郁结很深,就把他放在韩炜那边养。有一次,我抽空去看他,他见着我就快不认识了,喊我阿姨。我有些伤心,他就跑过来安慰我,他说,阿姨,你不要难过,我也很久没见妈妈了,但我知道妈妈是为了我在努力工作,我没事的,我可以忍耐那一瞬间,我的心好痛,真的好痛,我发誓以后一定要让他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
我到现在才知道,他其实没有那么单纯,很多事情他都看在眼里,只是不说,有些时候想凭自己的力量去解决。有一次,我不小心看见他的手机,发现他列了份清单,里面一项一项列的很清楚,有完成和未完成的事项,他在最后写,能一一都实现了,死也无憾
叶弥忽然停下,看着杨鸥,隔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我想,作为母亲,我应该让他获得幸福,不是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如果我阻止他和你在一起,就算食言了。我很后悔,以前没有跟他培养起亲密的感情,后知后觉,连他到底需要什么都弄不清楚
杨鸥心中微微惊颤。他终于明白,邢望海为什么会长成现在的邢望海了。难以描述每一个具体原因,但每一个原因都组成了他,这些原因不分好坏、不分伯仲,让他变得真实生动,不再是毫无生气的完美娃娃。
叶弥剖白了一颗母亲的心,杨鸥感受到了这份滚烫和沉重。他想,她还没有回神太晚,还不用追悔莫及,这就算幸运。
一杯咖啡冷去的功夫,两人言谈结束。杨鸥起身告辞,叶弥送他到门口说:快去吧,他在等你。
邢望海住的楼层只有特需病房,走廊就格外安静,大白天里都亮起了壁灯,似乎为了驱散太过于宁静的氛围,让室内显得更有温度。
杨鸥走到之前的位置,悄悄推开了一条门缝。
很静,只有监护器不时作响。遮光窗帘拉上了,看来里面的病人正在休息。
他怕动作太大,吵醒对方,便蹑手蹑脚地靠近床边。
邢望海闭着眼睛,似乎睡得很沉。
他看着他,从上至下,从左往右,不肯放过一丝一毫。很难想象,在这样一张沉静美好的睡容之下的躯体,竟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痕,怎么都遮盖不了,还有顽疾,不间断地折磨人。
邢望海睫毛微颤,有醒来的迹象。
杨鸥站在床头,耐心地等着。
你来了?邢望海睁开眼睛,朝他微笑,伸出手。
杨鸥拉了把椅子坐下,握住对方的手,轻轻应了一声。
我妈妈有为难你吗?邢望海有些紧张地握着他手问。
没有,杨鸥摇摇头,她很好,很关心你。
那她有没有说我什么?
杨鸥温柔地笑起来,你是想听什么?她倒是告诉我,你小时候记性不太好,把妈妈喊阿姨。
邢望海瞪圆了眼睛,蓦地反应过来,杨鸥这是在开玩笑。
杨鸥晃晃他的手,怎么?生气了?
邢望海冷哼一声,堆起个假笑,我才没那么小气呢。
这句之后,他们忽然沉默下来。
鸥哥邢望海喊他的名字。
杨鸥嗯了一声,等他接下来的话。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那些事?
杨鸥没说话,只是抓紧了他的手。
我跟须旭做了交易,当年还有现在,给你使绊子的其实都是礼亦为,须旭只能算一个从犯。
我知道,我跟踪过你,发现你去过好几次看守所杨鸥叹了口气,但我确实不知道礼亦为为何对我有这么大敌意,毕竟我只是个小演员,他可是真正的权贵
邢望海半支起身子,坐在床上,人的恨意有时候就是无缘无故的,不需要找什么理由,或者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理由都足以致死。
杨鸥苦笑了一下,你比我看得通透。
他们再度沉默了几秒。
你妈妈告诉我,你有列一份清单,上面有你想做的事情,给我看看吧,我想帮你一起完成它。
邢望海怔了怔,耳根忽然热了,避开杨鸥殷切的眼神,支支吾吾,没有、哪有那种东西,她肯定看错了
望海杨鸥轻笑,语调上扬,邢望海弟弟,好弟弟,给鸥哥看一下嘛。
邢望海耐不住他磨,只好投降,将手机递给他。
杨鸥扫了一眼,像过了阵电流般,全身微麻起来。
第71章
并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事项,每一项都简朴得令人心疼。有些是他自己想做的,身体好时,每天坚持跑一公里,看一部电影;三个月内,学完法语;争取学会做一道关于牛肉的菜;如果有可能,想养一只猫
让杨鸥眼眶湿润的,是接下来这些,譬如:
和鸥哥去沙漠看一次星星;再陪鸥哥好好过一次生日;想让鸥哥拍完《无主》,争取让《无主》上映
邢望海很少说,却全部都写下来了。他不是不擅长表达,只是过于缄默,将浓烈的爱意隐藏在平静之下。
杨鸥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些梦,既像来自于过去,又像来自于未来。这一刻,他幡然醒悟,那些恼人的梦境并不是什么启示或者答案
真正的答案正在他眼前,被他紧紧握着。
他们都要没有遗憾的放下过去,至于将来,那些息息相关的将来,没法预料,可杨鸥知道,每一项都会关于邢望海。也许许多年后,他都会记住当下的钝痛与酸楚,但更为强烈、盈上心头的,却是幸福。
你要快快好起来。杨鸥有些哽咽。
邢望海没说话,只是望着他笑,另一只手覆过他的手背。他们牢牢叠握在一起。
160.
邢望海出院那天,齐情主动驱车来了医院。
办完出院手续,已是傍晚时分。这天下了雨,气温骤降,挡风玻璃前甚至起了层水雾。齐情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在车内一个人坐了很久,才上楼。
按照短信里给的病房号,以及畅通无阻的探病证明,他很容易就找到了邢望海的病房。病房的门虚掩着,他停住脚步,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尽管只有一指宽的缝隙,里面的风光却一览无余。
邢望海和杨鸥站在窗边,好像在说着什么,说话间,杨鸥的手指压在了邢望海的唇上。邢望海没有拒绝这份暧昧的举动,相反闭上了眼。
杨鸥慢慢靠过去,吻住他。
并不是那种激烈的吻法,只是嘴唇碰着嘴唇,却蕴含无限柔情。
吻毕,杨鸥碰了碰邢望海的头发,邢望海张开眼,对着他微笑。
齐情僵了一会儿,虽然并没有撞见什么干柴烈火的出格行为,却无端觉得躁人。大概是亲眼目睹到邢望海和其他人亲密互动,让他一时无法适应吧。他脑子很乱,心里更乱,转头又进了电梯。
下到停车场,径自坐进车里,他直接趴在了方向盘上。
他在想很多事情,关于这段时间发生的,还有过去。像是在美国过圣诞节,还有滑雪,有爸爸们、有邢望海以及他的家人,烤面包香和烤火鸡香几乎成为了他少年时期的标志性记忆;还有在奥地利求学的冬天,他在快接近零下的琴房里练琴;还有偶然在上海碰见徐幻森的那一天,发现他那双很深很黑的眼睛;还有在南极的点滴点滴,发现Ming的情书,掉进冰缝,以及在蓬塔伤心欲绝的分离;还有唐一曲指责他时,说他从小受宠惯了,越是得不到的,越是要得到......
各种各样的回忆和念头在他脑袋里盘旋,像是决堤一般,冲撞他的情绪。
这时,电话忽然震了起来。他看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才接起来。
徐幻森......齐情喃喃。
怎么了?徐幻森听出语气里的不对劲。
没什么,齐情抹了把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就是想起来些事儿。
什么事?
很多,很多,说不清楚。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好像昨天还是个小屁孩,今天就长大了。
徐幻森被他这没头没脑的感怀逗笑了,哟,怎么着,你今天不就是接邢望海出院吗?还接出一段感悟来了?
齐情嗤他一声,他不用我接,杨鸥在呢。
徐幻森又笑,那你的确是个电灯泡了。这样,你来接我吧,我这边刚好忙完。
齐情将车泊在路边,这样徐幻森一出公司大门,就能直接上车了。外面又开始飘起了雨,雨刷啵次啵次,寂寞地刷开附在玻璃上的雨帘。
有人在敲副驾驶位窗户,齐情回过神,解锁,徐幻森迅速挤进来,带着有些冷的潮气。
齐情发现他肩膀沾湿了,递给他纸巾,顺便打开了暖风。
徐幻森大剌剌地接过来,浮皮潦草地擦着身上被淋湿的部分。齐情看不过去,扯过一张纸巾,嘴里念叨着真麻烦,手上却主动忙起来。
徐幻森忽然贴在齐情耳边,齐情一滞,那股带有明显企图的暖热气息不仅在挠他的耳朵,还在挠他的心。
徐幻森带着笑意道:我以前啊......有过这种幻想,就是哪一天啊,有了真正的对象,我对象会在公司楼下等我,接我回家或者接我去吃饭。
雨还在下,好像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将路面的尘气都激荡了起来。轿车夹在雨幕下,他和徐幻森被夹在轿厢里。
齐情从出门到现在,已经遭遇了两场雨。可任何一场雨,都不及徐幻森递过来的,潮湿的嘴唇。
徐幻森吻完,退开了一些,望着还在微微喘息的齐情道:那我们是回家还是吃饭呢?
齐情觉得自己该反应,该说些什么,却伸手捏住了徐幻森翕张的嘴巴,再次吻了上去。
在热烈的吻中,齐情含糊不清道:回家吃饭。
这天是四月二十号,按照中国历,谷雨。
雨生百谷,他们都要重新破苗,活过来。
End 2020.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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