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告白
薛沐说完这句话,电脑的音箱中就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随后整个文件自动停止播放。
录音结束了,但于朗和严潇却依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于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窗户旁,看着玻璃上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一瞬间突然觉得眼睛发涩,鼻子发酸。
“这浑蛋!”他狠狠地砸了一下窗子旁边的墙壁,泪水突然涌出来。
他知道薛沐本可以来找他的,但却唯恐牵连他,所以一直隐忍着,直到最后撑不下去,才用这样的方式来求助。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很清楚薛沐的为人,他是非常独立的一个人,向来很少求人,即便是和他关系这么好也一样。现在才知道原来并不是他性格孤僻,而是不敢去依靠,不敢去求助。想必年少时吕秀晶的离去对他的打击非常大,以至于对任何人都产生了不信任感,生怕某个人的离开让他受伤。
“我要把这张存储卡带回去,恐怕这件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严潇将读卡器从电脑上拔下来,脸色阴郁。
“你想到了什么?”于朗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泪水,转过身来,低沉着声音问。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信仰之光’的事情吗?”
“记得,前一段时间我还收到过他们的宣传单。”于朗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十”字下面带个钩子的诡异符号。这个幽灵一般的符号在过去的一周中已经多次出现,潘明的手腕、宣传单,还有《我在你左右》发布的那个网站的整个背景,都有那个图案。原本他还以为这个符号是薛沐在故事中创造的,现在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只故事中没有出现,就连薛沐自己都没提到过。
“经过我们的调查,这个‘信仰之光’俱乐部就是信力会的外围组织。”
于朗怔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严潇:“这能说明什么?”
“你记得我跟你解释过‘造神’这个项目的目的吧?”
“通过无数人的信念来凭空造人?”于朗目瞪口呆。
“不,是造神。”严潇抿着嘴回答。
“造神?”于朗皱着眉沉吟了片刻,眼神陡地锐利起来,“你说的意思是他们想要赋予一个普通人以神的能力?”说完,他立刻摇着头否定道,“这完全不可能。”
“之前我也认为不可能,可是你不要忘了,白灵妃的存在也是不合理的。既然白灵妃都能存在,那么这个也完全可以说得通。”严潇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突然脸上涌现出激动的神色,飞快地说,“薛沐一直都想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凭空将白灵妃创造出来的,还以为自己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但他却没有料到对方选他就是因为他的号召性,他的故事能够吸引很多人的关注,同时免费发布在网络上供人阅读也能最大限度地扩展这个故事的阅读受众。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个故事,进而受到吸引,甚至相信这个故事的真实性。于是这些人的信念汇聚到一起产生了神奇的力量,这就是白灵妃出现的原因。”
于朗愕然,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却不得不承认严潇思维的敏锐,短短的时间就能做出这样一个合理的解释。
“怎么样,我说的对不对?”严潇似乎也对自己灵光一现的想法极为满意,得意扬扬地看着于朗。
“如果按照你这个解释,那么把一个普通人变成神岂不是需要无数人的信念?”
“这是一定的,相信的人越多,信念的力量便越强大。你想没想过也许各种神话传说甚至各大宗教中的神也许都是真实存在的,而他们之所以能够成为神正是因为有数以千万计的虔诚教众的信仰。信仰的人越多,信念的力量就越强大,同时他的力量也随之增长,最后会出现种种难以用当前科学理论来解释的神迹。”
严潇的这一番话简直是振聋发聩。无论是历史上还是宗教学中都没有人能够以这种方式来解释众神的存在。假如真的如严潇说的那样,那么也许这个世界上最开始确实没有神的存在,但是随着人们自发的崇拜和信仰,所谓的神便真的从虚无中诞生了,并且被人们赋予了各自的神格、能力、职司等等。
“我想信力会一定已经知道了这个真相。毕竟这个神秘组织的历史已经有数百年,在这数百年中他们必然对人的精神力量有着极为精深的研究,或许正是因为洞悉了真相他们才想要通过实验来证明这种方式是不是可行。”
“那他们为什么不在西方国家中进行,而要万里迢迢地跑来这边?”
“因为我们没有信仰。”严潇缓缓地说,“我想他们之所以选择在中国进行这个实验,或许是因为国人向来没什么信仰,而在这些没有信仰的民众中似乎更容易发展一些信众,比如说——”
“‘信仰之光’?”于朗插嘴说道。
“对,另外一个原因也可能和人数有关。你别忘了信的人越多信念力量就越强大。”
“这么说他们一边在进行实验一边则偷偷地发展信众,可是他们凭什么让民众相信他们,毕竟他们可没有什么神力可供展示。”
“他们确实没有,不过他们有钱。根据我们的资料显示,信力会的成员中有好多位都是欧洲一些大家族的重要成员,还有一些财团在背后为他们提供资金上的支持,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罗斯柴尔德家族。”
“罗斯柴尔德!”于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神秘的犹太人家族曾经控制了整个欧洲的金融界,虽然在两次世界大战中损失惨重,表面上看起来已经风光不再,但其真实的实力谁也不知道。
“我之前说过信力会的中国分部是最近几年才成立的,起初他们主要从事的是慈善活动,所以政府对他们监管很宽松,不过最近一段时间的调查报告显示,他们正是借慈善活动来掩盖一些非法活动。”
“那你们怎么不直接取缔他们啊?”于朗不解,反问。
“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信力会毕竟在国外有很深远的影响力,而且他们的行为用现行的法律还难以界定是否违法。”
“什么意思?”
“比如说他们搞的这个‘信仰之光’俱乐部,专门为一些有困难的人解决生活问题,还免费给老年人做一些保健服务。虽然他们在宣传方面有些主观唯心,但毕竟没教唆人们杀人放火,也没有违背公认的科学理论。其实也不能说是主观唯心,他们用的那些方式在国外都是一些很常用的安慰疗法,比如说他们强调心态的重要性,以及信念的力量,这些我们平时不也都看得到嘛。”
严潇说到信念的力量,于朗立刻想起曾经在那张宣传单上看到的话:“信仰是最神奇的力量!”这句话中的“信仰”恐怕就是对信念力的神化,如果这个组织人为地创造出一个神祇或者一种理论来获得民众的信仰,这显然很符合对“造神”一词的定义。
把一个普通人“神化”,其实无论古今中外,这种极端的个人崇拜一直都未曾停止过。特别是在古代,将统治者“神化”是统治阶级维持其统治的一种手段,比如说将皇帝叫作天子,将他们同某种图腾,譬如说龙联系起来,并且在他们的身上大做文章,赋予他们种种神异性,这些其实都不过是为了彰显其作为最高统治者与普通民众的区别,以便加强其正统性。
“你们派人进入组织内部调查过吗?”
“这个还用你说,自然调查过,你以为我是在瞎掰啊!”严潇不满地瞪了于朗一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们的调查员难道就获得了这么一点表面的东西吗?这也太差劲了吧!”
“拜托,我还没说完呢!你听完再插嘴好不好?”严潇的声音骤然拔高,柳眉倒竖地叱责道。
于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说你说。”
“据说这个组织的领导者叫作摩多,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是一身黑袍罩身,谁都不知道这人的长相。而且这人非常注意保护自己,几乎从不在公众场合出现。”
于朗撇了撇嘴:“看这架势和邪教教主似乎没什么区别。”
“另外,他们针对内部会员的资料显然具有一些洗脑的性质,关于这个我们专门咨询过权威的心理学家。我曾经去听过他们一堂面对公众的宣讲课,虽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但现场的煽动性非常强,即便去之前我已经做了一些心理上的干预,在会场的时候依然会情不自禁地被鼓动。”
“他们有没有进行个人崇拜方面的宣扬?”
“这倒没有,但话里话外确实有些这方面的暗示,而且有很多迹象表明这个‘信仰之光’有可能会往邪教的方向发展。信力会作为‘信仰之光’的后台想必也脱不了干系。我们暂时还没调查清楚这个实验到底是中国分部单独进行的还是欧洲总部的指示。当然无论调查结果如何,‘信仰之光’和信力会中国分部都可能会遭到取缔,之前一直容忍他们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来指证他们。郭小鹏虽然死得诡异但却无论如何都算不到信力会的头上,薛沐的死算是为这件事情打开了一道口子,但也不明显,毕竟所有证据都指明他是自杀的。不过现在有了这张存储卡,一切就都好办了。”
“你觉得你们领导会相信薛沐的话吗?”于朗迟疑地问,如果不是经历了这件事情的始末,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你可别把我们当成普通的警察,告诉你,比这更诡异的事情我们都经历过。”严潇傲然说道,但见到于朗脸上都是不信的表情,那傲骨铮铮的神气立刻泄了三分,“呃——我不是说我,是别人。”
于朗笑了笑,严潇虽然年纪不大,但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不说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单是严谨的逻辑思维就相当难得。
听严潇话里的意思,这些保密机构似乎真的存在,于朗想起美国著名的科幻剧集,便笑着问道:“难道你们局里也有类似‘X档案’一类的东西吗?”
严潇一听于朗的询问,立刻眉飞色舞起来:“这个自然有,不过不叫‘X档案’,具体叫什么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机密。”
“都是机密,都是机密你还和我说这么多?”于朗撇嘴嘲讽道。
严潇刚想还嘴,却发现于朗突然皱起了眉头。
“我总觉得似乎哪里还有不妥。”于朗摸着下巴说。
“已经够清楚的了,这个录音完全可以说明白。”
于朗却摇了摇头:“我总觉得因为读者多,故事中的人物就活过来的解释很扯淡,古今中外有那么多著名的作家,他们的作品读者也不见得会少于薛沐的,为什么他们故事中的人物没有活过来?薛沐也说过他采取的这种虚实结合的叙事方式并非只有他一个人使用过,那么其他使用者的故事中是否也曾出现过类似的现象?如果出现过,那为什么从未听说过呢?”
严潇被问得愣住,她之前所做的那些推测都是灵光一现想出来的,而于朗的这个问题显然并不简单。细想一下,也确实有道理,历史上有那么多文豪大家,他们的作品也是千万人诵读,甚至持续几百年而不衰,但却从未出现过如此灵异的现象。按说,薛沐的故事除了在网络上连载这点和他们有所区别之外,其他的无论是读者还是传播方式都没有什么大的改变。
“难道是因为薛沐的故事是在网络上连载的原因?”严潇犹疑着说。
“怎么可能?网络上点击率高、流传率广的网文比比皆是。文章发表的载体不是关键,一定有另外我们不知道的原因。”
于朗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几眼,就各自低头凝眉敛气地沉思起来。
片刻之后,严潇率先打破沉寂:“哎呀,不想啦,不想啦,这么伤脑筋的事情还是留给局里那帮分析员去想吧,不管了,反正我是完成任务啦!”严潇抬头看了一下墙壁上的挂钟,立刻悲惨地大叫起来,“都晚上九点啦!怪不得我这么饿。”转头发现于朗正错愕地看着她,“你不饿吗?你家里有什么吃的没有?”她一边说着一边径直向冰箱走去,拉开冰箱门看了一眼便又沮丧地关上,瞪着于朗抱怨道:“你们家老鼠是不是都饿死啦?你这冰箱难不成是新买来的吗?这么干净。”
“拜托大小姐,我昨天刚从医院回来,之前的食物都扔掉了,还没来得急储备。”
“这么可怜啊。”严潇撇着嘴,接着故作潇洒地挥了挥手,“走吧,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安排你吃顿好的去。”
严潇的做派让于朗有些啼笑皆非,不过找到薛沐的留言确实让他松了一口气,起码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尽管还有些细节没有弄明白,但想必国安局方面自会推敲明白,估计从此之后也就没有他什么事了。这样一想,于朗心里豁然开朗,从薛沐死后一直盘旋在他心头的阴霾也逐渐地烟消云散了。
“丫头,这可是你说的,我可专挑贵的点啦,别到时候不认账。”于朗从桌子上捡起钥匙,在手中上下抛着,脸上都是阴险的笑。
“切,”严潇面露不屑,“你到我们局里打听一下,小严姐什么时候不认账过。”
看严潇的意气风发,想起她开的那辆奥迪A4,于朗还真好奇这小丫头会带他到什么奢华的地方去。虽然嘴上说要狠狠宰严潇一顿,可于朗又怎么会让一个小女孩来花钱呢?
不过于朗显然高估了严潇的野心。
在他随着豪迈的“小严姐”走进街边的一家大排档之前,他绝对不会想到严潇会如此出人意料。真不知道到底是这丫头一开始就已经打算好了的,还是听他说自己要狠宰她一顿的时候临时改变了主意。
“这就是你说的吃顿好的?”于朗面带嘲讽地看着严潇问道。
“是啊,我告诉你这家店的馄饨是一绝,不信你尝尝。”严潇对于朗的嘲笑如若未见,脸上更是一片云淡风轻。
“你之前来过?”
“那当然。”
“什么时候来的?”
“好久之前了吧,也是另一个朋友带我来的。”
“噗!”于朗把口中刚喝进去的水喷了出来,还好他及时低下头,不然对面的严潇可就惨了。
“喂,你怎么回事啊?我告诉你这可不是第一次啦!”严潇显然心有余悸,脸上都是后怕的怨念。
“对不起,对不起。”于朗拿着餐巾纸擦着嘴角的水迹,接着不可思议地看着严潇,“这家店我没记错的话是半个月前刚开的。”
“瞎说,你怎么知道是刚开的?”严潇依然死不认账。
“拜托严大小姐,这家店距离我住的地方还不足五百米,我能不知道?”于朗无可奈何地说道,抬眼发现面前的严潇脸上好像挂不住了,立刻话锋一转,“不过你说的倒没错,这家的馄饨确实不错,馅大皮薄,润滑爽口,汤汁鲜美,吃过之后齿颊留香、回味无穷,你要是不刷牙,那味道能在你嘴里盘旋三日不绝啊。”
听于朗说得好玩,严潇忍不住笑了起来,脸上的恼怒自然消散无踪。
“用不着你帮我圆谎。”严潇白了于朗一眼,随后撅着嘴解释道,“我原本是想请你吃顿好的,可下楼我才想起上个月的工资已经没剩下多少了,要是真请你吃顿好的,我这接下来的一周就要喝西北风了。所以——大不了先欠着,下个月发工资再请你啦!城西望海楼,怎么样?这次说话一定算数的。”
严潇的眉宇间都是歉意,于朗原本就没打算让严潇请他,现在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自然满口答应:“好好,那就等‘小严姐’下个月的大餐。”
这家店虽然刚开不久,但于朗却是这家店的常客,喊来服务员,点了一些小菜和两大碗馄饨,两个人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之后,于朗付了账,两个人便走出店门。天上阴云密布,星月俱无,远处的天际偶尔闪过道道闪电,但却不曾听见雷声。
“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可能要下雨。”于朗抬头望了望天,转头对严潇说。
“好,那我走啦。”严潇点头,径直向自己的车走去。
“对了,是不是就没有我啥事了?”于朗突然问道。
严潇站住,转过身,掠了掠前额的头发:“嗯,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了,不过也说不准,你最好还是不要离开西兰市。”
“行,那我知道了,有事打电话给我吧。那什么,有什么大的进展你也告诉我一声,在不违背政策的情况下。”
“嗯。”严潇应了一声,打开门坐进去,向于朗摆了摆手,便发动车子驶出小区。
于朗看着车渐行渐远,便转身往回走。谁知刚走到楼门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一晃,便进了楼。
是苏真。
于朗心下大喜,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他住的这栋楼最高只有七层,所以并没有电梯。苏真走得很快,于朗奔进楼道里的时候,连她的影子也没看到。他想也没想就向楼上追去,一连爬了三层才觉得有些不对,按说这么寂静的楼道中,如果有人的话应该发出脚步声才对,但他却听不见一点儿声音。正自犹疑,身后却陡地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
“喂?”
于朗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啊”的一声转过身来,正好看到苏真从拐角处走出来。
“你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后面干吗?”苏真笑着问。
“我还没说你吓我一跳呢。”于朗吁了口气,“怎么这么晚了还来找我?”
“我妈今天下午出院啦,刚刚把她送回家里安顿好,想着我也没什么事情就过来看看你。
对了,你的脸好点没?“苏真说着突然伸手过来摸于朗的脸。
“好多啦!”对于苏真的动作于朗有些意外,但却没有躲,因为他看到苏真脸上写满对他的担忧。
“你家住在五楼吧?”苏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似乎有些不妥,立刻收回手,然后故作不知地问道。
“对啊,上来坐坐?不过先说好,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能请你喝清水。”于朗笑着说,心里却突然想到那个叫高旭的律师,脸上的笑容立时就有些发苦。
“好,确实有很多话想和你说。”苏真答应着,并没有发现于朗的异样。
于朗住在五楼,遇到苏真的时候已经是三楼,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片刻工夫就到了门口。
于朗拿出钥匙开门,门打开的一刹那,外面突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轰隆隆的声音震得整个大地似乎都颤了几颤。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糟了,这让我怎么回去?”苏真走到窗户前,看着外面雨幕连天,皱了皱眉头。
“没事,急雨,很快就停。”于朗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苏真转过身来,坐在背对着窗子的单人沙发上。
于朗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将其中一瓶递给苏真,笑了笑:“你要是想说抱歉的话,那就不用说了。”
苏真愣了一下,这才想到于朗是指她在几天前从他病房逃跑的那件事。
“我可不是来道歉的,让你失望了。”苏真穿着浅粉色带小花的半身裙,腰间镶着一圈圈的蕾丝,说话的时候微微向前俯着身子,长长的头发从头两侧垂下来,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摄人心魂,瓜子脸线条柔和妩媚,嘴角带着些浅笑,眉间却流露出一丝忧郁。
于朗能听到心在胸腔里乱七八糟地跳动。从见到苏真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失守了。他一直都觉得苏真美丽得令人窒息。虽然根据大多数人的评价,苏真美则美矣,但顶多算是中上之姿,距离所谓的倾国倾城、祸国殃民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不过对于朗而言,世界上可能没有比苏真更漂亮的女人了。
最开始认识的时候,于朗每次说话都要在心里酝酿半天,生怕自己出丑,后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之后才有所改善。想起自己当时的那些小心思,现在虽然觉得可笑,但却让于朗无比怀念。
苏真自然不知道于朗的心里在想什么,甚至都没发现于朗正呆呆地盯着她傻笑,只是心不在焉地摆弄着茶几上的矿泉水,脸上的神情时而欣喜、时而担忧,显然心里也在琢磨着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分钟,苏真才反应过来,惊讶地抬起头,正看到于朗呆呆的笑。
“喂,想什么呢?”
“啊?”于朗也回过神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想什么。”
“还说谎,你摸鼻子了吧?”苏真指着于朗咯咯地笑道。
“我有吗?”于朗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下意识地又去摸鼻子,手抬起来之后突然醒悟,慌忙又放下,却引来苏真更大声的笑。
“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啊?”苏真笑罢,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你不也没变?”于朗定定地看着苏真的眼睛,接话道。
“你怎么知道我没变?”苏真却低下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我的感觉、我的心告诉我的。”于朗拍着自己的胸口说。
“你的感觉很准吗?我怎么不知道?”苏真抬起头看于朗,眼神已不再躲闪,“你难道感觉不到我身上的变化吗?”
“感觉不到,嗯——”于朗突然顿住,迟疑起来。
苏真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紧张和慌乱的表情,瞪大了眼睛盯着于朗。
“或许有些变化吧,”于朗侧着头打量苏真,一本正经地说,“好像变得更漂亮了。”
听到于朗不靠谱的回答,苏真顿时松了口气。
“怎么,你很担心我发现你的什么变化吗?”于朗疑惑地问,心里却琢磨着:难道苏真知道自己见过高旭了?
苏真依然避而不答,而是笑着说:“我收回我刚刚说的话,你也不是一点没变,起码变得油腔滑调了。”
“有吗?”
“当然有,你不知道我刚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有多笨,说话都是结结巴巴的。”
于朗失笑:“你还记得我结结巴巴的啊?”
“当然记得,不过后来倒是没怎么结巴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结巴吗?”
“嗯。”苏真点了点头,这让于朗十分意外。
“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不仅结巴,还爱脸红。”苏真一边说一边笑,一双眸子中波光潋滟,“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呢,可笑的是你还总是闷着不说。现在想想我当时也是挺任性的,你不说我也不说,总觉得要是我先说了,就会矮了身价,就会显得贱。另外也是气你,我就想看你什么时候才能鼓足勇气说出来。哼,要是没发生那件事情,也许我忍不住就先说出来了。”
“谁告诉你的?我就知道是因为这件事情。”于朗苦笑。
“不是听别人说的,哼,我当时就站在我们宿舍的阳台上,眼睁睁地看着你这个浑蛋和她抱在一起。”即便过了这么长时间,苏真讲述的时候还是有些余怒未消的感觉,这让于朗更加哭笑不得。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伤心,觉得自己真是又蠢又笨,竟然被你这个家伙骗得如此狼狈。当时我就发誓再也不理你了。不过随后觉得这样好像太便宜你了,既然你背着我和谭晶搞在一起,那我也能找一个男人。”
“于是你就找了一个男朋友来报复我?”
“是啊,谁让你先背叛我的?”
“可是,事情根本就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于朗满脸的苦楚。
“我后来才知道错怪你了,可我又不想向你低头,而你又整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以为你早就对我没有感觉了,也就不再纠结这事了,反正你还在我身边,我依然能时时看到你。我承认当时我是挺享受那种被人追捧的感觉的。有一段时间我甚至觉得我真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不过当我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你的时候,我开始慌了,心里空荡荡得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你还记得我有一天拦住你问为什么躲着我吗?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原来终究是不能将你放下的。
“我当时问你为什么躲着我,你说你讨厌我的男朋友,于是我一回到宿舍就给那个男的打电话说分手,既然你不喜欢我就换一个好啦。然后第二天遇见你的时候,问什么样的男人是你喜欢的。可是你竟然还傻傻地不明所以,你难道不知道我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吗?真是笨得要死。不过你一本正经的回答简直要把我笑死了。天哪,你简直比我爸对我提出的要求都严格啊!这哪是帮我定择友的标准啊,分明是想让我一辈子找不到男朋友啊!”
苏真一边说一边笑,丝毫不理会于朗脸上不断变幻的精彩表情。原来这些她都知道,都说女人心难测,却不料竟然是如此之难测。
“通过这件事情,我知道你还是很在乎我的。虽然很想告诉你我也喜欢你,但那时我老爸已经帮我办妥了去英国留学的事情,等一毕业我就会飞往英国的曼彻斯特,在那里读三年研究生。如果当时说出来,虽然会有一段美好的恋情,但接下来就会面对长久的分别。当时的情况,几天不见你,我都会辗转反侧地思念,我不知道远隔万里的相思会是怎样地难熬。而且那么长时间的分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呢?既然已经忍了这么久都没有说出来,那就一直埋藏下去吧,省得到时徒增困扰。有缘的话就再续前缘,无缘就各走各路吧!别怪我狠心,这个决定你不知道我纠结了多久才确定的。”苏真絮絮地说着,脸上时而悲伤时而欣喜,完全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
于朗静静地听着,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怪不得那一段时间每次看到苏真都是一副闷闷不乐、欲语还休的状态。
“就这样一直到毕业,我本想最后找你出来告诉你我的心里话,但却总是出现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打乱我的计划,于是就这样一直拖,直到毕业聚餐。酒会上人来人往,我始终盯着你,可你的身边始终围绕着一帮人,而你竟然也不向我看上一眼。我气得不行,兀自喝了好几杯酒,心里对自己说:难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分开了吗?酒越喝心越寒,看你却是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你不知道当时我爸就在外面的车上等着我,一旦酒会结束,我就会立刻离开。我真想把你一把拉过来,狠狠地踢你几脚。不能再等了,我一边和周围的同学互相拥抱告别,一边偷偷地注意着你,终于你朝我这边看了一眼并要向我走过来,我心中大喜,不过可恶的是你刚刚走了几步就被你们宿舍的男生拉住,然后竟然拉拉扯扯地走了出去。我终于绝望了,泪水肆无忌惮地流下来。我哭着离开,当夜就坐着我爸的车回到西兰。
“虽然没能当面说,但电话里也应该能说清楚的,我安慰着自己,谁知第二天你的电话竟然停机了,委托别人找你却得知你已经离开了学校。然后我又找到了谭晶,想要知道你家的地址和电话,却被告知你根本就没回家,究竟去了哪里她也不清楚。放下电话的时候我觉得有些头晕目眩,难道就此永别了吗?”
“现在想想当时真的挺傻的。”苏真笑了笑,“通讯这么发达的时代想要找一个人虽然会费些工夫,但还是能够找到的。不过我却没有时间去寻找,因为第二天就要飞往英国。也许这就是命运吧!只是一点点的小小偏差,就能让我们就此天涯永隔了。
“就这样,我放弃了寻找,带着一颗破损的心飞向曼彻斯特。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云海,一幕幕的回忆在脑海中盘旋不休,泪水不停地流下。当时我觉得,我们真的可能到此为止了。三年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对于你我来说已经足够改变一切,或许等我回来的时候,你早已成为人夫人父,或许那时我也已经把你放下,谁知道呢,随它去吧!”
于朗摇头苦笑:“你离开的第二天我就来到西兰,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只想找到你,可是来了之后按照你在学校登记的地址寻过去,才发现你家已经搬走了。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和你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竟然连你家的确切地址都不知道。我想给你打电话,但却发现手机被偷了。你知道我向来记性不好,所有的电话都存在手机里面。手机一丢于我而言不啻一场灾难。我可以再买一部手机,但却无法找回里面的通讯录。你知道吗?即便这样我也从未放弃过找到你的希望,于是我在西兰住下来,找了一份工作,平日里没事就在大街上闲逛,只是希望有一天能在这座城市中遇到你。”
“你怎么这么傻啊?”苏真怔怔地看着于朗流下泪来。
“傻吗?”于朗长吁了口气,“或许是吧。我只是想找到你,想要告诉你我多么喜欢你、多么爱你,就像你说的,只有分离之后才知道你对我有多么重要。我的生命中无法容忍没有你的存在。我每天都给你的QQ留言,拜托一些同学帮我留意你的消息,可是却一直都没有回复。”
“怎么会有消息呢?我去英国之后就和所有的同学都断了联系。”这次轮到苏真苦笑了。
“那你也是最近才从英国回来的吗?”
“这倒不是,我已经回来两年多了。事实上我只在英国待了一年。”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苏真扭开矿泉水的瓶盖,仰头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我读的是曼彻斯特大学的法学专业,也算是世界一流大学的一流专业。第一年的课程很多,每天都埋头于各种法学论著中。不过这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我几乎没有时间来想其他的事情。不过就在我刚刚开始适应那边的生活,刚刚开始不那么思念你的时候,家里却突然发生了变故。我爸因为一件事情被警方逮捕,我妈也病倒了,于是我匆匆飞回来。原本以为没什么大事,因为我爸只是一个知识分子,绝对不会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但在我回到家之后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我爸涉嫌挪用一笔巨额公款,如果证据确凿可能要被判至少十年的有期徒刑。我根本无法相信一直清廉的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事实证明我的怀疑是正确的。我爸是被诬陷的,他所在研究院的院长退休了,他是最可能当选院长的,如果他因为经济问题入狱,那么院长的职位就理所当然地会落到另一个人身上。我爸自然不承认自己犯罪,好在对方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一个月之后,律师终于找到了证明我爸无罪的证据,很快我爸得到了无罪释放,但此时他的精神状态和身体状况已经变得非常差,自然无法再担任院长职务,只好退休回家。当时我妈的身体虽然开始好转,但显然在一段时间内无法恢复健康,面对这样的情况,我自然无法再回到学校读书,只好办了退学。随后我在一个朋友的引荐下进了西兰《法制日报》当记者。这个人叫作高旭,是一名律师,也是他帮助我爸洗脱了冤屈。”
于朗听到此处终于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却又产生了更多的疑惑。按说高旭那么优秀,还对苏家有这么大的恩情,是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导致已经订婚的二人反而分开呢?他记得高旭办公桌上依然摆放着苏真的相片,在提到她的时候眉宇间都是挥之不去的悲伤。高旭自然不知道于朗和苏真的关系,所以这些表情和神态也不可能是故意装出来给于朗看的。由此可见,高旭对苏真的爱是真的。难道是苏真?难道是因为苏真一直都无法忘掉自己?于朗想到这儿,心里突然激动起来。
“我知道高旭,你妈和我说过你和高旭之间的事情。”
“好了,不说他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说什么也没用。”苏真显然不想说她和高旭之间的感情纠葛,说罢长叹了口气,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萧瑟。
涉及个人隐私,虽然于朗很想知道,但却不好细问。看着苏真落寞的神色,于朗心里正盘算着用什么话来安慰,结果脱口而出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苏真听了于朗的这句话一怔,接着展颜一笑:“是啊,命运还真是变幻莫测,就像当初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是永别,却不料三年之后再次相逢。”
“是啊!现在都觉得如同做梦一般。”于朗也笑了笑,心里却颇为感慨,不到十天的时间自己的生活却变得面目全非,所遭所遇皆为不可思议之事,可不真如做梦一般嘛!
“如果这真是一个梦就好了,醒来的时候我希望还在大学的课堂上,教古代史的老头子依然念经一般地读着教案,将落的夕阳从身后的玻璃窗中射过来,把你的影子投到我的课桌上。我甚至能根据你的影子猜测你正将我的头发缠在你的手指上。”苏真双手托着下巴,眼神迷离地说着。
一瞬间于朗好像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候,虽然课程无聊,但却一直都有苏真的陪伴。现在想想,彼时他和苏真的关系还真是诡异,不是情侣但大多时候都在一起,甚至比一些情侣都亲密。或许这也是苏真身边的男友经常更换的原因。是啊,谁能忍受女朋友和另一个男的在一起的时候比和自己还要亲密呢?
于朗还记得当时曾经有一句话被很多人传来传去,是关于苏真的,怎么说来着,对,“铁打的苏真,流水的男人”。自然不是什么好话,为此于朗还和一个同学差点打起来。不过苏真对此却不甚在意,用她的话来说,那些人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让于朗相当无语,原来她也知道她就是那颗所谓的葡萄。
对于苏真的放浪行为于朗自然难以接受,虽然他知道苏真很聪明,那些人想要占她的便宜不太容易。不过眼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周旋在若干个男人之间,他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他不是没想过要远远地离开苏真,眼不见心不烦,可是总是无法离开。一个原因是他对苏真的迷恋,另一个则是因为苏真总是在他已经下定决心的时候来找他,导致他费了偌大力气做出的决定顷刻间便付诸东流。
于朗一直都不认为自己是个有魄力的人,换句话说他有些没有主见,随波逐流,特别是在对苏真的感情上尤为甚之。
谈话突然陷入了沉默,两个人彼此看着对方,都是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外面的雨声依然未停,墙上挂钟的时针却已经指向了十二点。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午夜。
可能是为了缓和这尴尬的气氛,苏真突然站起来,走向窗子,再转回来的时候,脸上都是怨念:“你这骗子,不是说雨会停吗?”
于朗无奈地摊了摊手:“拜托,天气预报都不靠谱,你以为老天会听我的话吗?”
“你有伞吗?”苏真白了于朗一眼。
“没有。即便是有,外面的雨这么大也不管用。而且这么晚了,你也很难打到车。”
“你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完全可以留下来。”于朗耸了耸肩,“你睡床我睡沙发,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顿了一下,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辜,又加了一句,“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在一张床上睡过吗?”
苏真自然不会忘,那是大三的下学期末,当时于朗在学校外面租了个小房子。因为学校的图书馆和自习室大多人满为患,而于朗又经常不在家,所以苏真便经常跑到于朗这里复习功课。那一天她突然觉得很困,便躺在于朗的床上打盹,没想到再睁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更让她意外的是于朗正躺在她的身边。她大吃一惊,但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之后,却松了口气,因为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虽然有些皱,但却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怎么,你害怕?”于朗看苏真脸上的表情有些发怔,贼兮兮地笑起来。
苏真不是害怕,只是脑子里突然塞满了当时的回忆。她清楚地记得清晨的阳光从未遮挡的窗户外射进来,正好照在于朗的脸上,他突然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梦话,然后皱着眉头翻身,却不料转过来的面孔正好对着苏真的脸。这才真是近若咫尺,呼吸相闻,唇与唇的距离不超过一厘米。扑面而来的热气,令苏真呼吸一窒。她蓦然睁大了双眼,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接着竟然鬼使神差地在上面亲了一下。于朗自然不知道他竟然还有过如此艳福,等他醒来的时候苏真早就走了。而以苏真的性格,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会说出这么丢人的事情来。
她可能从未曾想过有一天这些记忆会再次翻涌出来,占据她的脑海,可能也未曾想过这些当初觉得羞愤欲死的行为现在回想起来会是如此地温馨和甜蜜。所以当她听到于朗状似挑衅的话语时,只是微微一笑,淡淡地说:“好啊,我正想看看你这家伙时隔三年之后是不是还依然有贼心没贼胆。”说罢径直走向卧室。
这下轮到于朗目瞪口呆了,他说这些话开玩笑的成分居多。柜子里有两件雨披,鞋架旁边的柜子里放着两把伞。虽然天气不好,夜色深沉,但他住的地方距离市中心不远,出租车还是能打到的。说什么别回去云云只是为了缓解刚刚的尴尬氛围而弄出来的调侃,但却没料到苏真竟然真的当了真。看着苏真走进卧室,他想要解释,却又怕惹怒对方。于朗正暗自纠结,转念一想却又兴奋起来: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吗?还纠结个屁啊!这么想着他猛地站起身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卧室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停住了脚步。他觉得今天的苏真和上次见到的时候有了一些变化,可是具体不同在哪里,却又说不清楚。
他向里面张望了一眼。吸顶灯没开,亮的是床头的台灯,昏黄的光显得很暧昧。苏真已经躺在了床上,不过显然没脱衣服。这让于朗有些失望。
“过来,躺这里。”苏真侧过脸,看到于朗正踌躇地站在门口,便指着身边的位置,板着脸命令道。
于朗立时傻了眼,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羞涩地走到床边,脱了鞋,轻轻地躺倒在苏真的旁边。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一只胳膊轻轻地抵在苏真的腰上。他把头往里挪了挪,直到能够清晰地听到苏真的呼吸声才停下来。鼻端能够嗅到淡淡的清香,不是苏真头发上的味道就是身上的味道,于朗突然觉得有些心神恍惚,曾几何时他们也曾这样并肩躺在一张床上,不过彼时苏真睡得像头猪,还轻微地打着呼噜。
床头灯突然熄灭,不过屋内却依然有些亮光。于朗知道那些光是楼下的街灯发出来的,他住的是五楼,所以街灯的灯光能够映照到室内。外面风雨依然大作,狂风裹挟着雨滴砸在窗子上,发出“噼啪”的响声,那些雨水在玻璃表面上四散横流,如同一张哭泣的脸。
“于朗,你知道吗?我妈说你和别人不一样。”苏真突然说。
“啊?”于朗微微错愕,然后一头雾水,心说:这是打什么哑谜啊?当然不一样了,每个人都不一样。他转了转头,看着苏真柔和秀美的侧脸,“这话什么意思啊?”
“可是,为什么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现在才发现呢?”苏真没回答,反而一脸惆怅地抱怨。
“没事,现在发现也不晚。”于朗笑着说。
“你信命吗?”苏真突然问。
“嗯,信。”于朗把头转过来,平躺着,盯着天花板,最近和这个有关的问题还真多,昨天苏真她妈还问过。
“你听过我唱歌吗?”苏真又问。
于朗愣住,转过头看苏真,却发现她也在看自己,两只眼睛在昏暗的房间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呃,”他沉吟了一下,不知道苏真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没听过吧,哼哼的算不算?”
“不算。”
“那没听过。”
“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好啊。”于朗欣然应道。话音刚落,一只温润纤细的手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掌。
这一刻突然觉得好熟悉
像昨天 今天同时在放映
我这句语气 原来好像你
不就是我们爱过的证据
差一点 骗了自己骗了你
爱与被爱不一定成正比
我知道被疼是一种运气
但我无法完全交出自己
努力为你改变
却变不了 预留的伏线
以为在你身边那也算永远
……
苏真唱的是梁静茹的《可惜不是你》,蕴满悲伤的唱词,错落有致的高低音混合,虽然只是清唱,但却依然让于朗深感惊艳。虽然认识的时间很长,但还真就没听过她唱歌。
她的声音很棒,这在平时说话的时候就能感觉到,虽然并不甜美,但却有一种空灵沧桑的感觉。不知为何,这歌由苏真唱出来会让于朗觉得非常受震撼,就像一个人在你的耳边轻轻地诉说着,诉说着分离后的种种,诉说着无尽的思念和眷恋,诉说着深深的回忆和悔意。
……
仿佛还是昨天
可是昨天 已非常遥远
但闭上我双眼 我还看得见
可惜不是你 陪我到最后
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
感谢那是你 牵过我的手
还能感受那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