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课是语文老师的课,看见他这种模样也没有太为难他,只当他是生病了,点点头就让他进了教室。
池越回到座位,一言不发地坐下。
这时候的天气还是热,他坐下的那一瞬间,林栖都能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度。
池越短暂地偏过头,和他对视一眼。
林栖看到他被汗浸湿的额角,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非常莫名其妙的、没什么理由支撑的想法。
池越会迟到,可能大概也许和他有一点关系。
他撕下一张纸,写了句话推过去:你怎么迟到了?
身旁传来轻微的笔在纸上沙沙摩擦的声音,没一会,那张纸条又传到他面前:没什么。
林栖拿着笔,陷入沉思。
他好像没有什么追问的立场,而池越大概率也不会告诉他。
他把只有两句简短对话的纸条扔进桌肚里,没再管。
没多久,下课铃响,林栖起身准备离开,池越没什么反应,只是趴在桌子上,看起来丝毫没有离开教室的意思。
林栖疑惑,他是上学路上顺便吃了个午饭吗?
一层一层的学生从教室里冒出来,潮水般往下涌。
学生们交流着刚刚听来的八卦和绯闻,楼梯低窄,说话的声音盘旋不出去,全部忠实地汇入到路人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校霸昨天又在学校门口打架了。
不是说校霸和会长一起在外面吃东西的吗?
哎呀,女生语气有点微妙的兴奋:是在会长离开之后,校霸和周绍打起来了。
??校霸为什么会和周绍打架?
我合理推测是情敌互殴!
林栖:
柯峥艰难地按捺住激烈的好奇心,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用做贼的语气问:爸爸,为什么池越会和周绍打起来啊?
林栖把他的狗头按到一边:我也不知道。
他转身回楼:你先去食堂,我回趟教室。
唉??
教室里空荡荡,阳光喧嚣而又泛滥,落在摆得整整齐齐的课桌上。
这样的环境里,脚步声就显得格外清晰。
池越并不在意有没有人回教室,但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冲他来的。
他抬起头,看到去而复返的林栖,怔了一下。
林栖坐在了他前排的座位上,不轻不重地说:我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你和别人打架了?
池越没否认:嗯。
打个架而已,为什么不告诉我?
池越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为什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可能,有一点私心,他不想让林栖知道,他是和周绍打架。
你戴口罩是因为受伤了吗?林栖问:我能看看吗?
池越还没来得及拒绝,林栖已经抬起了手。
他没想到,林会长的那句话根本不是疑问句,而是通知。
你?
池越垂下眼,看到细白的手指一闪而过,勾住口罩底端,轻轻拉了一下。
我以为你伤得有点厉害,林栖指尖很轻微地触碰了一下池越下巴上的伤口,又迅速收了回来:你这是被狗咬了一口?
昨天晚上,听到周绍那句话时的怒火和许多无缘无故的敌意忽然消散了许多。
池越嗯了一声,低声回:是被狗抓的。
他下巴上的伤口有些深,但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伤痕,光看这一块,看不出来他打得有多厉害,不过想到这是位能一挑多安然无恙撤退的主,林栖还是问道:和你打架的那个人呢?
进医院了吧,池越一个字都不想提起周绍,潦草地回了一句,又说:你为什么还不去吃饭?
听说你和别人打架了,就赶回来看看你的身体健康情况啊。
你看过了,池越说:现在你可以去吃饭了。
会长还没被人这么赶去吃饭过,一时感觉有点新奇:好吧。
他刚要走,池越又说:等等。
嗯?
池越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难以开口,那个。
哪个?林栖很有耐心。
那个周绍,池越抬起眼睛,认真地看着他:你别再理他了。
你说这个啊。林栖笑起来,嗯,我知道了。
他回得很不在意,池越加重了一点语气,强调:我说真的,他不是什么好人。
这话从校霸嘴里说出来,听起来格外没有可信度。
但林栖没有觉得怪异,只是又认真回了一遍:好,我知道了。
他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问道:对了,池越,你是要一直待在教室,还是回宿舍?
回宿舍。
嗯。林栖点点头,走了。
池越:?
这就走了?
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林栖估计这会食堂的人差不多也吃完了,他没再去食堂,转去了学校超市。
超市分为两部,一部是零食区,一部是学习用品和生活用品区,正是回宿舍休息的时间,零食区拥挤到人仰马翻,用品区门可罗雀。
林栖目不斜视地走进用品区,货架上有创可贴卖,且品类繁多,林栖抬起手,在印着猫咪图案的创可贴盒子上停了一秒,拿起一旁的标准普通版。
他不清楚经过,但从池越的话里判断,他们打架的原因还真的是因为他。
那他总要为受伤的同桌买一盒创可贴的,就当做谢礼。
回到宿舍,他敲了敲池越的房门。
根本没要他等,房门几乎是应声而开。
池越刚刚似乎在洗脸,水珠顺着下颌滚落到脖颈,打湿了一点衣领。
林栖:
他隐约明白了为什么池越要戴口罩来上学了。
他把创可贴扔进池越怀里:就没有人告诉你,你的伤口不适合碰水吗?
池越接住盒子,不能吗?
不仅不能,你这种伤势,还要去打狂犬疫苗。
池越掀起眼皮,顿了顿:不是被狗抓的。
嗯?
是磕到的。池越说:所以,不用打。
林栖:行。
下午,池越果然没有再戴口罩,只是下巴上多了一道创可贴。
但这会,池校霸和周绍在学校门口为爱打架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每个人看到他脸上的创可贴都要好奇地瞄两眼,瞄得池越烦不胜烦,刚想痛快点把创可贴撕下来,就听到隔壁同桌平静的声音:不准撕,不然我就让你把创可贴全部吃下去。
池越抬起的手在空中停了一秒,又若无其事地放下。
你为什么这么凶?池越疑惑:你对别人也这么凶吗?
不是啊,只是对你而已,你享有会长特别待遇,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池越:你们学校的学生是不是都瞎了,看不出你不是好人?
你也是我们学校的,池越同学。林栖说:我们学校的学生不瞎,至于他们为什么看不出来可能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吧。
池越:?
你有什么意见?
林栖靠过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难道我说错了吗?
突然加近的距离,池越克制住往后退的本能,仔细看着他的脸。
太近了,甚至能数清楚他的眼睫毛到底有多少,根根分明地浸在阳光里,眼尾微勾。
瞳孔颜色很深,唇色他也说不清楚是浅还是深,总觉得像桃花。
池越:一般。
林栖坐回去:那我们可以得出结论了,其他人不瞎,你比较瞎。
前排的两位同学:
老天爷,他们都听到了什么!
-
池越和周绍打架的消息经过一天的发酵,终究还是传到了学校老师的耳朵里。
倘若他们是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打一架那也就算了,偏偏就在学校附近的街道,当着那么多明世学子的面打起来了,不抓出来敲打一番严正纪律,简直愧对和平友爱的校训。
放学前,池越被面色凝重的苏绣叫去了办公室。
他刚站起来,被林栖轻轻拽住了衣角。
林栖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的目光,轻轻叹气:不是你的错就不要认。
池越喉结微动:嗯。
很平静的一句话,但他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他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不是我的错?
他自己都没发觉,这句话的潜台词其实是,你为什么会相信我?
池越不是真的瞎,当然知道自己在学校的风评有多差,他从来不在意,那些人说什么并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影响,只是被林栖相信的感觉,还是让他在新奇之中,又觉得有点陌生。
为什么?林栖微微弯起唇角:可能是直觉吧。
直觉?什么直觉?
池越没怎么明白,苏绣又催了一遍,他只好先跟着苏绣去办公室。
路上,苏绣沉着声问:你为什么和别人打架?
苏老师平时说话都是温言细语,很少有这么严厉的时候,但再怎么说也是班主任,温和与严厉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池越没有意外,只是说:没什么。
没什么是为什么?池越,老师问你问题,是希望你认真回答,不是要你随便糊弄的。
池越不是故意糊弄,只是打架的原因牵扯到林栖,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解释:真的没什么。
苏绣要被气昏:一会到了教导主任面前,你也要这么说是吧?
池越保持沉默。
苏绣无话可说,加快了脚步往办公室去。
办公室里早就聚满了人,五班班主任,年级主任,教导主任,还有脸上贴着纱布的周绍,一群老师面沉如水地站着,硬是营造出了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过来送作业的学生紧张兮兮地进门,又噤若寒蝉地出去。
池越跟在苏绣身后进了办公室,听到动静,周绍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冷冷地碰撞到一起。
池越看到周绍脸上的纱布,不咸不淡地扯起嘴角,像是在嘲讽。
周绍眼神骤然变得阴沉,但只有一瞬间。
人都到齐了是吧,教导主任问:来,池越,你说说,昨天晚上为什么在学校门口打架?
池越的回答还是没变:没什么。
没什么还会打架?既然没为什么,你怎么不和我打架呢?教导主任多年的老油条,对学生这一套说辞都听腻了:说实话,不然我就请你们家长来,让他们来好好观摩你们俩打架的英姿。
第11章
池越没回,教导主任围着他仔仔细细转了一圈,笑了:行啊,你倒是挺倔的,怎么,是想被记过处分啊?
在学校记过是要录入个人档案的,苏绣连忙求情,主任,记过是不是太严重了?
行,那我再问问,你们俩为什么打架?又是谁先动手的?教导主任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落在池越身上:池越,是你先动手的吗?
池越先前就因为打架进了好几次办公室,教导主任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他没想到,池越居然否认了:不是。
哟呵,教导主任惊奇地说:不是你那是谁,周绍,是你先动手的吗?
说实话,他不相信是周绍先动的手,毕竟周绍受的伤可比池越严重多了,头上都被缝了几针。
要不是如此,学校也不会找他俩。
他们俩打架的位置比较偏,只有学生之间口口相传的事情经过,还有学生拍的一段简短的录像,录像里他们俩已经打起来了,也没法分辨是谁先动的手。
周绍瞥了一眼池越:不是。
这个也说不是那个也说不是,难不成你们俩的手会自己动吗?老实交代,到底是谁?教导主任被两个油盐不进的学生气出火,语气也越发严厉:池越,到底是不是你?!
池越眼皮也没眨,神色近乎冷淡,仍旧说:不是。
行啊你们,主任气笑了:你们俩要是不交代,那今晚就别回家了,留在办公室,一直到肯说为止。
请家长,记过,写检讨,一个也别想跑。
趁着教导主任出去抽烟解气的时间,苏绣把池越拽到一边,低声说:池越,是你先动手你就认,认下了也就是写个检讨的事,在学校里记过是会影响到你未来的,不要不信老师的话。
池越手背在身后,脊背挺得一如既往的直,只是头低着:老师,真的不是我。
老师,你也觉得是我吗?池越看着她。
我自然是愿意相信你的,可是
苏绣没说下去,和池越扬名全校的校霸名头比起来,周绍就是个清清白白没有任何污点的好学生,老师们会偏向哪一边,显而易见。
池越忽然觉得有点没劲。
不管是在这里耗时间还是别的什么,都很没劲,还不如干脆认了尽快揭过这一页,但想起林栖说的话,他舔了舔嘴唇,到底还是没开口。
五点半放学,直到八点,两个学生还呆在办公室没出来。
住校的学生还在晚自习,教室的灯都亮着,池越往外看去,可以看到一班的窗户。
他眯了眯眼睛,看到教室外站着的人,距离太远了看不清,但怎么看都觉得是林栖。
林栖长得太特别了,模糊的影子都比别人特别。
下一刻,他看到疑似林栖的人往办公室方向走来,距离接近,他发现自己的感觉没有错,真的是他。
没一会,办公室门被敲响。
进。教导主任边用手机看视频边回。
主任好。林栖推开门,礼貌地打招呼。
是你啊,面对全校最优秀的学生,主任眉开眼笑,丝毫不见方才发怒的影子:怎么啦,来办公室是有什么事吗?
我来看看池越,林栖说:想知道他为什么没去竞赛辅导。
池越参加数学竞赛教导主任还是知道的,手一指,说:在那罚站呢,学习好有什么用,成天就知道惹事!
林栖:
他问:为什么罚站啊?
他俩打架,还不肯说实话,问他们是谁先动手,没一个认的,我就罚他们站着了。
林栖意味深长地看过去:这样啊。
周绍自他进办公室以来就一直在看着他,现在正对上他这一眼,心里忽然一紧。
他昨天是看着林栖和池越一起在小吃街玩的,只是这两个人一直没注意到他,林栖似乎从来都看不到他。
他嫉妒池越,非常嫉妒,凭什么这个成天和林栖作对的傻逼还能和林栖和解,而林栖理都不想理自己?林栖一走,他就再也忍耐不住,去找池越了。
他在明世四年,学校门口哪里有监控哪里没有早就一清二楚,他俩打架不可能会被录下来,而池越名声又坏,没有人会相信他。
应该是这样才对。
他咬了咬牙。
主任,我觉得这里应该有什么误会。林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语调很平稳:刚好我拷贝了一份视频,想请您看一下。
周绍倏地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他拿出来的黑色U盘。
教导主任接过来:好,我看看。
他把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里,读取打开,视频窗口立刻弹出来,流畅地播放起画面
是池越和周绍打架的全过程。
虽然因为距离远的缘故,记录下的画面有些模糊,但不难看清楚,是周绍先攥住了池越的衣领,把他拽到一边。
教导主任一言不发地看完,抬起头,对林栖说:辛苦你了。
林栖摇摇头:不辛苦,谢谢主任相信我。
池越,你可以先走了,明天给我交三千字检讨,再请你的家长来一趟。
池越无所谓地应了一声,从周绍身后走过的时候,低低问了一句:你知道为什么林栖不喜欢你吗?
周绍握紧了拳,手背绷到发白。
我告诉你,池越笑了一声,却没什么笑意,尽是冷淡和某种意味不明的挑衅:因为你不仅恶心,还废物。
唐女士的怨念比山高比海深,哪怕到了家,林栖也觉得自己耳边还放着360度立体环绕沉浸式哭诉。
高二的学习压力明显比高一增加太多,重点体现在作业的数量上,他按照习惯先写数理,快要写完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校霸同学终于有了回信。
池越:到了。
林栖松了一口气:那我去写作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