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周围都没止住吵杂议论的声音,律风忍不住问道:李老师,佐特尔这一身是不是
嗯。非常嫌弃自己儿子的李女士,叹息一声,果然穿上燕尾服也不像音乐家吗。大家好像都不太满意。
我想,他们不是这个意思。
而是佐特尔,根本就不是音乐家风格!
是行为艺术家风格!
强行音乐家的佐特尔,视线掠过台下。
终于,他开口说道:感谢各位来到《逍遥游》现场,这场音乐会对我很重要。所以,我穿上最正式的衣服,和最重要的你们相见。
音乐人不善言辞什么的,根本不会在佐特尔身上出现。
他天生混血的深刻五官,配上字正腔圆的低沉嗓音,瞬间挽回了所有爱他杀马特形象的粉丝心。
会场逐渐安静,佐特尔十分满意。
他站在台上,没有打算继续介绍,更没打算做什么解释。
佐特尔一个响指说着,那我们开始吧!
潇洒地暴露叛逆本性。
音乐厅克制不住尖叫,不正经气氛令律风听到身边李女士的叹息。
可他觉得有趣。
音乐会为什么一定要刻板庄重,既然是年轻人的地盘,跳跃活泼也没什么关系。
坐在钢琴前的佐特尔,伸手抚过琴键。
几个清脆琴音传来,算是他做的最后确认。
他的视线与指挥相撞,佐特尔收敛笑意,神情肃穆,修长指尖落在黑白琴键,起手便是锐利锋芒,不给任何人思考和喘息余地。
音乐厅暗藏的声音,都被这一串激昂音符盖过。
律风还来不及想,会是怎么样的音乐,音乐就控制了他的心绪。
律风是不懂音乐的。
他曾经甚至嫌弃佐特尔随意配乐,让景物变得吵闹。
可是,现场这慷慨激昂的钢琴声,带起了整个乐团演奏的铿锵轰鸣,像是南海奔腾海浪席卷于岸,掀起时代的狂澜!
律风恍惚间,将重重的琴音,幻听为了击碎城防的炮火声。
好像听到了一座城市沉沦在苦海里的前奏。
枪声、哭声、悲鸣声,在管弦、擂鼓之中逐渐清晰。
音乐厅里,充斥着无力抵抗的悲怆,与任人宰割的麻木。
钢琴的清脆,仿佛时间的滴答。
一下一下在律风心上,敲出了深藏的哀伤。
什么复杂技巧,什么安静优雅,在这里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共鸣的音乐,残忍挖出了痛彻心扉的记忆
列强铁蹄,纵火焚烧。
山河破碎,战死荒野。
直到第一乐章休息间隙,那股独属于律风的难过低沉,一直回荡在他心中。
他很难在室内声音嘈杂议论里平复心情。
也不知道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胡思乱想。
师兄,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难过。
殷以乔虚握了他的手,脸上神情如他,我想,我们都一样。
音乐的情绪千变万化。
可佐特尔的第一乐章,使得整个音乐厅气氛凝重。
甚至有年轻人站起来,愁眉苦脸说道:我听得心里发慌。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难过。不是不好听,而是难过得像遭遇了大灾难一样。
律风跟着殷以乔走向大厅外,一路都能听到类似的感慨。
难过、感伤、心里堵得慌。
然而,那不是小家碧玉的哀怨悠长,更不是悲春伤秋的顾影自怜。
是一种突然爆发的汹涌暗潮,直白地袒露出灵魂深处的悲怆。
殷以乔带着律风到外间,递给他温暖的茶水。
你的小朋友比我想象的厉害太多了。
律风捧着温暖杯子,热茶入喉,令他舒适许多。
你想到了什么?
殷以乔眉间惆怅看他,想到了你说的故事。
头顶一束束照明的灯光,汇聚成了律风曾说过的光。
殷以乔听到《逍遥游》第一乐章,竟然想起了燃烧自己,指引前路的战士。
不过寥寥几字的描述,却在音乐之中,铺开了完整的战役,让他不断想起,残酷战争年代牺牲的无名英雄。
殷以乔慢慢说,律风慢慢听。
他与殷以乔的感触相差无几。
沉重的琴音像是炮火,轻脆的琴音像是枪声。
枪林弹雨之中,灼烧的味道在提琴弦乐里摧枯拉朽。
每一段旋律的高扬、低沉,都让他们联想起孱弱中国遭遇的每一个瞬间。
仅仅是音乐而已,却勾出了他们暗藏于心的无力与惆怅。
律风非常肯定,佐特尔弹奏的不是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而是战火纷飞,何以为家?
第59章
中场休息议论第一乐章的人不在少数。
年轻粉丝们看过太多战争电影, 读过太多战争故事,以至于再迟钝的人,都不会误会佐特尔想表达的情绪。
佐特尔说过, 这是他对祖国表达的敬意, 所以刚才弹奏的一定是关于战争的故事吧。
嗯我也感觉到了,我根本没办法考虑其他的可能性, 只觉得音乐厅里枪林弹雨,到处都是硝烟的味道。
难怪他之前说自己在看抗战老电影, 希望大家能推荐一点。呜呜呜, 我把《上甘岭》《地道战》《冰血长津湖》都推荐给他了。刚才听音乐, 还以为自己在听这些老片子配乐!
年轻人们的气氛、话题都变得截然不同。
那种凝聚于心中的悲痛, 完全被音乐拨弄出来, 恍如翻晒出新的伤口, 血液汩汩流淌于音乐厅。
直到休息结束,所有人都和律风一样好奇:《逍遥游》的第一乐章这么的让人难过,那么第二乐章又是什么?
厅堂的灯光从黯淡稍稍调亮。
经过了中场休息,连舞台上的乐器摆设都有了变化。
那架敲击出沉重音调的钢琴, 被撤了出去, 留下的一片空白,仿佛将观众的心都空落落地挖掉了一部分。
律风凝视着舞台。
紧凑的乐团, 还有一些微小的变化,但对他这样不了解音乐的观众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成员们重新登台, 指挥先一步上场。
而最后出现在律风面前的,是换下了一身燕尾服,穿着简单衬衫马甲,衣领洒脱解开的佐特尔。
他步履轻快,拿着一把价值不菲的黑色小提琴。
这样的打扮更符合他平时叽叽喳喳的形象, 也因为轻巧的小提琴替代了钢琴的沉重。
当他站在舞台中心,音乐厅低沉情绪稍稍扬了起来。
满怀期待的等待着新的乐章。
这一次,佐特尔不需要跟指挥眼神交流。
他只需要站那里,随心所欲地划过一段凄凉冷清的旋律。
好像第一乐章延续下来的悲情,从钢琴黑白琴键上,流淌到了黑色小提琴里。
一枚清晰颤音响起,宛如垂垂老者的临终遗言。
佐特尔身后的乐团,随之奏响了磅礴高亢的乐曲,将那束小提琴单薄、哀伤的旋律,湮灭为了时代浪潮中的一缕幽魂。
小提琴明晰的音色,随风飘絮,脆弱易折。
音乐厅里回荡的交响乐里,佐特尔的小提琴,好像一朵红色希望之花,夹缝破土,废墟绽放。
它每一次要在低谷展露锋芒,又在暴雨怒风之下浇灭了气焰。
却又在气若游丝的错觉中,爆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
那束声音,始终高扬激荡。
无论车辙如何向前,无论乐章如何浮躁,它都循着独特的步调,渐渐带响了更多附和的旋律。
一缕幽魂汇聚成光,照亮了虚假的繁华,露出了内里的尘埃、废墟,鸣奏起独属于它们的声响!
当律风意识到,耳边的音乐变得热血沸腾时,已不是佐特尔一把小提琴的声音,而是舞台上所有小提琴手,与他合奏共鸣。
这不是符合交响乐规则的演奏,这是佐特尔离经叛道的创作。
微弱的小提琴声音,在盛大的合奏中,驱散了弦音里的悲怆,演绎了一场以弱胜强。
在战火纷飞的土地上,幽魂们执着正义的光芒,追逐正确的方向。
它没有被风吹散,反而汇聚成了声势浩大的钢铁洪流,成为了威武不屈的信仰。
第二乐章,成功地将所有人从第一乐章苦难中脱离出来。
因为,这一声声、一道道旋律,无一不在诉说着希望。
律风忽然意识到,佐特尔为什么将这样的乐章命名为《逍遥游》。
不只是有了强大的倚仗,方能自由逍遥。
还预示着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正是千千万万至情至圣之人,于历史长河之中,螳臂挡车,终将这片土地从苦难里解放。
小提琴描绘的那一缕改天换地的幽魂。
不是来源于救世主,更不是诞生于神仙皇帝,而是亿万蜉蝣于天地间汇聚,燃烧自己照亮的一束火光。
《逍遥游》注定不是单纯怀古追思的隐居避世。
而是佐特尔对中国的哲思。
第一乐章的悲怆,第二乐章的希望,深深震撼了聆听的观众。
无数人想跳起来问出心中疑问,又沉浸在醍醐灌顶的音乐里,期待着第三乐章。
一场没有剧透的惊喜,完全对得起他们抢票的手速!
无论是陪人前来凑数的听众,还是满怀期待入场的粉丝,都感知到了佐特尔带来的全新诠释。
第三乐章起始,佐特尔依旧是小提琴。
他老老实实穿上了西装,坐在了乐团之中。
这一次,他没有以独奏起音,而是融入了整个乐团,跟随着指挥的节奏,成为了小提琴手之一。
没有主心骨的演奏,更像是脱离世界许久的中国,重新回到轨道。
每一段小提琴音符的出现,都带着阵痛般的旋律,交响乐快速地奔跑,可小提琴突兀的旋律好似掉队的笨蛋,只能埋头一味追逐。
可是,他们越是追逐,越容易突兀地在乐曲渐弱的时候,演奏出高亢激昂的声音!
这场追逐的音乐,充满了跌宕起伏的音阶。
好像一场玩闹般的你追我赶,轻快、愉悦里暗藏着一丝无奈与执着。
小提琴成为了快速奔跑,想要融入交响乐的另一种回旋,制造了听觉上的余音。
他们好像落后节拍的回声,又好像脱离节奏的伴奏,以自己的方式,在演奏重复过的主旋律。
律风听着这样的旋律,脑海里都是自己听说过的故事。
妄图追赶国际速度的制造者。
渴望学习顶尖知识的研究者。
还有期待进步,能够与世界并肩的创造者。
他们都好像《逍遥游》里奏响的小提琴音,在不同的领域碰壁,撞得头破血流,不断重复着别人早就弹奏过的乐章,一点点地追赶落下的距离。
然而,他们没有放弃向前。
像这舞台上齐心协力的小提琴手一般,用自己独特的旋律,重新创造了新的节奏,成为了乐曲的核心!
刀尖舞蹈足够痛苦,浴火重生置之死地。
但是,这场音乐由落后时起始,于合奏时高潮,在引领时逍遥于天!
佐特尔给他们带来了悲怆、希望与追赶。
当第四乐章揭开序幕时,佐特尔穿回了他正经古板的燕尾服,坐在重新出现的钢琴前,随手弹出了一段寂寞的旋律。
熟悉的音符,立刻让音乐厅陷入第一乐章相同的痛苦。
可短暂的痛苦,从佐特尔指尖轻巧回转,透出着任何人都能察觉出来的喜悦、欢快。
这样的欢快,存在于主旋律的每一次回旋。
曾经悲怆得孤寂的旋律,拥有了无数附和、照应的声音。
仿佛无数人在纪念,无数人在追随。
无数人忆苦思甜,无数人饮水思源。
一切牺牲有了回答一切付出有了收获一切游荡幽魂终于安息瞑目一切悲怆痛苦总算光芒万丈第四乐章,有着第一乐章的相同旋律,却给了听众们最为悲喜交加的享受。
他们笑,他们哭,他们落下热泪,他们勾起嘴角。
他们经历了最为深重的苦难,他们依然会屹立在世界东方!
当最后一个音符,颤抖着消失在音乐厅里。
佐特尔站起来,与乐团众人一起,深深鞠躬致谢。
掌声雷动之中,不合规矩的安可安可佐特尔再来一个此起彼伏。
高贵典雅的音乐厅,满是炙热年轻人的情绪抒发,他们还没抚干热泪,就想听到更多关于中国的声音。
可惜,任性的佐特尔一点儿也不宠粉。
不来了。他说,这是无可回旋的乐章,也是永不结束的音符。
献给,我最爱的中国。
《逍遥游》每一篇曲目,没有文字的辅助,都能听得不怎么懂得音乐的律风心绪激动。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李晴素想要用音乐传递南海隧道的力量。
因为音乐,可以超越任何语言和文字,直白地触动人们心底最为原始的欣喜与悲痛、自豪与骄傲。
音乐会结束,舞台上的人刚刚退场,律风就接到了音乐会主角的电话。
大神你等我,我要卸妆!我看到你了!
他嗷嗷得太大声,李晴素都能听到。
作为母亲,李晴素无奈摇头,怎么还是这么不庄重。既然李佐要跟你们见面,我这个老年人,就不打扰了。
律风诧异道:您不等着给他道一声恭喜吗?
李晴素勾起笑,他演出《逍遥游》,又不是为了我。
即使她心里对佐特尔已满骄傲,表面仍旧冷酷无情。
他们走后,只剩下律风和殷以乔等在后台,决定给这位可怜孩子,一点长辈的温暖。
但是,他们没想到男孩子卸妆,也这么繁琐麻烦。
大约半个多小时,乐团成员带着乐器离场,后台才跳出来一个青春靓丽、T恤衬衫的佐特尔!
没了衬衫西装压阵的佐特尔,好像逃离束缚的叛逆傻儿子。
他脖子、手腕叮叮当当,挂满了绳索吊坠,连耳朵都闪闪发光,夹着金属打着璀璨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