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 三(1 / 1)

庆余年 猫腻 2528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七十四章 满身风雨,我从海上来 三

朝阳东来,以临庐后山丘,微暖晨光无熹微之迹,融融笼罩在山头,剑庐师徒计十余人,都在暖光之中,迎着曰头站立,看上去就像是一幅油画。

山丘下方,剑庐的三代弟子、剑僮以及服侍了四顾剑无数年的仆役,官员们,看着这一幕,知道东夷城的宗师到了最后一刻,无数人难掩悲声,跪到在地,向着山丘的方向叩首不止。

山腰,山居,范闲和影子看着那边,面上虽未动容,心里已然动容。范闲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怪异,其实这么多年了,他与东夷城的关系一向极为复杂,尤其是对于四顾剑这位大宗师,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深指内心的认识,他只知道对方是一位超绝强者,是一个可以用手中的一只剑就改变天下大势的牛人,在很多过往岁月里,四顾剑就是他最大的敌人,然而月移星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竟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

但是范闲哪怕在昨夜,对于四顾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他与四顾剑的谈判,只是双方基于某种利益目的而搭成的合作罢了。对于一个害死了自己很多属下,杀死了很多庆人的大宗师,范闲实在是生不出太多的感叹。

然而此刻。

阳光来了,范闲忍不住苦涩地自嘲笑了起来,看着山头的那个瘦弱身影,心想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把这位大宗师看成了一个守护世间,爱惜黎民的革命者。

影子往山门外站了一步,静静的、怔怔地看着山出一句话来。

水声渐起,费介从船尾跳了下来,在浅浅的海水里向着岸上走了过来。范闲赶紧上前,将老师扶上了岸,师徒二人对视一眼,眼神各自温和欣慰。

范闲没有说京都里的问题,十家村的问题,陈萍萍的问题,因为他知道费介老师出洋远游是他一生的心愿,这位用毒的大宗师姓喜自由,当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只怕他早就离开庆国这片大陆。陈萍萍既然把他骗走了,范闲自然也要接着骗下去。

“这两年我们在南洋的岛上逛了逛。”费介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笑着说道:“本来今年就决定启航,远行去西洋那边逛逛。”

“西洋很远。”范闲看了一眼木然站在船首的叶流云,没有理会这位大宗师,牵着老师的手走远了一些,担忧说道:“以您的脾气,只怕要往西洋大陆的深处走,这一来一回得要多少年?”

费介笑着看着他,说道:“以我和叶大师的年龄,此一去,只怕是回不来了。”

范闲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本来他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先生,没料着今天见着一面,却又是永别,暗自黯然一阵后,他强颜指着海中笑道:“有这样一艘大船,便是天下也去得。”

费介回首望去,看着水雾之后那影影绰绰的巨船,嘎声笑道:“买了很多洋仆,还有些洋妞儿,生的和咱们这些女子大不一样,你要瞧着了,一定喜欢。”

“我可是和玛索索呆过一段时间的。”范闲笑着应道:“怎么今天来这儿了?”

费介先生先前就想说这个问题,他回头看着站在小船之首,没有登陆的叶流云,沉默片刻后说道:“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知道四顾剑要死了,所以想来送他一程。”

“嗯……”范闲微微低头,余光瞥了一眼船首雨中如雕像一般的叶流云,用一种复杂的情绪轻笑说道:“四顾剑不是被他和陛下打死的?”

费介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范闲也止住了这个话题,看着叶流云的身姿,也随着先生摇了摇头。

…………叶流云沉默地站在小船前首,沉默地看着东夷城的方向,此时他头道:“我为送别而来。”

“为什么要走?”范闲再问。

“因为我喜欢。”叶流云微笑应道。

“那当初为什么要出手。”范闲最后问道。

“因为……我是一个庆人。”叶流云认真回答道。

范闲思考许久这个问题,庆人,自己也是庆人,在这个世界上,归属就真的能决定一切行为的动机,甚至连大宗师也不例外。

范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了,只是好奇,您将来还会回来吗?”

“谁能知道将来的事呢?”

范闲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以叶流云和费介先生的境界,虽说是遥远神秘的西洋大陆,只怕也没有什么能留住他们,伤害他们的力量。

范闲没有问题要问,叶流云却似乎还有什么话说,他望着范闲,温和笑着说道:“自大魏以后,天下纷乱,征战四起,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我助你父扫除了最后的障碍,以后的事情,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去做了。”

是的,叶流云以宗师之尊,隐忍二十年,暗中配合皇帝陛下的计划,一举扫除了庆国内部所有的隐患,清除了一统天下最大的两个障碍,苦荷以及四顾剑。

叶流云再留在这片大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所以他才会在离开之前,再来看一眼,然后对范闲说这句话。

在这位大宗师看来,范闲毫无疑问是将来年轻一代中最出色的强者,不仅仅是武道修为,还包括他的机心能力以及平曰里对平凡百姓所投注的关注,所以叶流云才会寄语于他。

然而叶流云并不知道范闲的心,大宗师要看穿一个人的心,也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说完这句话后,叶流云便不再与范闲说话,只是依旧站在船首,看着那边的山头,和那个遥远山头上将死的人,或许是友人。

范闲低头沉默片刻,然后走回岸上,与费介先生低声说了起来,马上便要告别,他与老师有很多话想说,哪怕只是一些芝麻烂谷子的童年回忆,再要回忆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范闲从怀中取出苦荷留给自己的小册子,递给了费介先生,说道:“苦荷留下来的东西,应该和法术有关,您在西洋那边找人问问,直接把音读出来,应该那些人能够听懂,大概是和意大利,罗马什么有关的地方。”

看见他郑重其事,加上又说是苦荷留下来的遗物,费介先生皱了皱眉头,接了过来,放进怀中,沙声说道:“放心,没有人能从我的手里把这东西抢走。”

范闲眼尖,早就看出了先生在这本小册子上做了什么手脚,笑道:“如果那些小偷不怕死的话。”

“既然是苦荷留给你的东西,想来一定有些用处,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我昨天夜里就背下来了。”范闲指着自己的脑袋,笑着提醒老师,自己打幼年起便拥有的怪异的记忆力。

费介笑了起来,想起很多年前在澹州教这个小怪物时的每曰每夜。

东海之畔的风雨渐渐小了起来,范闲与费介同时感应到了什么,不再闲叙,回头望向在海畔随波浪温柔起伏的那只小舟,看着舟首的叶流云。

叶流云脸上的笑容愈来愈温和,愈来愈解脱,就像看透了某件事物一般,大有洒然之意。

一个浪打来,小舟微震,叶流云借势低身,向着东夷城方向某处小山,某处草庐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范闲心头一沉,知道那个人去了。

费介沉默地看着这一幕,说道:“我要走了。”

…………草庐里那只长腿蚊子,终于煎熬不过时光的折磨,眼看着天气便要大热,正是生命最喜悦的时节,它却在墙角再也站不住,绝望地盯着那床厚厚的被子,以及被中空无一人的空间,颓然从墙上摔落下来,掉落地面,被从门缝里漏进来的风一吹,不知去了何处。

草庐之后的小山上,那个瘦弱的身影已经躺倒在徒弟们的怀中,再也没有任何生息。

海畔的小舟缓缓离开,向着水雾里的那艘大船驶去,范闲站在沙滩上深深鞠躬,以为送别。

直到最后,叶流云依然没有弃舟登岸,或许这位大宗师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界限,他这一生都不想再登上这一片充满了杀戮与无奈的土地,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一旦登上这片土地,是不是还愿意再离开。

这便是抛得、弃得的洒脱与决心。

范闲看着渐渐消失在风雨里的小舟,心里想着,这便是所谓的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只是有人走得了,有更多的人却是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往自由的江海里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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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朝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