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会东山(1 / 1)

庆余年 猫腻 3073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会东山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会东山

在这一刻,高达以为自己飞了起来。

他飞越了大东山山腰间的层层青林,林间的淡淡雾霭,飞越了那些疾射而高的弩箭,越来越高。

飞的越高,看的越远,在那一瞬间,高达看见山脚下的山门,看见长长石径上,那些青色石板上染着的血渍,林间闪耀的刀光,石径旁像毒蛇一般的剑影。

然后他落了下去,重重地摔了下去,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根树枝,砰的一声砸在了林子里的湿地上,险些摔下了陡峭的山岸。

高达闷哼一声,凭借体内的真气强抗了这次冲击,整个人像装了弹簧一样地蹦了起来,双手紧紧握着长刀柄,抬步,准备再次向那条死亡的石径处冲过去。

然后一个动作,让他感觉到浑身的骨头同时碎了,一声闷哼从他的鼻子里传了出来,疼痛的难以忍受,同时间,两道血水也从他的鼻子里渗了出来。

高达双腿一软,下意识反手将长刀往身旁地下刺入,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不料刀尖一触泥地……噼噼啪啪在一瞬间内碎成了无数块金属片!

当当脆响中,高达狼狈不堪地摔倒在林间的泥地中,身边是刀的碎片,手中握着可怜的残余刀柄,眼中尽是惊骇与恐惧,说不出的可怜。

他是被一个人,一把剑直接斩飞。

身为范闲身旁亲卫,高达拥有八品上的实力,当初在北齐宫廷中一刀退敌,那是何等样的威风?即便在宫廷虎卫之中,也是数得出来的高手,却不料竟然被一把剑像拍蚊子一样的拍飞了!

高达眼神复杂地看着远方石径上的剑光。心头一阵黯然。

这次范闲带着他们七名虎卫远赴澹州,不料却被陛下带到了大东山来,接着便遇到了刺驾一事。身为虎卫,先天第一要务便是保护陛下的安危,高达虽然不清楚小范大人这个时候已经悄悄溜下了悬崖,但他还是率领着另外六名虎卫,加入了宫廷护卫地大队伍,开始在这条陡峭的石径上。进行最无情的绝杀。

百余名虎卫守护一条山径,依理来讲,天底下没有什么高手,可以突破上山。

然而世间,总是有那么几个不怎么依循道理而存在的存在,比如先前化为流云而过的庆国大宗师叶流云,比如此时手执一把剑,正在石径上遇神弑神。顾前不顾后,剑意凄厉绝艳已经到了道:“看来云睿这一次下地本钱不少……只是世叔,您也和她一起发疯?家国家国,为家族而叛国,实在是让朕意想不到。”

既然那位恐怖的大人物与叶流云站在一起,自然说明天底下最强悍的几个老怪物已经联手做了一个决定。不能让庆国开国以来最强悍的那位帝王继续生存下去。

叶流云温和一笑,不解释,不自辩。

自从那位拿着一把剑的恐怖大人物上崖以来,所有的人都安静了。生怕惊扰了那人。但庆国皇帝却是一点不惧,冷笑盯着那件满是破洞的麻衫,嘲讽说道:

“四顾剑,你不在草庐养老,在这大东山做什么?看你这狼狈样,杀光朕的虎卫,你以为就不用付出些代价?白痴就是白痴,我大庆朝治好你地痴病。你不思报恩也便罢了,非要执剑强杀上山,空耗自己真气……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脑袋也没有好使一些。”

是的,一个矮小的人,一把破烂的剑,一身狼狈地衣,就这样绝杀凌厉地杀上不尽石阶。杀尽百余虎卫。整个天下,也只有那个顾前不顾后。裹胁一往无前剑意,单剑护持东夷城及诸侯小国二十年的四顾剑。

没有人敢对四顾剑不敬,只有庆国皇帝敢用这种口气对他说话,然而这番讥讽的话语,落在有心人耳中,却听出了几份色厉内茬的味道。

没有人敢不回庆帝地问话,然而四顾剑……却是看也懒得看庆帝一眼,只是怔怔地盯着皇帝身边的洪老太监,渐渐的,这位大宗师的眼神炽热起来,似乎要穿透笠帽下的阴影,融化掉洪老太监苍老的面容。

矮小的四顾剑开口了,他的声音却不像他地身体,亮若洪钟,声能裂松,却兴奋地颤抖着。

“刚才是你吧,好霸道的真气……”四顾剑痴痴地看着洪老太监,“我知道范闲也是走这个路子,原来你是他的老师……如此说来,十几年前在京都皇宫里释势之人,便是你了,天下间的传言果然有道理。”

堂堂庆国皇帝,被这位大宗师视若无睹,皇帝陛下虽不动怒,眼神却渐渐冰冷下来,看着四顾剑说道:“阁下三次刺朕,却是连朕的脸都见不着便惨然而退……今次是否有些意外之喜?”

四顾剑似乎此时才听到庆国皇帝的说话,眼光微转,看着庆帝的脸,沉默半晌后忽然摇了摇头:“你比你儿子长的差远了,有什么好看地?”

皇帝微笑说道:“这自然说地是安之,难道你见过他?”

四顾剑偏了偏头,说道:“我有个女徒孙,叫吕思思……明明她的师姐是被范闲杀死地,可是在杭州远远见过范闲一面,这小丫头便忘了怨仇,变成了花痴,天天捧着什么半闲斋书话在看……如此说来,范闲那小白脸自然是生的不错。”

海风微拂,在山巅穿行,庆帝哈哈大笑道:“你们东夷城一脉,果然都有些痴气。”

四顾剑沉忖片刻后,认真说道:“我是白痴,我那小徒弟更白痴,我徒孙是花痴,这也很应该。”

然后这位看上去有几分傻气的大宗师忽然望着庆国皇帝说道:“治国,打仗这种事情,我不如你……天底下也没有几个比你更强大的。所以我必须尊敬你,刚才对你不礼貌。你不要介意。”

“先生客气了。”皇帝似乎有些陶醉,微揖一礼。

然后皇帝和四顾剑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就连越来越劲的海风也遮掩不住这笑声传播开去。四顾剑的笑声是自然挟着精纯至极的真气,自然破风无碍,而皇帝的笑声,却是他久为天下至尊所养成地豪气无碍。

笑声嘎然而止,场间一阵尴尬的沉默,似乎双方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这场荒诞的戏剧演下去。

杀与被杀。这是一个问题,而不是一个需要彼此寒喧谈心,讲历史说故事的长篇戏剧。

而为什么庆帝和四顾剑二人先前却要拙劣地表演这一幕?

庆帝缓缓将双手负在身后,叹息了一声,不再看石阶处的两位大宗师,平静说道:“此局本是朕依着云睿之意,顺她布局之势,意图将世叔长留在此……不料云睿计划如此之疯狂。竟不顾国体安危,将东夷城与北齐也绑上了她的战车。”

他回头,没有丝毫畏怯,静静看着四顾剑笠帽下的阴影部分,说道:“大宗师久不现世。出世必令世间大震,今日二位来此,自然是事在必得,朕虽不畏死。却不愿死。所以不得不拖……朕实在不知,阁下为何却也要陪我拖这么久?”

四顾剑沉默半晌,手腕自然下垂,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怪笑说道:“为什么我对这位公公如此感兴趣?因为天底下这四个怪物,我们三个都算得上是神交的朋友,就只有这位公公喜欢躲在宫里……正因为我了解叶流云,所以我知道他地性情。如果可以,他会一个人动手,而不会等着我们这些外族人来干涉庆国的内政。”

四顾剑平静下来,对着洪老太监敬重说道:“即便公公在此,叶流云也会出手。”

他最后说了一句话,以作为对庆帝疑问的解释:“叶流云不出手,自然有他的原因,所以我也只好……看看他到底为什么没有马上出手。”

叶流云和缓一笑。侧身对四顾剑说道:“痴剑。你这时候还没有感觉到吗?”

四顾剑身体矮小,所以显得头道:“不好意思,范闲让我保住皇帝的性命。”

如同叶流云一样,四顾剑也张大了嘴,陷入了那种比看见五竹还要震惊的神情之中,半晌后才摇头说道:“三十年不见,想不到你竟然变得话多了……如果不是知道是你,只怕还以为你是被人冒充的。”

五竹摇了摇头。懒得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四顾剑正了正头顶的笠帽,说道:“五竹,我们当年是有情份的……除非迫不得已,我不想对你动手……你要知道,从牛栏山之后地这两年,我对范闲可是容忍了很久。”

众人再次心惊,暗想当年的情份是什么?

五竹微微一怔,想了半晌后轻声说道:“你那时候鼻涕都落到地上了……脏的没办法。”

四顾剑哈哈大笑了起来:“我现在也一样的脏。我现在还是那个十几岁还流鼻涕的白痴。如何?要不要还陪我去蹲蹲?”

五竹唇角渐翘,似乎想笑。却终究是没有笑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四顾剑沉默许久后,摇了摇头,将剑收回身旁地鞘中。叶流云一惊道:“干嘛?”

四顾剑指指洪老太监,指指五竹,又看看叶流云,没好气说道:“两个打两个,傻子才动手。”

叶流云苦着脸说道:“可你……难道不是傻子?”

“我是傻子。”四顾剑认真说道:“可我不是疯子。”

场间包括庆国官员和祭祀还有几名太监在内的众人,其实都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传说中的人物,看见在人类心中有如天神一般的大宗师。在初始地敬畏害怕之后,此时再看了这几幕对话,心中却生出了无数荒谬感觉。这几个像小孩子一样斗嘴斗气的老头儿,难道就是暗中影响天下大势二十年的大宗师?

皇帝着这一幕,等待着大剧的落幕,心中一片宁静。

如果四顾剑和叶流云真的退走,这幕大剧,便成为了一场闹剧。而四顾剑也不是真的白痴,他当然知道,如果真的让庆帝活着回了京都,会带来多么恐怖的后果。

四顾剑扯着嗓子骂道:“反正二打二,老子是不干地,那贼货再不出来,老子立马下山。”

皇帝听着此言,瞳孔微缩,面色大寒。

有流云沉浮于山腰,有天剑刺破石径,有落叶随风而至。

风过光散,一须弥间,第三个戴着笠帽的人,就像一片落叶一样,很自然地飘到了山顶上。

苦荷终于来了。

------------

第六卷殿前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