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薄幸人。
思量薄幸人,辜奴此身,欲剪未剪教我珠泪零。我当初早披剃入空门也,做个尼姑去,今日免艰辛。只一件,只有我的头发恁的,少什么嫁人的,珠围翠簇兰麝熏。呀!似这般光景,我的身死,骨自无埋处,说什么头发愚妇人!
堪怜愚妇人,单身又贫。我待不剪你头发卖呵,开口告人羞怎忍。我待剪呵,金刀下处应心疼也。休休,却将堆鸦髻,舞鸾鬓,与乌鸟报答,白发的亲。教人道雾鬓云鬟女,断送他霜鬟雪鬓人。
“画吟”:
一从他每死后,要相逢不能勾。除非梦里,暂时略聚首。若要描,描不就,暗想象,教我未写先泪流。写,写不得他苦心头;描,描不出他饥证候;画,画不出他望孩儿的睁睁两眸。只画得他发飕飕,和那衣衫敝垢。休休,若画做好容颜,须不是赵五娘的姑舅。我待画你个庞儿带厚,你可又饥荒消瘦。我待画你个庞儿展舒,你自来长恁皱。若写出来,真是丑,那更我心忧,也做不出他欢容笑口。不是我不画着好的,我从嫁来他家,只见两月稍优游,他其余都是愁。那两月稍优游,可又忘了。这三四年间,我只记得他形衰貌朽。这画呵,便做他孩儿收,也认不得是当初父母。休休,纵认不得是蔡伯喈当初爹娘,须认得是赵五娘近日来的姑舅。
这些抒情长段,因典型的戏剧行动而发,或借物自比,或对物伤情,既渲染了戏剧行动,又展示了人物内心,充分地显现了文人的细腻目光和酣畅笔法在戏剧创作中所取得的特殊优势。从这些抒情长段中,我们也看到了高度发达的中国传统抒情文学与戏剧艺术的进一步溶合。元杂剧比较严谨,在总体容量上限制较大,不容易对一事一物作出如此恣肆的发挥;早期南戏的作者们则囿于文化水准,不容易把事情抒发得如此透彻、如此顺当而又不在全剧结构中显得突兀、不协调;一般有诗文素养的文人在当时的艺苑文坛所在多有,对他们来说,写几段咏物长诗并不烦难,但他们却往往暗昧于戏剧结构的整体性和戏剧人物的连贯性,不容易把这些抒情诗段化为戏剧的有机组成部分。在这方面,高明兼擅两端,处理得颇为熨贴。以后在明、清两代,传奇的主体将充分地表现出“文人化”倾向,将成为中国文人在诗词日趋黯淡的岁月中寄情抒志的重要文艺样式,将成为中国传统抒情文学的一个重要归宿处。对此,高明作出了开拓性的贡献。
与此有关,《琵琶记》在格律方面也达到了惹人注目的高度。此前南戏,格律上常常显得较为凌乱、单调,而《琵琶记》则根据剧情进展的需要,调配曲牌、节奏,组织联套、专用,裁定四声、句格,显得非常细致精到。这方面,它不仅受到后代顾曲家们的高度称赞,而且几乎成了在传奇创作中审度格律的一个齐备的范本。人们把它说成是“词曲之祖”,诚非偶然。传奇的格律,是传奇艺术形式上的重要组成因素,后来到吴江派手里还会伸发出许多苛严的规范,但无论如何,高明已垒就了不少基石。这也是《琵琶记》在传奇发展史上据于开创性地位的一个重要原因。
有了《琵琶记》和“荆、刘、拜、杀”这样一些剧目的铺垫,中国戏剧文化可以以南方为大本营,发展一个很长的历史时期了。
------------
三 由岑寂到中兴
中国文化史家在叙述过元明之际的种种杰出作品后,总要出现一个不短的顿挫。
按说,明初的社会经济情况并不太差。从起义者蜕变而来的统治者此时的头脑还比较清醒,积极地采取了一系列发展生产、繁荣经济的措施,很有收效,整体社会景象也算安定。但是,奇怪的是,几部有影响的大作品却产生于前朝气数将尽、新朝尚未稳定的动荡年月,产生于那些颠沛于烟尘间的艺术家的手中;而当朱明政权趋于稳定,社会动荡的烟云渐渐消散的时候,文艺的境况反倒一蹶不振了。
永放光辉的长篇章回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就是元明之际动乱岁月中产生的作品。这两部小说的作者罗贯中和施耐庵没有在历史记载中留下详细的生平事迹,人们只是约略知道,他们两人都与元末农民起义领袖张士诚有点关系,罗贯中相传当过张士诚的幕客,本人甚至还曾“有志图王”,很有一点政治抱负,后来似乎很不得志,“与人寡合”,隐身江湖,不知所终;施耐庵与张士诚有同乡之谊,据说曾参加过张士诚的义军,又据说张士诚称吴王后还曾亲自登门邀他出山辅佐,施耐庵托辞老母在堂,难以从命,其实他当时已在草属《水浒传》了。与《琵琶记》的作者高明一样,据说施耐庵也曾在明朝初年受到过朱元璋的邀请,结果同样不肯出仕。尽管这些传闻都未必确凿,但毫无疑问,这些屹立千古的文化大师和文化巨著,并非起之于朱明王朝的统治之下,并非成之于共庆升平的封建稳定期。混迹险途,历尽沧桑,遍尝升沉荣辱,深知世态炎凉,见邀于王公贵胄,遁身于江河湖海,有拏云摩天之识,具博古通今之才,烟尘满脸,浩叹满纸——这才是一代艺术大师的形象。
朱明王朝坐稳了江山之后就开始实行封建文化专制,这种专制后来在明、清两代延绵不绝,使得中国思想文化的发展大受影响,不仅被欧洲所超越,而且差距越来越大。这种专制在朱元璋实行之初显得特别有效,因为当时朱元璋刚采取“以经义之文取士”的办法,既把知识分子的思想严格地局限于“四书五经”的教义章句里边,又以官职禄位加以引诱,绝大多数知识分子对于这种外慈内严的政策一时是没有招架之力的。朱元璋想把高明、施耐庵等人请出来,是要让他们为封建文化专制粉饰、张目。这绝不是发展文艺的措施。高、施他们不想做官,但也不至于因此而构成反抗势态。朱元璋是不能容忍任何明显的反抗势态的。一代名公高启,不就是因为不接受所授户部侍郎的官职,被朱元璋记恨在心,后来托故在南京腰斩了吗?当然,对于大杀功臣、尽诛元勋的朱元璋来说,杀几个文人是不算怎么回事的,但对于文化事业来说,这种威胁也实在太大了。
思想限制、科举引诱、刀兵威胁,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