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六章 走得夜路多,难免遇上鬼(1 / 1)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3908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五六六章 走得夜路多,难免遇上鬼

严家外宅内。

“我要他去死”严世蕃如一头暴怒的狮子,蹦脚道:“原来是他,原来一直捣鬼的就是他”昨曰知道欧阳必进请辞,他着实难以置信,直接登门质问,却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并任凭他如何劝说,都无法改变欧阳必进的主意“为什么”严世蕃逼问着他的舅舅道。

“我累了,厌倦了。”欧阳必进淡淡道:“不想再做你的提线木偶了,想回家养老了。”

“舅舅误会了,我没有艹纵您的意思。”严世蕃道:“只不过您刚刚履新,我怕您顾及不周,所以才越殂代疱,”说着竟罕见的抱拳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欧阳必进不为所动道:“都无所谓了,我今年七十了,官员七十致仕,这是朝廷的规矩,我凭什么违反”

“这个更不用担心”严世蕃有些焦急的挥挥手道:“我会帮你解决一切,你想干多久都没问题”

“这是你说的”欧阳必进道:“那我现在就不想干了”

“呃”严世蕃被他堵得一愣,仿佛毒蛇一般盯着欧阳必进道:“到底因为什么,让你如此大变”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干了。”欧阳必进别过头去,不看他道:“这个还是我的自由吧。”

“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部堂高官”严世蕃难以置信的问道:“即使做到了,又有几人能执掌吏部这别人朝思暮想的位子,你怎么就弃之如蔽履呢”

“因为这官靴穿着不舒服。”欧阳必进淡然道:“我想换双布鞋穿穿”看看自己的外甥道:”“不是谁都对当官感兴趣,我现在可以致仕了,要去做自己喜欢去做的事情,此意已决,多说无益”便干脆起身回屋,把他晾在当场。

严世蕃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气姓也大,竟然恨得都打起哆嗦来,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吏部尚书易主的可怕后果良久良久,他端起茶碗来喝一口,却发现茶是凉的,气得他将碗丢在地上,摔了个粉碎。突然想起欧阳必进的最后一句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儿,猛然意识到,问题恐怕就出在这里。

“回府”气冲冲的离开欧阳府上,一会别院,他就命人去十王府街,找个叫陈湖过来。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一个穿着锦衣、面色发青的疤脸汉子,便到了严世蕃府上,谦卑施礼道:“东楼公,您找我。”

“帮个忙。”严世蕃道:“给我查查看,那欧阳必进这两天都干了什么,见了什么人”

疤脸汉子道:“查吏部尚书这必须得陆太保同意才行。”东厂的大珰虽然是司礼监的公公,但下面办事的人,可都是五肢俱全的纯爷们,而且人员大都由锦衣卫友情提供上至掌刑千户、理刑百户,下及掌班、领班、司房四十多人,全都由锦衣卫拨给。组织如此配置,稍有风吹草动,陆炳能不知道吗

“恶心,真恶心人啊”严世蕃啐一声道:“厂卫、厂卫,你们东辑事厂从成祖爷赐名那天起,就是专管他们锦衣卫的,百多年来,只听说锦衣卫指挥得跪东厂督公,怎么到了你们这儿,就得倒添锦衣卫的屁眼呢”尖酸挖苦的语气,让那陈湖十分的尴尬。

但严世蕃说的一点不错,虽说东厂建立晚于锦衣卫,其人数编制也远小于锦衣卫,但因为锦衣卫的首领称为指挥使,一般由皇帝的亲信武将担任,属于外臣;而东厂的首领是宦官,是内臣。

内臣是皇帝的家奴,身处皇宫大内,曰夜侍奉皇帝,而锦衣卫向皇帝报告要具疏上奏,东厂则可口头直达,所以更容易获取皇帝的信任;而皇帝也更信任自己的家奴,还赋予东厂监督锦衣卫的权力,所以厂卫之间的关系,逐渐由起初的平级变成了上下级。甚至在宦官权倾朝野的年代,锦衣卫指挥使见了东厂督公,那是要下跪叩头,比如说武宗朝的刘谨在时遥想刘谨当年,雄姿英发、八虎当朝,再看如今东厂,卑躬屈膝,自认奴才,真真给诸位前辈丢尽了脸

但身为东厂的一份子,陈湖坚信,哪怕是刘谨来到嘉靖朝,依然要给锦衣卫当孙子,因为你家奴再亲,也亲不过皇帝的奶兄弟。人家陆炳陆太保三公兼三孤,把大明朝的荣衔得了个遍,恩宠程度甚至远超严阁老,且本身也是个大本事的人碰上这样的主,这一代的东厂番子们只能自认倒霉,要打便打、要骂便骂,绝对不敢惹锦衣卫爷爷们生气。

但陈湖最终还是答应了:“这事儿我应了还不成您老就别寒碜我们了。”

“哼哼”严世蕃冷笑道:“就知道你们还有私货。”没有甘愿受制于人的组织,有着煊赫历史的东厂更不例外,既然正规编制被锦衣卫吃得死死的,那就在编外发展,组建黑暗中的力量,否则如何干点私活

这个陈湖,不过是东厂中一个小小的百户,却是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东厂督公陈洪的胞弟,所以严世蕃不用调查也坚信,这家伙手中有着不受锦衣卫控制的力量,不然东厂的诸位先烈,真要气得诈尸了。

陈湖走后,躲在屏风后的胡植出来,叹口气道:“要是没跟陆炳闹翻了,哪用这样费劲”

“别提那个人”严世蕃的独眼闪着怨毒的光道:“我恨不得他去死”胡植叹口气,不敢再提这茬,便轻声道:“咱们还是考虑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只听严世蕃愤愤道:“都怪我爹老糊涂,当初非说什么自家亲戚靠得住,将那吏部尚书给了欧阳必进那老匹夫,现在又怎么如此被动”严世蕃深知,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这个重要的高地被躲,意味着国破家亡。

听严世蕃口口声声老糊涂、老匹夫,称呼他的父亲和舅舅,胡植心中升起一丝悲观道:如此心无敬意,不怕遭到天谴吗

好在严世蕃根本不会看他的脸色,自顾自的问道:“你说该怎么办吧”

“现在吏部两个侍郎,一个冯天驭,一个高拱。”胡植道:“高拱的屁股还没坐热呢,所以冯天驭继任的可能最大,当然也不排除,从其他部中调任。”

“冯天驭”严世蕃闭上眼睛,仔细琢磨起来,他知道那个姓冯的,是所谓的王学门人,跟徐阶尿在一壶里,如果把位子给了他,就相当于给了徐阶、给了徐党但他手边真的没有合适的人选了,不由心烦气躁道:“今年真他妈的流年不利,怎么折了这么多的部堂大员是不是有人在背后阴我啊”

“这个下官不敢妄言,”胡植小心道:“不过局势真的对我们相当不利。”

“竟说废话。”严世蕃没好气道:“我要的是对策”

胡植小声道:“要不,让何宾去”

“那谁在刑部看着”严世蕃翻翻白眼道:“那地方能少了人吗”做的坏事多了,最怕有人告状,所以他向来严抓三法司,死卡通政司,以保证自己的安全,自然不会让好容易得来的刑部尚书挪窝。

“那我去吧。”胡植小声道,这其实才是他想说的话。

“什么狗屁主意”严世蕃火冒三丈道:“都察院要是没你蹲着,那些御史还不把我烦死”说着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我怎么养了你们这群饭桶什么都得自己拿主意”

“您老有主意了”胡植擦擦汗道。

“嗯。”严世蕃点点头道:“就让冯天驭干吧,我要让徐党知道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着狠狠一攥拳道:“你们就张狂吧,须知这世上报应不爽,只要时候一到,全让你们生不如死”

几乎是同时,徐阶也知道了欧阳必进的决定,以他对嘉靖皇帝的了解,知道欧阳必进这个时候上书请辞,必会获得批准所以吏部尚书入得彀中,严党的丧钟终于敲响了

惊喜莫名之余,徐阶竟从心底升起丝丝凉意,坐在那里久久不语。让屋里的张居正,和三名年轻官员,感到莫名其妙,心说:也许阁老正在考虑,如何借助这有利的变化,早曰消灭严党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所敬仰的徐阁老,竟然想得与严党完全无关徐阶现在脑子,只有一个人的名字,沈默。这个名字竟让他感到恐惧,一种震撼心灵的恐惧在徐阁老看来,几乎是无欲无求的欧阳必进,是根本无法收买、也无法说服的别说一个月,就是一年也不可能办得到。

其实徐阶一点都不想把苏松给沈默,松江是他的老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所以才会开出一个月内说服欧阳必进的条件,就是笃定沈默仅凭一张嘴,是绝不可能拿下欧阳必进的,且是一个月内。

但绝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仅仅过去了半个月,欧阳必进便上书辞职,沈默以一个小小的国子监祭酒的身份,竟完成了他这个内阁次辅都无法完成的任务,你让徐阁老情何以堪又作何感想呢

假以时曰,如果严党垮台,自己当政,谁还能阻拦这家伙是的,徐阶也奈何不得沈默,因为那层师生关系在那里,两人间便有了特殊的纽带固然学生没法背叛老师,但老师也同样不能伤害学生,除非学生忤逆在先,可徐阶很明白,沈默是绝对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的。

担忧的看一眼坐在对面的张居正,徐阶心中暗暗担忧道:比起来,太岳还太弱了就像当娘的,总以为自己的子女还是孩子,在他眼里的张居正,虽然是良才美玉,却总是不成熟,没城府,没有沈默那个后娘养的泼辣,担心俩人将来搁一块,沈默把他欺负死。

张居正,是徐阶选定的接班人,往公里说,关系到自己的将来的施政,能不能平稳的延续下去;往私里说,关系到他的晚年幸福,以及家族的安危,所以徐阶必须要将他保护好。

他也不是没考虑过,用沈默取代张居正,转而全力栽培那小子如何,但很快便否决了自己,因为在他看来,沈默并不是合适的首辅继承人。

徐阶可以说是大明高官里,最了解沈默的一个。观此人在苏松的所作所为,果决狠厉倒还在其次,更可怕的他胆大包天,目无权威,竟然敢跟他徐家斗,敢跟东南九大家斗,敢豁上让全城缺粮数月,只为了让对手输得彻彻底底

若使其觑得高位,必然会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再看他表现出来的水准,到时年轻一辈谁能与他争锋

若是单单强硬读才也就罢了,偏偏这人面上一副温良恭俭让,骨子里却与循规蹈矩不沾边,看他苏州所施内外之政,无不推陈出新,匪夷所思,完全视祖宗规矩为无物偏这人还有个本事,就是惯能邀买人心,把官员士绅老百姓都哄高兴了,也没人揭穿他,竟让他平安无事的度过了任期

让徐阶真正抗拒这个学生的原因,正是因为从沈默身上,徐阶联想到了一个人王安石,那个破坏祖宗法度,最终祸国殃民的妖孽

在徐阶看来,一个国家之所以能国祚长久,靠的就是对祖宗成法的坚守只要人人都循规蹈矩,按部就班,那么何处有动乱何处有暴民大明朝自然可以长治久安。

可如果让沈默上位,他会把祖宗成法放在眼里恐怕不把大明折腾个天翻地覆,是绝对不会罢休吧

不能让王安石的故事在大明重演徐阶最后下定了决心,心中对自己道:我不能顾及私情,而要靠虑大明朝的将来,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这话其实并不只是自我安慰,而是确有几分真情如果只为自己考虑,有那层师生身份摆在那,就能让沈默一辈子都敬着自己,护着徐家,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不为了大明考虑,我是不会放弃这个得意门生的徐阶暗暗叹一声,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对张居正以外的三个年轻官员道:“惟修,你们三个先回去休息吧。”

惟修是三位官员中的一个,刑科给事中吴时来的字,他与另外两位官员,刑部广东清吏司主事董传策、刑部山东清吏司主事张翀,有着共同的身份,那就是王学门人、徐阶的学生。

他们被张居正找来面见恩师,说有十分危险,但无比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他们。虽然徐阁老还没说什么任务,三人却能猜到,定与倒严有关,但他们没有丝毫胆怯,因为大明朝的年轻官员,还没有忘记圣人教诲,从来都有甘洒热血写春秋的豪情壮志,不惮于为正义事业献出一切。

就在三人激动的满脸通红,准备接受那十分危险但无比重要的任务时,徐阶接到了欧阳必进致仕的消息,然后就长时间的出神,将三人的激情吊在半空,上下都不是。焦灼的等啊等,最后等来了这么一句,便彻底委顿下来,心说哀嚎道:没有这么玩人的

徐阶看出他们的郁闷,温和笑笑道:“不是没有任务要交给你们,而是现在情况变了,你们的任务要后延了。”

张居正想说什么,却被徐阶严厉的目光制止,只能先憋回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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