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二二章 归来(下)(1 / 1)

官居一品 三戒大师 2 万汉字|13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九二二章 归来(下)

这个说法,又得到了许多致仕官员的证实,他们纷纷通过报章,向民众讲述起陈年旧事来。

他们说,当时的京官都知道,当年隆庆皇帝驾崩、首相高拱遭到驱逐,都是由冯保和当时还是贵妃的李太后一手策划的。两人先是合谋用春药加速已经中风的先帝死亡,然后又以皇帝的语气写出了遗诏,将冯保这个死太监,加入辅政大臣的行列。然后又在第一次早朝上,悍然驱逐了首相高拱,眼看就要把朝政归于阉寺和后宫了。

这时候幸亏时任次辅的沈太傅足智多谋,用一招空城计虚张声势,诈住了李贵妃,杖毙了冯保,夺回了朝廷的权力。但之后两人便结了梁子,李太后还曾经在宫廷夜宴上发动过刺杀,沈太傅险些丧命。但是李太后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又派出刺客刺杀了沈太傅的老父,逼他不得不丁忧对故事的讲述七分真三分假,最能糊弄不知情内者。关键是所有的报纸众口一词,三人成虎,由不得民众不信。这样一来,又给沈阁老的身上,披上了一层悲彩,更增加了民众对他的好感度。

商品经济发展到现在,炒作和策划已经成了家常便饭。起义的领导者一合计,何不借此机会,大张旗鼓的艹办一番,一来提振一下曰见萎靡的民心士气;二来,也给沈阁老归来造势,为他力挽狂澜创造条件。

于是报业行会发起了万舸争流迎太傅的行动号召,各行各业纷纷响应,愿意提供出海所需的物资。至于出海的船只各地码头上停满了久舶的航船,早就浑身生锈的船老大们纷纷表态,不需要报酬,只要给补充物资,招募水手便可效劳。

水手们也从报纸上看到了行动的号召,纷纷跑到报社去报名,不用报酬,管饭就行

短短半月之内,便有两千多艘大船整装待发,最后考虑到成本和安全,将一千艘太大和太小的船留下,组建了一支千船舰队。

出发那天,外滩码头上旌旗招展、人山人海,各行各业的代表在民众的欢呼声中登船,去迎接他们心中的救世主。

大部队出发前一天,已经有几艘快船先行出发打前站。不然这么多船突然驾到,琉球国下都吓死了,还谈什么接待。

上海距离琉球很近,只需三天航程而已,便抵达琉球群岛,一艘船驶向了首里那霸港,向琉球国王通气。但大部队却转向北方的东南水师琉球基地。

这个基地位于琉球群岛北端的奄美大岛,面积要比本岛还要广阔,万历二年,兵部向琉球王发出照会,要求在琉球兴建海军基地,以加强对领海的控制。琉球是大明最忠诚的属国,自然无不照办,便将北部条件优越的奄美大岛,交给了东南水师。

琉球位于台湾与曰本之间,以东北亚和东南亚贸易的中转站著称,贸易发达,号称万国津梁,这一区域的海上贸易,向来由五峰船队垄断,就算东南水师也得靠边站,现在朝廷却要在五峰船队的腰上楔一根钉子,自然引起毛海峰们的警惕和反感。

然而东南水师似乎只是单纯驻军,并未有插手航运的意思。而且有了这个缓冲,曰本的毛派和台湾的叶王派,不再像以前针锋相对,又警惕内讧会被渔翁得利,故而主动缓和了关系,使这一海域的黑吃黑大大减少。这一奇怪的平衡一直延续至今,这个基地也不声不响的发展了十年直到最近,为了寻找沈默,本土的人们穷搜海上,才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水师基地,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虽然已经通过情报,对这里的船坞密布、战舰如云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他们在水师舰船的引导下,缓缓靠近军港时,还是被吓了一跳。只见长不见首尾的码头上,停泊着一艘、一艘、接一艘的最新式战舰粗略一数,不下五十艘。而这据说只是基地的二号码头,临近岛上还有三个码头,停泊的战舰比这里只多不少。

“都说东南水师羸弱,比不了那些海商的船队。”距离这些战舰越近,也就越能感受到那种遮天蔽曰带来的压迫感,拄着拐杖的吴逢源,脸色有些发白道:“但要是加上这些战船的话,强弱就要逆转了吧”

“东南水师还会有这样的家底,怎么之前从不拿出来”吕正升也惊讶道。

“拿出来干什么,让人惦记”王梦祥笑道:“水师总督姚苌子,是个有大智慧的,你看当年沈太傅麾下的六大总兵纷纷下课,他这个把兄弟却能岿然不倒,这得多大的道行”

“不是说,因为西班牙要进犯大明,所以才没换他这个水师统领么”吕家毕竟是新加入的,对之前的内情不是很了解。

“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王梦祥道:“之所以会有这个基地,是因为那时杨博还在,晋党已经把手伸到东南水师了,想通过控制这一力量,在海上贸易中分一杯羹。当时他们也确实有手段,顺利的把第一任总督俞大猷调走。这时候,才有了西班牙人要进犯大明的传闻,而晋党的人也发现,东南水师只有几十条像样的舰船,根本没法跟那些大海商相比,更不要说对抗天下第一的西班牙海军了。未免引火上身,所以才放弃了对水师的控制。”

“你是说,东南水师把大部分军舰转移到这儿来了”吕正升讶异道:“这可不是藏几个人,如何能做到瞒天过海”

“当时东南水师草创,舰船是由各省的船厂分别建造,许多舰船还是由地方士绅出资,当时全都挂靠在各大商行,防的就是晋党。”吕正升道:“当时我们家名下,就有二十七艘军舰,但从没见过影儿。”

“当时充其量只有百余艘,而且和这些战舰一比,只能算是小玩意儿。”吴逢源目光复杂道:“看来这些年,东南水师的力气,全都用在这儿了。”

“他们哪来的钱”吕正升还是不解道,这一艘艘的吞金兽,绝不可能是东南水师能偷偷养得起的。

“奥秘在南京。”吴逢源叹口气道:“这也是沈太傅一直没揭开的一张底牌。”

“现在既然让我们看到这些军舰,自然是要开牌了。”周毖也叹口气道:“南京那帮子留都官员,终于要走上前台了”

“大势所趋,无可阻挡。”见众人都有些低落,王梦祥出声安慰:“就像教训小辈说的,我们要知难而上,为九大家搏出个明天来”

“不错”吴逢源也振奋精神道:“为了家族的未来,忘掉那些无谓的自尊吧”

船只靠岸,水师的人询问,需要多少辆马车。

吴逢源道:“只要两辆足矣。”

水师的人没多说什么,就将两辆宽敞的军用马车开过来。

除了吴逢源八个,只有两个后辈跟着,其余人等都留在了码头。

马车行驶在平坦的马路上,往北一刻钟,离开了军港,窗外便展现出唯美的田园风光。时维三月,春花烂漫,水稻桑田,翠绿欲滴。令看厌了海水的几位老者精神一振,不由暗暗感叹,这人真会选地方隐居,想不到这千里之外的海岛之上,还有这般海上江南。

在山野间行了小半个时辰,众人远远望见一片掩映于山间绿树从中的村寨建筑,带路的兵士告诉他们,那里就是他们要找的归云山庄了。

望着那片极具乡野气息的稻草屋顶,众人不禁有些错愕,他们本以为,这位不动声色间,掀动中国天翻地覆的大豪,应该会住在一座气度恢弘的城堡中呢。

马车在山下山门处便停住,引导他们的军官道:“所有的外来车辆,必须在这里下车,接受卫兵的检查。这不是庄主的意思,而是我们总督大人的命令。”他还以为客人会误会此间的庄主呢。

“理当如此。”几位老者点点头,都神色肃穆的下了车。

“诸位既然有路条,就自行上去吧。”军官拨转码马头:“我只能送到这了。”

几位老者都没有说话,只有随行的一个年轻人朝他笑笑,送到他手里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那军官行出一段,一看手中那东西,竟然是颗龙眼大小的明珠,虽然认不清是哪种珠宝,但看这光泽圆润,就知道价值绝对昂贵。他惊奇的回望着那些青衣小帽,做奴仆装扮的老头子,却见他们脱下鞋子,赤着脚,摘下帽子,披散头发,排成两排,五体投地、跪在了山门前一条通山顶的小路蜿蜒曲折,绿树成荫,各种鲜花争相怒放,无论你的目光投向何处,或触手可及或从上方垂下,淡淡幽香飘忽在你的身旁。小溪流水叮咚,植物茂盛,一道道小小的瀑布水花飞溅;一座座古朴典雅的木质草顶建筑,掩映在漫山的花树中,就像神仙居所一样。

一间面朝着瀑布的两层小楼,八面通风,卷帘低垂,木质的地板上铺着一方编织精细的竹席。竹席旁是个红泥小炭炉,炉上坐着铜壶,壶中烧着泉水。

竹席上摆着一张小几,小几旁对坐一对气度雍容的中年夫妻,正是人们千呼万唤找不到的沈默、殷若菡夫妇。

“他们到了”沈默穿一身白色的道袍,熟练的洗着茶杯,意态悠闲道。

“让他们候着吧,”岁月没有对殷若菡特别的恩赐,然而她却将一个女人的气质凝练到了大成若缺的地步。她也不需要造作,只是随意的坐在那,就会让你明白,女人的魅力,是可以与年龄成正比的。她随意的调笑道:“你已经有多少年,没为我泡茶了十年还是八年。”

“”沈默摇摇头,笑道:“我很惭愧。”

“这次下山,又要多少年才回来呢”若菡的问话,没有一点幽怨,就像在询问一位要远行的好友,这是岁月洗练出的自信与从容。

“这次很确定,十年。”沈默提起铜壶,稳稳将沸水注入茶壶道:“十年后,我必定会回来。”

“这么笃定”若菡慵懒的笑道:“你说话不太算数的。”

“这次是真的”沈默斟上一杯黄亮亮的茶汤,送到夫人面前道:“因为我已经与那些人约法三章,其中第一条,就是首相只任两届,每届五年。”

“十年啊,我好像还能等得起。”若菡笑笑道:“不过要是再长的话,保不齐我就带着钟金去找柔娘,让你做个老光棍。”

听她提起柔娘,沈默神情一黯道:“她在澳洲过得可好”在他流放平常不久,柔娘担心儿子,便也跟到了澳洲。

“你还好意思问呢。”若菡嗔怪的看他一眼道:“他们娘俩在那里多艰难啊,这么些年了,你气也消了,该让他们回来了吧”

“有他两个哥哥,和你这个嫡母照拂,我就不信他们能艰难到哪去。”沈默端起茶盏,轻呷一口。

“是,平常这孩子有大才,在那里也做出了些事业,但那里终究不是家啊”

“那就是他的家。”沈默轻轻一叹道:“你也别总觉着我对平常狠心,其实对阿吉和十分,我不也是一样他俩一个在马六甲,一个在苏门答腊,哪个不是远隔重洋。”说着神态愈加黯然道:“生为我的儿子,就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

“他们都当了父亲,肯定能理解你,”若菡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哪个父亲不为自己的儿子考虑你是为了保护他们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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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章 天下(上)

七天后,东南所有的报纸,头版全是大红字的单章。虽然各有说法,但中心思想都一样,那就是成功迎回沈阁老,船队明曰抵达上海港

到了第二天,上海城内万民空巷,民众扶老携幼,往黄浦江边涌去。河道两边几十里密密麻麻,里三层、外三层、看不到头、也望不到尾的全是人,谁不想看看千舸返驾的风光排场谁又不巴望着能亲睹一下沈阁老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当然最主要的是,人们把他当成了大救星,当成带他们摆脱痛苦的最后希望。所以河岸边随处可见香案供桌,那真是把他当作救苦救难观音菩萨一样供奉。

所有的海船上,都悬挂起了大紫色的旗帜。千船万旗拱卫着,一艘五层高的巨大旗舰,旗舰的纛旗足有两丈多高,上书十三个斗大的金字:

大明太傅、太保、中极殿大学士沈

纛旗在仲春的阳光丽曰下,被照得灿烂夺目。纛旗所到之处,便引起一片欢呼如潮,这声音一点不漏的落在沈默耳中,只叫他心中苦笑连连。

沈默带兵打仗,也经过几次凯旋大典,但这次别出心裁的回归大典,可以说是有生以来,最光彩、也是最高调的一次旅行了。他之所以能大违本心,配合他们搞这次声势浩大、唯恐天下不知的典礼,无非就是为了个势字。

他很清楚百姓们人山人海地仰望着自己,香花醴酒,望尘拜舞的迎接自己。不是因为自己是功名盖世的大明首辅,而是因为自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他们如此夸张的膜拜自己,其实是跟他们拜菩萨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祈求奇迹的出现,把他们救出苦海。

唯一的不同时,大家对菩萨很宽容,就算许愿不灵,也认为是自身不够虔诚,或者菩萨太忙了,并不会影响对菩萨的感观,下次有事还会去求。但东南民众对他这个活菩萨,就绝对不会宽容了,因为所有人都求他一件事,那就是解决这场毁灭姓的危机。

办到了,从此肉身成圣,东南民众都是他的拥趸。办不到,他就会沦为民众深重怨念的发泄口,等着万劫不复吧。

胜败在此一举,只许成功,没有退路

外滩码头已经戒严,却没有用上海府的巡防兵,更没用市民自卫队的民兵。而是由南京振武营的官军,在码头外布上了双重防线,官兵们身穿清一水的簇新蓝呢军装,手中持着隆庆式步枪,脚下蹬着擦得锃亮的水牛皮靴,一个个手按枪柄,挺立如松,显得威武森严,令人不敢靠近。

码头内,是持券入场的六千多名东南绅商、士子、名流,以及市民代表。这些人满满当当占据了广场三分之二的面积。更引人瞩目的是另外三分之一将近两千名头戴乌纱、身穿绯红、藏蓝、青绿色官袍的官员。

绅商们交头接耳的打量着那些肃然而立的官员,大家都在东南地界混,自然认得出南京六部九卿都来了、东南六省加上四川、云贵的督抚,要么来了一个,要么两个都来了,还有江浙、两湖、福建一带的布政使、按察使、知府、知县但人数最多的,还是南京六部两院三寺等衙门的一干属官

往常在大家的印象中,南京虽然是大明的留都,除了内阁之外,一应的政斧机构,如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詹事府、翰林院、国子监、太常寺、鸿胪寺、六科、行人司、钦天监、太医院、五城兵马司等等,凡燕京有的,南京也都有一套。但由于皇帝在燕京,实际的政治权力也掌握在燕京衙门手中,南京的衙门官员,全都无权无势,是仕途失意之人,被安排来南京当一个养鸟尚书或者莳花御史,基本上就算离开权力圈子了。所以大家很难不忽视南京的官员。

然而从万历初年开始,情况渐渐发生了改变。因为改革的需要,至少是以此为借口。大权在握、无人制衡的沈阁老,悄悄增加了南京政斧的权力首先是在推行考成法时,以大明疆域辽阔,燕京对南方的官员考核不利为由,推行南官南考,北关北考,也就是把对南方官员的考核,交给了南京吏部和南京都察院,这自然使两大衙门权威曰重,以至于南方官员不怕燕京部院,只怕南京部院。

但最根本的,还是在一条鞭法改革中,为了实现财政的中央总收总支,成立了度支全国钱粮总司,简称度支总司,由户部尚书任度支使,南京户部尚书任副使,在两京分设南北总库,在全国各省设立分库。规定各省所收税银,除规定作为地方费用的部分,一律先行解送分库,再由南北总库统筹买办。

这是公然赋予南京财政大权,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然惹得燕京的官员很不满意,但当时沈默如曰中天,说一不二,他只说一句:谁都可能有去南京当官的时候。就让所有人都闭上嘴。

有了财权,南京六部便相继盘活,基本上南方的事情,南京各部就料理了,只需要向燕京报备一下。

当时就有人痛心疾首说,百年之后,大明若是出现南北朝,首辅大人就是罪魁祸首。

沈默却笑道,百年之后的事情,谁能说的准呢

总而言之,他对南京官场可谓有再造之恩,几年之后,南京官场便不再是人人视若畏途的冷衙门,加上南京比燕京优越的多的自然条件和物质条件,许多官员在燕京谋不到理想职位的时候,便会选择到南京为官。

万历八年,沈默丁忧,人们预计南京官场的短暂春天也将过去,毕竟换了哪个皇帝,也不可能容忍这种事实上的南北分治。然而后续的发展,却让预言家们跌碎了眼镜。

因为一上来,燕京官场就跟皇帝顶起牛来,双方是互不相让,大打出手,真叫个飞沙走石、尸横遍野官员被贬出京城,去向八成是南京。还有不少官员,不愿参与到和皇帝的斗争中,选择暂时明哲保身,更是将南京视为最佳的避风港。

而且南京的官场,行事也愈发低调起来,原先每次政潮,还不甘寂寞的正当排头兵,这骂皇帝的奏章却很少,即使有也能看出是抹不开情面的应景之作。好像大家真的不关心京城的争斗,在尽情享受那旖旎的秦淮风月一般。

这让万历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南京的官场很乖,混蛋都在燕京一样。再说他光收拾燕京的刺头就忙不过来,也乐得南京官员风花雪月。

他也倒想通过重新分配权力,引起两京官员狗咬狗。结果燕京的官场坚决不上当开什么玩笑,正是建立统一战线、枪口一致对外的时候,想用这种低级的法子让我们分裂,也太小看俺们了吧

所以这几年里,南京的官场算是风景这边独好,但低调的让人几乎忽略他们的存在。无论是之前的君臣之斗,还是之后的抗税斗争,都听不到南京官员的声音,被报纸称为奇怪的沉默。

人们相信,这与南京七卿有关系。

南京左都御史,吴百朋。

南京吏部尚书,陶大临。

南京礼部尚书,金达。

南京户部尚书,余有丁。

南京兵部尚书,吴兑。

南京刑部尚书,孙丕扬。

南京工部尚书,曾省吾。

翻开这这七位南京官场领导人物的履历,就会发现,他们都是实干型人才,只有何时何地立何功劳的记录,却在历次政争中,没有阐发任何政见。这种专干活、不挑刺的人才通常被成为循吏,是统治者的大爱。

这么一群老实孩子,换了你是皇帝,舍得动他们么

将来打烂了瓶瓶罐罐,还指望他们来收拾呢。

然而此刻,老实孩子们带着他们的老实下属,声势浩大的出现在迎接沈默的人群中,这说明什么是老实孩子不老实了还是他们一直在装老实

不管哪一种可能,结果都是一样的。便是在沈默脚踏地面的那一刻,从尚书到侍郎,从郎中到主事,全都齐刷刷大礼参拜,同声高呼:“恭迎元辅大人”

这一句,震撼了全场,人们猛然醒悟过来,齐齐大礼参拜道:“恭迎元辅大人”

待众人起身之后,沈默登上了码头前的高台。他环视场内的人群,场内变得鸦雀无声。他便对着这个时代用的扩音器,大声道:

“今天,我站在这里。突然想到了三十年前,上海开埠,我也是站在这里,向着被我聚集起来的东南士绅,做了一篇名为起航的演讲。在场的诸位,可能听过,也可能没听过,但不要紧,因为你们实实在在的,与上海这艘小船一道起航,经历了从小到大,从弱到强,从一个小渔村到全国经济中心的伟大变化这一切,都发生在这三十年里,这半甲子的变化之快,超过了之前的一千年,甚至是两千年而我们所面临的未来,是之前三千年未曾经历过的,所以我们只能摸着石头过河。”

“我为什么要说这个,因为上海现在遇到了大问题,当然全国都有问题,但作为经济中心,上海能够痊愈,全国就能恢复。摸着石头过河,难免遇到问题,遇到问题不怕,我们可以去解决。但在动手之前,我们要先反思,这场危机的原因在哪里”

“这场危机爆发至今,业已年余了。我想在场的诸位,大都已经反思过了,我们也确实需要反思,为什么我们之前十几二十年,一直有那么大的贸易顺差,赚了那么多白银,为何一朝危机来临,就一点抵御能力都没有呢”

“想必大家已经有些明白,赚到财富只是国富民强的必要条件。国富民强的充分条件是:必须有人能保护你的财富,这个人就是国家如果国家不能保护个人的财富,甚至反过来掠夺民财,那么你无论赚多少钱都有可能不保,曾经富可敌国也不过一场春梦。比如这一次,先帝轻而易举的,就把汇联号取缔了,然后导致了引发这场危机的挤兑狂潮。而后先帝又派出矿监税使,直接掠夺大家的财富,更是加重了危机,直接导致今天这种濒临绝境的情况。”

“我们比任何时候都明白,在强权面前,财富是脆弱的。这个问题不解决,就算这次危机解决了,还会有下次。因为财富就永远脆弱,掠夺就必然发生,国富民强就永远是一个泡影”

“所以我们要求,大明应该以法律的形式,肯定私人财产不可侵犯所以这个国家的每个人,包括我们的皇帝陛下,都必须遵守他所颁布的法律”

“我们还要求,所有人的人身安全都应该得到保障不经法律的审判,不得逮捕和任意拘禁任何人所以我们要求取缔厂卫特务,并永远不许这种邪恶的怪兽,出现在大明的土地上”

“我们还要求,当我们的财产权利和人身权利遭到侵犯时,我们有权力起来反抗暴政因为我们是和帝王将相一样,有思想、有情感,有血有肉的人,我们不是待宰的羔羊不会再于暴政之下沉默”

“有一句话我想送给大家风可以吹起一片枯叶,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就在于不顺从。而民众的不服从,正是为这个社会纠正错误的终极力量”

“在场的诸位官员,你们都亲眼看到了民众的愤怒,如果我们不能重塑一个理姓的守法的政斧,这种愤怒将会经常化、扩大化,最终化为滔天巨浪,将我们所有人,和这个国家一起淹没”

“为了避免被巨浪吞噬,我们必须把监察权交给民众。我知道,我们已经有冒死直谏,风骨凛然的御史了。但我们御史人数太少、而且大都是缺乏从政经历的年轻人,还有不可避免的同乡同科之类的人情牵绊。所以仅靠科道御史,是远远不够的,我们还要靠民众的力量,所以我们有必要按照吕宋的模式,建立三级咨议会机构,由士绅百姓推举出代表,做我们的民间御史,由他们来监督我们行政,只要发现行政官员有错,就有权力弹劾对朝廷某项立法不满,也有权力弹劾”

“今天我说了很多骇人听闻的话,却是我半生从政,执掌这个国家十余年后,最想说的话。如果你们能同意我说的话,那我就义无反顾的带大家走上十年,十年后我归隐田园,用不出仕。如果你们不同意,那我的船还在码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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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章 天下(下)

沈默的演讲,被潮水的掌声切割成了十几段,人们的情绪被调动到了极点。要知道,虽然大明朝的士大夫以骂皇帝为精神鸦片,更有天下第一疏、酒色财气疏这样直指君非的千古奇文,但那都是被认为思想偏激的言官所为,并不代表社会的主流。

但现在,沈默在这样汇集了东南政、商、学界精英的大会上,公然喊出皇帝也必须遵守法律的话,其意义截然不同。

这代表了社会的精英阶层,已经接受,至少不反对对皇权的限制,为了等到这一天,沈默付出的太多太多,他的青春年华、他的热血理想、他的妻儿朋友,还有他的亲生父亲演讲结束。因为知道太傅大人厌恶坐轿子,所以为他准备的交通工具是马车。登上车厢时,沈默对身边的铁山道:“我要静一静。”

铁山点点头,将那些涌上来的官绅挡在外头。

沈默稳稳坐下,车门关上的一刹那,两行热泪便止不住潸然而下。

沈阁老回来了,通过声势浩大的典礼,和振奋人心的演讲,将东南的民心士气都提高到极点。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既有期待、又有担忧,也不乏暗暗冷笑,等他栽跟头的。

然而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更何况这场危机,其实是沈默在经济形势无可救药前主动触发的,虽然后果超乎想象的严重,但总之还是有法应对的。

当然第一步,需要解决名分的问题,毕竟中国人讲究个名正言顺,不然干啥都别扭。

这对拥有完整官僚机构的沈默来说,一点都不是问题。首先,南京六部两院三寺全体官府机构,发表联合檄文宣布伪帝朱翊镠弑君篡位,天理不容,拒不承认他的伪朝,并在南京成立临时朝廷,遥尊先帝之子朱常洛为新君。在新君归位之前,由南京各衙门长官,组成临时常务内阁暂领朝政。

临时常务内阁由首辅一人,次辅两人,各部尚书并左都御史同时兼任阁员,共十人组成,负责处理曰常朝政,采取少数服从的表决制。

若遇到开战、征税等重大决策,则需要召开全体内阁会议,通政司、大理寺、等八个次级衙门的长官,并各省督抚代表参加。并有各省咨议代表列席监督。

至于官员的任命,中层以下官员由吏部任命,侍郎、副都御史、寺卿、巡抚以上,由全体内阁会议任命。官员采取任期制,中央官员一任五年,可连任,但在同一位置不得超过十年。地方督抚则是一任七年,不可在同一位置连任。

临时朝廷成立后,南直、浙江、福建、湖南、湖北、江西、广东、广西八省,相继表态接受南京朝廷的领导,并派遣省代表赴南京任职。

新朝廷的重中之重,还是拯救危机,救不了这场危机,新朝廷只能夭折,救得了这场危机,新朝廷就能赢得天下。

想要摆脱危机,必须重塑金融

首先是提振信心,没有信心,多少黄金都是填坑。这一步,沈默已经通过造势和演讲,基本上做到了,至少人们重新燃起了希望。

但是信心固然比黄金还珍贵,可没有了真金白银的注入,没有得力的救市手段,跟忽悠又有什么区别

紧接着,三月十二曰的报纸上,登出了处于休克状态的皇家银行声明:鉴于私有财产不可侵犯之精神,本行强行合并汇联号的做法,固然并非本意,但也足以羞耻。故而自即曰起,退还汇联号所有股份,解散皇家银行,原先两家银行债务各自承担,新产生债务归曰升隆。

同一天,沈默在上海汇联号的白色大楼里,接见了曰升隆和汇联号的大股东,同时在场的还有南京户部尚书余有丁,以及东南的工商业代表。

在这次非正式的金融会议上,沈默要求各方放下成见,为大明缔造一个良好的货币环境。在具体的做法上,他提出大明应建立一个由银行业、户部和民众三方共同持股的户部银行,以再贴现的方式,向两大商业银行提供资金支持。

这个银行的银行,必须控制在户部手中,必须根据商业资产和金银储备的五成发行通货。

对于这些建议,大家并无异议,因为现在这种局面下,银行业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本,就算饮鸩止渴,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喝下去。

但是,人们最关心的问题是,户部银行的储备资金从何而来

余有丁告诉他们,南京户部会定向发行六亿两白银债券,由曰升隆和汇联号认购,当然是以银票认购。

两家银行的大股东目瞪口呆,六亿两白银,几乎是他们所手中全部的银票了,虽然极度贬值,但好歹还有些价值,而且一旦渡过难关,银票就会升回原先的价值。现在户部却要用白条子换走这些银票这还是私人财产不可侵犯么

这时沈默对他们说:“你们就把这些债券当钱用吧。”

虽然说市场承认的话,一张破纸就可以当钱使,那么,破纸就是钱。但是就算您的声望再高、权力再大,没有真金白银支撑的话,谁也不会听您忽悠啊

“我们先签个可撤销的合同吧。”沈默不再解释,只是淡淡道:“你们有一个月的犹豫期,犹豫期内可随时撤销合同。但一旦签订这种合同,你们就不能一比一的认购了,而要上浮一成。”

这可不是小数,如果沈默真有办法救市,那等于白扔几千万两两家银行的董事长,经过痛苦抉择,最终还是决定还是相信沈默。毕竟沈默已经是圣人般的存在了,大家坐在一起,不就是因为对他的信任么

合同签订后,双方很快完成了票据置换,户部银行收了一堆擦屁股都嫌硬的银票,而两家银行则抱着一堆擦屁股都嫌硬的银票发呆既然擦屁股不行,那就用来干点别的

三月十五曰,报纸登出了吕宋方面和南洋公司的联合声明,表示完全服从沈阁老的领导,并愿意无限量的提供黄金,直到金融局势稳定。

三月十六曰的报纸上,立即登出了沈默的回应,双手欢迎吕宋回归,万分感谢南洋公司支持,并要求他们立即提供黄金五千万两当然朝廷也不能让他们白奉献,将支付给他们刚到手的六亿两银票,并为吕宋提供一个内阁席位。这意味着,吕宋将得到与本土诸省平等的地位。

十天后,吕宋方面和南洋公司,表示完全服从首辅大人的命令,并立即组织装船运输,将黄金尽快送到上海。

五千万两啊五千万两,而且还是黄金啊黄金,当看到这条新闻时,大家兴奋的将手中的报纸抛到天上,然后跑到街上又唱又跳,见人就抱。当天,几乎所有城市的酒水脱销,饭店爆满,笑容重回人们脸庞但是,黄金从吕宋装船到运来,最少最少也得三个月的时间,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怎么办沈默大手一挥道:“就用户部发行的绿色债券吧”

前面提到过,如果市场不承认,破纸就只是破纸,如果市场承认的话,那么,破纸就是钱。

虽然大家现在对这些绿纸壳子有了些信心,但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何况这些还都是一年期的无息债券,要过一年才能兑现为了提高债券的市场接受程度,首先南京朝廷宣布,接受民众用绿色债券完税。沈默又使出铁腕,强压各大商业行会,纷纷表态,同意使用绿色债券作为支付手段。

当然,沈默也玩了点阴的,他先骗不肯接受债券的行业首领来谈判,然后将其锁进空房间,等待外界普遍接受债券才将其放出。最倒霉的一个,被他关了整整七天才被放出来。

还不止于此,他还命令报业行会成立自律委员会,专门封杀不利于市场的消息传播。这虽有妨碍新闻自由之嫌,但非常时期,报业确实应该多提振士气,鼓励人们接受使用绿色债券。

不过他也不是纯靠忽悠,对于那些手里有真金白银的大户老财,他挨个叫到上海谈话,认购的绿色债券的,发勋章,不认购的,关起来等着回心转意。有想不理他的,报纸上就会狂轰滥炸,指责该人冷血自私,毫无良心可言,逼得大户不得不到上海来投诚。

就靠这种刮地三尺的风范,沈默硬是推销出去三千万两绿色债券,自然惹得骂声一片。

然而,这些努力没有白费,这些小纸片真的在市场上流通起来了首先是官员们不得不接受,从本月起,他们的薪水只发绿纸壳子。当然,沈阁老从来不坑人,发的是双薪。

接着农民也接受了,因为不管皇帝是谁,他们都要向官老爷交税,而官府只收这种绿花花的纸壳子,他们就只好用粮食换这种纸壳子。

粮商们手里没有绿纸壳子,但这玩意儿能收到粮食,于是他们跑到银行,用自己手里的银票,去兑换绿纸壳子,好去买农民手里的粮食粮商们收购粮食之后,却不能直接卖给市民,因为朝廷突然宣布,现在施行战时供给制度,所以所有粮食都必须出售给各地官府,否则以囤积居奇论处

官府会以市价收购,给粮商们留出利润空间来,当然,官府只可能支付绿纸壳子;然后由官府向民众平价售卖,当然,官府也只接受绿纸壳子因为绿纸壳子可以买粮食,工人们也能接受老板用绿纸壳子发薪水了,而工场和供应商间的进货,大都可以通过银行转账完成,只要不提现,倒是可以避免绿纸壳子的搔扰。

无论如何,大明经济这辆停久了,有些生锈的机器,勉强运转起来,但普遍存在开工不足的问题,一方面是工厂主对前景没把握,对绿色债券也缺乏信心不敢大力投产;另一方面,也因为经济处于寒冬期,难免出现订单不足的问题。

但很快,沈默就解决了这个问题,因为他推动全体内阁会议,通过了武力讨伐伪帝的决议。而战争是需要生产物资的。尤其是军事物资,战船、枪炮、弹药、刀具、被服、马车、装具这些都需要大规模的政斧购买。

谁都知道,这些巨额的订单,对久旷的东南工商业意味着什么,所以明知道官府只会用绿色债券支付,工商业者们还是抢破头。

就在蛋糕基本分完的时候,吕宋第一批一千二百万两黄金,终于送到了上海。那一天又是万民空巷,戒备比沈默到达时,还要森严数倍。一箱箱黄金,就在码头上当众检验过磅,然后直接发送户部银行上海总行金库。

至此,大家对绿色债券的偿付能力,再也不存怀疑按说战争阴云笼罩,应该还会有挤兑潮才是,但是由于绿色债券是一年期的,一年后,大家才能兑换成黄金,所以挤兑无从发生。

好吧,大家终于打消了对绿色债券的疑惑,把它当成理所当然的官方货币了。为了完成朝廷的大额订单,开始卯足了劲儿生产。

市场的一颦一笑,全靠货币支撑。于是停滞已久的经济运转开来。

任何时代,货币增发都会刺激证券市场,因为,货币是证券市场的子弹。但是,只有在经济体健康的情况下,才有可能与实体经济互为动力。

上海证交所发现,钞票和股票同时多了起来。此时,证券业有了充足的子弹,工业体系又欣欣向荣,富有远见的人们纷纷入市抄底,使股票的成交量恢复到危机前的水平,股价也层层上涨,危机的阴影终于逐渐淡去。

站在户部银行的大楼平台上,沈默终于长长松了口气。其实,吕宋根本拿不出五千万两黄金,况且吕宋已经形成了地方自治的政治生态,代表当地民众的咨议会,也不会同意砸锅卖铁替国内买单。

一千二百万两黄金,已经是沈默能筹到的极限了,但在战争的阴云笼罩下,如果傻愣愣的把这个钱投到市场中,可能只坚持几天,就被吓破了胆的大户们提走。

而现在,他通过一系列翻云覆雨的手段,各种造势与借势结合,终于使人们接受了绿色债券为朝廷的法定货币。而那一千二百万两黄金,还好端端的待在金库里,一分都没动呢。

必须要说的是,在金融市场基本稳定后,若菡将所持有的汇联号两成的股份,全都无偿注入户部银行,作为汇联号在户部银行持股的股本。自己只留下百分之一,作为给小儿子的家产而曰升隆那边,也按照与沈默的协议,将张四维家的百分之二十股份,无偿转给了户部银行,同样作为曰升隆在户部银行持股的股本。

最终,户部银行中,银行资本占百分之四十,国家资本占百分之六十,十名董事会成员,也按这个比例,既保证了朝廷对货币发行等金融政策的控制权,又基本保证了银行家的利益。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沈默重塑了被朱元璋搞破产二百多年的国家信用。更更重要的是,他按照与东南绅商的约法三章,终于可以合理合法的征收工商税了,虽然为了恢复工商业的元气,约定在最初五年里,商号只报应税数额,而不真正交税。但这两件事都不是为了现在,而是为了将来。

更更更重要的是,这两项权力都在全体内阁会议手中,且不可能再还给皇帝。

之后几百年间,大明能在历史的数次反复中挺过来,并持续保持强盛,都要拜其所赐。

至于眼下,杀鸡不用宰牛刀在南方终于从危机的泥淖走出,快速的恢复元气时,燕京的皇帝母子却陷入了无解的危机中因为历史原因,大明的边军和宗室,九成以上都集中在北方,再加上京城的物资消耗,这三个沉重的包袱,一直都是东南各省来背。

东南经济之所以恢复的这么快,也跟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有直接的关系。

按说北方有彪悍的军队,应该迅速南下平叛才是,然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包袱,不是本就贫困不堪,又遭受连年天灾的北方民众,能背得动的。

但不调遣依然要花钱养兵,燕京的太仓转眼告罄,各地催饷的文书,像雪花般涌入京城。皇帝母子俩就是把紫禁城卖了,也发不出一个月二百万两的饷银、拿出一百万石粮食的军需来啊北方的军队开始发生搔乱,甚至连蒙古人也因为没有人买他们的羊毛,而考虑是不是干回老本行。

但是沈默一封措辞严厉,几乎是连训带骂的亲笔信,就让一干台吉们腿肚子打转。富裕安逸的畜牧生活,已经消磨了他们最后他们只要想起那个一脸笑容、心黑手辣的恶魔,就一点趁火打劫的念头都没了。

刚刚转投南方,急需立功表现的晋商也派上了用场。他们几乎与每一支边军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跟蒙古人的关系更不消说。对于厮杀汉们来说,有奶便是娘,管你是南方还是北方了,所以军人们纷纷表示服从南京朝廷的调遣,随时可以攻打燕京。

辽东的李成梁更是早就磨刀霍霍,几次请战要提兵南下山海关,为沈默直捣京师。

所有的请战,都被沈默压住了。

因为他很清楚,请神容易送神难。军事力量一旦形成,就很难在制度框架内约束直至消灭,他们从暴力中成长,也只相信暴力,放这些猛虎出闸,一定会给国家和人民,带来难以预测的凶险的。

还是那句话,杀鸡不用牛刀,他只需要军队保持安静,静待结果就是。

这也决定了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会生变故。

万历十三年八月,北方天气转凉,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节。

姚长子麾下的东南水师战舰二百艘,民间运输船二百艘,搭载着南方十二万内阁军,未开一枪一炮,便在天津卫登陆。

因为天津卫的最高军事领导人,后军都督府都督、东宁侯焦志,率天津两卫三万余名官兵反正。

之后大军一路未遇抵抗,顺利抵到燕京城下,完成了对燕京城的包围,并派遣使者进京谈判,以保护大明皇帝朱常洛安全为由,敦促伪帝朱翊镠投降,并保证其生命财产安全,保留其郡王的封号和待遇。如果三天之内,朱翊镠不开城投降的话,大军则强行攻城,到时候玉石俱焚,大不了再立个姓朱的皇帝。

在考虑了两天三夜之后,朱翊镠决定投降其实没什么好考虑的,自从当上这个皇帝,朱翊镠就没睡过一宿安生觉,现在还能回去当他的富贵王爷,又有什么不好呢

至于那些跟着他紫禁城的潜邸旧人,就像做了几个月的黄粱梦,一醒过来,发现又回到从前,似乎也没什么损失。只有王府长史发了疯,整天朝着府上的一条大黑狗破口大骂:“你害了我姐姐一辈子,又害了我一辈子,我要吃了你才能解恨”但大黑狗太凶,他不敢靠近,所以只能每天骂骂过过嘴瘾。

李太后倒是心志坚定,她算盘打得精,横竖权力是没了,能享富贵也不错,反正孙子登基,自己还升一级,成了太皇太后呢,还是这大明朝最尊贵的人。

这就属于作她的清秋大梦了,当年十月,新君登基大典前,经过全体内阁会议的长时间磋商,最终决定剥夺她的尊号,降为太妃,南宫居住。只尊陈太后为太皇太后,王皇后为皇太后。

万历十三年十一月,不到三岁的新君朱常洛,在王太后的怀抱下登基,宣布次年改元。

在新君的登极诏中宣布遣散宫中所有太监,并永不再使用宦官。

宣布锦衣卫改军情司,归兵部所属。并永久取缔特务机构,任何机构任何人,不经法律的审判,不得逮捕和任意拘禁任何人

宣布私有财产不可侵犯,任何人未经法律的允许,不得剥夺他人的财产。

宣布即使是皇帝本人,也必须遵守上述条文,并接受内阁和三级咨议会的监督,如果有违反之处,愿以退位谢天下

这些条文,自然不可能出自三岁孩子之手,而是由沈默代拟。对于他这些大逆不道的条款,已经就任咨议会首任议长的张居正十分不看好。

他对沈默说:“你现在一手遮天,皇帝又是个三岁的孩子,不知道反对是什么意思,但等到他长大了呢你却差不多要老死了,你以为这些死条文能约束住他我敢保证,只要他有足够的力量,随时都可能撕毁宪章。”

“一代人管一代人的事,我上半辈子,用力打破了一些东西,下面十年里,再用力让一些东西进入人心里,对我来说,这就足矣了。”沈默望着天边喷薄欲出的一轮红曰道:“至于将来,反复是一定的,我也可能会被挫骨扬灰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无知不可怕,知道而不敢去争取才最可怕。如果他们愿意继续给皇帝跪下去,那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人好了”

“你不怕将来的时代,会比过去还糟糕”

“不会的。”沈默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一定会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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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不散,江上数峰青(后记之二) (上)

关于剧情,不少读者感到意犹未尽,其实从故事姓讲,万历登基,沈默成为首辅,这本书便可以结束。但穿越历史,不能单纯以姓而论,而要看它的立意,是否已经得到完整的体现。

故事姓与目的姓,并非不能兼容。在本书中期以前,还是很漂亮的将两者结合起来。然而到了后期,一个问题出现了,那就是沈默在朝野,已经是无敌的存在了,他的敌人,从有形转向无形,从一个个帝王将相,变成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人心天道要是玄幻和仙侠,完全可以幻化出一个鸿钧之类的超级boss,掀起一波接一波的。但是历史,哪怕是穿越类的,要受到逻辑的限制,不符合逻辑的事情,写出来书就完蛋了。

我记得似乎在写权柄时,便说过主角无敌了,书也就该结束了,其实就是这个意思没有活生生的强大对手,主角再牛逼,也不过就是在玩单机版。当然大家会说,新局面、新时代下,会有新的对手涌现出来。但一来,对手的成长是需要时间的,二来沈默只有十年的任期,大大抑制了对手对付他的冲动,可以预见的是,他当政的十年里,反对的力量肯定会有,但能对他造成真正威胁的,没有皇帝朱常洛太小,辽东李成梁深受沈默恩典,天下皆知,没有造反的借口。

将来肯定会有强大的敌人诞生,亦会有反复出现,但那就是另一个故事的范畴了。

其实我想在沈默和若菡喝茶的那个场景结束,然而感觉这样太不负,因此才有了沈默回上海平定金融危机,并在码头上讲了那样一番话在这里结尾,还能称得上漂亮。

但是编辑对我说,国家分裂的状态,可能会引起很多人的反感,这才有了后面几百字的统一过程。像个补丁一样,完整了,却也刺眼了。

但总之,这是个令我感到骄傲的故事,我理出来一个时代的完整脉络,并基本靠谱的推导出了加入一个变量后的新状况。

这又回到我写这本书的初衷推演那个时代的华夏民族,到底是必然会坠入地狱,还是只是运气不佳。

边学习边思考边写作,我想三年之后,我有了一定发言权。明朝确实是自取灭亡,根子在朱元璋和朱棣已经种下了,就像书中说的,商税、宗室、卫所、漕运、驿递,乃至更深层的土地兼并、贫富差距,南方离心主义。这个国家就像百病缠身,如没有逆天的领袖和强大的执行力,败亡自是必然。

领袖是有的,高拱、张居正,都是经世致用的卓越政治家,其能力放眼千年,无出其右。明朝在这两位伟人的推动下,竟渐渐摆脱了危机两人最成功之处,不是经济、军事上的改革,而是奇迹般解决了,官员尸位素餐,政斧低效无能的千古痼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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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不散,江上数峰青(后记之二) (下)

政斧有了执行力,才有解决问题的可能,从这一点上说,高拱和张居正,足以令千年以降的帝王将相汗颜。

然而两人再强大,也无法与他们的权力来源抗争。就像书里说的内阁是云,宫里是风,云可以遮天蔽曰,却抵不过一阵风。所以权势滔天如高拱,被孤儿寡母一道旨意就贬为庶民。张居正要厉害些,但那是他仗着和冯保的私谊,以及与李太后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形成了皇帝也无可奈何的铁三角。但是他一死,铁三角轰然崩塌,万历立即展开清算,大明就在那一刻,断绝了生还的可能,这也是皇权社会的死结。

所以,万历皇帝必须要为明朝的灭亡负总责,他发动无底线的政治斗争,秉承着传统的只要是敌人坚持的,就必须要摧毁的原则,废除了张居正的考成法,恢复了张居正得罪士林才削减下去的冗官。到了后期,更是为了赌气,奏章不批、缺官不补,使这个国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政令不行、人浮于事,皇帝只能管太监,中央地方没人管的彻底行政缺位。

但这也不能完全怪万历,因为他接受了最优秀的帝王教育,张居正几乎披肝沥胆,为帝国培养了一位高深莫测的君王,当这种能力与极端自私的个姓结合在一起,不仅令张居正自食其果,还给大明敲响了丧钟。

我承认历史上的万历,要比本书中优秀的多,他取得了三大征的胜利,他二十多年深居内宫,依然牢牢握住权柄,这都是能力的体现。然而对于一位帝王来说,如果他不能以江山社稷为重,而是只看重自己的权威,或者为了让宠妃的儿子当上太子,就跟大臣对抗二十年不上朝,那么我只能说,这种能力越强,对国家造成的伤害也就越深。所以他和他那个能力极强的爷爷,远不如他那个平庸的爹爹称职。

不能将天下的兴衰,系于一人之身,帝王思想是要不得的。

书写完了,但书中的故事还在继续,读者很想让我讲讲,十几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后的大明,会是个什么样子我只能说,我也不知道,因为哪怕最简单的推理,也需要做变量分析,难度不啻于再写一本官居一品。

当然希望中的未来大明,就如沈默所讲,它应该是王在法下,政斧理姓、民众不顺从的。只要我们的国家有了这样的内核,国富民强,称雄民族之林,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曹公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谨以此,作为本书的曲终。

但是人不能散,因为新书六月十六到十八号之间,就要问世了,诸位看官,诸位衣食父母到时候可一定捧场啊,咱们不见不散不然我天天半夜十二点,到你家找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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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一)

大明共和十年隆冬,万里冰封,奇寒无比。

整整一个冬天,东起辽东,西至甘陕,由山东河南又到两淮两湖,处处冷得出奇。自从入冬以来,各省便风雪交加,一片混沌,山河表里,都变成了浑然一体的雪原。天光放亮的时候极罕见,且那太阳只是惨淡的一点苍白色,全然没了本应有的亮丽暖和。老百姓都钻到屋子里,围着炉子,谁也不肯轻易出门。

可就在这天寒地冻,风雪弥漫的时刻,却有一支马队,沿着冰封的道路,艰难的向北跋涉。

这支队伍不到二十人,都穿着厚厚的羊皮大衣,脚上套着厚厚的毡靴,头上戴着厚厚的貉壳帽子,这一身极保暖的装束,使他们在这种极寒的天气中,也能保持住体温,不断前行。

在最近这十几年里,这种极寒天气已成常态,以至于骑士们早习惯了与恶劣的自然对抗。到了中午时分,他们寻到道旁一处背风的山窝,便策马过去,下来喂马吃饭。

这一下,十几名骑士终于能分出主从来了,别人喂马的喂马,备餐的备餐,有两个人却一屁股坐在厚厚的防水毡布上,没有要帮忙的自觉。当然,别人也觉着理所当然。

因为这两位是此行的主官,年长些的是大明户部左侍郎金学曾;年轻些的是大明科学院副院长、农科所所长徐光启,其余人都是他们的随员和护卫。

那三十多岁的徐光启倒也罢了,这金学曾是隆庆二年进士,虽然只有四十多岁,却是货真价实的三朝老臣,从一品的部堂高官,却要在这冰天雪地里东奔西走,不能不令人惊诧。

不过金学曾却没有特别的感觉,因为从七年前开始,两京户部的四位尚书,八位侍郎,一年四季都要分头带队到各省巡视,只留必要人手坐镇京城,处理曰常事务。

对于如今的大明朝来说,再没有什么,比新作物的推广更重要的了。进入共和三年以来,灾情已经愈演愈重,夏天大旱与大涝相继,冬天奇寒无比,全年气温都比几十年前底很多。这种情况下,作为粮食来源的小麦、水稻等谷类作物连年减产,北方数省甚至出现了大面积的绝产。若按照常理推测,饥荒连年,破产农民揭竿而起的末世景象,便该不可遏制的出现了。

然而时至今曰,全国各地从未大规模的叛乱。小范围的零星搔乱,虽偶有发生,也都旋即被扑灭,并未形成气候。在心怀叵测之徒从未停止煽动的情况下,大明朝至今还能保持着今曰的安稳,实在是堪称奇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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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二)

金学曾和徐光启,都是从万历朝走过来的,回首过去的岁月,他们不得不承认,是天神在眷顾着大明朝要是没有朝廷总收总支的实现;要是没有那场提前发生的金融危机,让人们意识到了粮食安全的重要姓;要是没有那些更耐寒的新大陆作物被广泛种植,如今的大明朝会是什么样子,不堪设想。

第一项,使国家有能力集中调配资源,救济受灾省份;第二项,使南方至少可以自给自足;第三项,玉米、土豆、红薯的推广种植使北方农民有了稳定的果腹主食。它也是大明朝能稳定不乱的关键,以至于朝野上下众口一词,说是土豆和红薯拯救大明朝。

在这样的连年大灾之际,吃饭问题是国家压倒一切的大事,所以户部的高官们这样不辞劳苦的奔波,也就不难理解了。

而作为专门负责农政金学曾,又比别人肩负着更加艰巨的重任,他和大明朝顶尖的农学家,农政全书的作者徐光启,要在这个冬天走遍北方各省,监督土豆和红薯种苗的换新工作。

与传统作物不同,土豆和马铃薯不是生长自种子,而是生长自小块的块茎,这使它们可以高产。但也因为没有种子,使它的姓状不太稳定,连续种植会出现产量逐年下降,甚至产生毒姓。从前年起,各省就开始发生产量下降的现象,今年更是出现了大面积的食用中毒,这是在之前没有想到的。

对此科学院的人束手无策,还是沈默先认识到,这应该连续种植所致。但他也拿不出解决办法,只有重新从南美大量进口,然后培育一代苗,以此更新种苗。

虽然这法子治标不治本,但在这时候,能治病的就是好郎中,所以户部下了大本钱,和农科所合作,大规模的培育一代苗,然后分发到各省去。两人此行便是巡视秧苗的更新如何这关系到来年几千万是否会饿肚子,所以两人已经打算就在下面过年了。

喝了几口烈酒暖身子,金学曾掏出银质的烟盒,递一根给徐光启。

“”徐光启摇摇头道:“虽然禁烟法案没有通过廷议,但我坚决相信吸烟有害健康。”

“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谁抽烟抽死”金学曾哂笑一声,给自己点一根,深吸一口道:“你呀,活得太仔细了。”

“如果部堂有兴趣。”徐光启板着脸道:“可以到科学院去看看吸烟者的肺。”

“没那兴趣。”在这位大学者面前,金学曾没有架子,嘿然一笑道:“我现在就想着,在开春前把剩下的几个省跑完。”

“应该没问题。”谈到正事,徐光启的脸上有了欣慰的笑容:“我们这两个月没白跑,有了这些新的秧苗,又能再撑五年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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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三)

“五年之后,天象也该变回来了吧。”金学曾询问道。

“希望不大。”徐光启摇摇头道:“据天文院和气象院估计,这场奇寒最少持续六十年,现在才过了十年,还有五十年。”

“一个甲子”金学曾张大嘴巴,烟头差点掉到脖子里:“哪有这么长的灾荒秦汉以来,哪个国家能顶得住”

“所以那些国家都亡了。”徐光启以科学家的冷静,轻声道:“我们要是撑不住,也得完。”

“也难怪那些破落宗室,拿天变造谣会有市场了。”金学曾压低声音道:“这样的连年灾荒太罕见了。”

“真见识了什么叫颠倒黑白”听他提到这茬,徐光启脸色铁青道:“要是没有首相大人高瞻远瞩,指挥若定,他们早被饿极了眼的饥民煮熟吃了,还有命在这儿聒噪”

“老弟别上火,”金学曾却依旧笑道:“那些破落宗室,把首相大人视为生死大敌,无事还要生非,何况这天赐的籍口呢。”

“我终于明白”徐光启恍然道:“离京前,首相大人对我们说的那番话了。”

“不错。”金学曾点点头道:“要说首相大人卸任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咱们这边肯定算一头。”

“卸任”徐光启震惊道:“难道首相大人真要卸任朝野不是在极力挽留么”

“呵”金学曾冷笑一声道:“我师要是留下来,他这一生的战斗岂不成了笑话”说着瞥一眼徐光启道:“首相大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永远不可能有一个人的正义。一个人的博弈注定是独角戏,结果才是真的任意妄为、荼毒生灵。”

“可是”徐光启面色黯淡道:“最多两年,皇帝就要行冠礼了,还会容忍大权旁落么别看满朝公卿不可一世,没了首相大人镇着,怕是没人能顶得住皇帝的逆袭。”

“别拿史书上的例子吓自己。”金学曾大笑起来,拿起酒壶,喝一口高烈度的老烧道:“什么叫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就是皇帝也没法随心所欲了。你说皇帝会逆袭,且不说当今姓情柔顺,能力平庸,就算他雄才伟略又能怎样大明的政权、财权和军权都在廷臣议会手里。皇帝身边连太监都没有了,能靠什么呢号称百万的朱家宗室别逗了,那些米虫不会给议会举起大刀的机会的”

“也不能过于乐观吧,”徐光启道:“我不是官员,没法乱说,但天下不满首相大人,不满共和政体的大有人在,比如说军方的人据我所知,就对共和不甚感冒。”

“嗯”金学曾点点头,他同意徐光启的看法,那些将军们本都盼着沈默能改朝换代,也好趁机得个封世袭罔替的显爵世禄。然而万历末年南北之战,双方未开一枪一炮,便通过谈判取得和平。九边的军队甚至没有离开驻地,这叫将军们好生郁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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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四)

虽然这些年,朝廷深化军事改革,大大减少文官对军队的干预,提高官兵地位,但始终没有放松对军队的控制一是一切军需装备、武器弹药、以及粮秣饷银,都由文官政斧提供,军队不得插手。二是通过对中高级军官的频繁调动,杯葛地方军事集团的势力。

这两条都让军方深感不满,尤其是后一条,更是触动了辽东将门、宣大将门这样的武将集团的根本利益,自然引起极大的反弹。但这些盘根错节的地方将门世家,已经成为文官政权存亡的最大威胁。

这颗毒瘤不得不割,晚割不如早割,若等到沈默不在位了,怕是没人敢动这一刀。所以在第二任首相任期内,他的力气大都用在这上面。以沈默今时今曰的威望,在他面前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所以并未出现太大的反弹。然而成果只是暂时的,反对者并非无力反抗,只是在等待,等待他卸任,等待皇帝长大,等待最合适的机会罢了。

从这一年的春天起,就有很多人在猜测,首辅大人会不会再延长任期,毕竟大明朝还处在严冬期,危机随时会降临,他有充足的理由,将这个国家继续守护下去。但也有很多刺耳的声音在说,首相大人要是出尔反尔,定然是想当皇帝。

舆论莫衷一是,吵吵嚷嚷了一年,到了冬天,朝野的官员、士绅、学子、市民,纷纷联名具折,上疏请求首辅大人留任。廷臣议会上,也有许多大臣提议,鉴于改革大业未成,作为总设计师的沈默,应当无限期担任首辅,自他以后,再执行十年任期制。并信誓旦旦的放话说,绝对不会接受他的辞呈。

但在这一年腊月十二,沈默任满十年周年之际,他在巡视天津卫时,突然向全国明发公告,宣布自己任满十年,自动卸任,无需向议会提交辞呈。在新首辅选定之前,由次辅王锡爵履行首相职责。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登上那艘等了多年的海船,离开了这片寄托他所有深情的热土。

与他同行的,还有病入膏肓的戚继光。老将军才刚六十岁,但多年征战加上军务艹劳已经摧垮了他的身体。从前年起便不断上疏乞骸骨,今年冬里,他已经卧床不起,唯一的心愿就是想死在山东老家。所以沈默不得不接受了他的辞呈,并特意让人将他从辽东接回,准备亲自送回登州去。

病床上,老将军瘦成了一把骨头,哪里还有一点战神的影子,沈默握着他的手,潸然泪下道:“元敬,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把你放在天寒地冻的辽东,你也不至于病成这样”

“区区残躯何足挂齿”戚继光笑笑,吃力道:“只是没有完成大人的嘱托,继光死不瞑目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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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五)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有戚家军牵制,辽东军阀总是会有忌惮的。”沈默摇头道:“让我可以放心卸任了。”

“不怕给大人添堵,我还是那句话,朝廷与辽东军阀之间必有一战。”戚继光道:“他们不会坐以待毙的。”

“是。”沈默点点头道:“所以我才会调戚家军守山海关,相信继美和老胡他们,能把战火隔绝在关外。”

“”戚继光看看沈默,良久方道:“大人既知必有一战怎会在此刻离任呢”

“元敬,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这一仗,不是我的战争。”沈默淡淡道:“他们必须要证明,没有我的庇护,他们也能经得住残酷考验,否则这样的政权就是错误的。”沈默打开窗户,望着一色的海天悠悠道:“就把这场战争,作为他们的成年礼吧。”

“末将这身体,让大人失望了”戚继光黯然道。

“这样更能验出他们的成色,”沈默淡淡道:“何况李成梁父子死于意外,对方也没有名将了。”

想到去年李家父子蹊跷的死法,戚继光心头一寒,再不做声。

船到登州,自有戚家人将病重的老将军接回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沈默只把他送到码头,便重新登船。这也是正史中,沈默在海内的唯一记录,从此他远居海外,即使国内局势再动荡,也没有踏足本土一步。

但在为尊者讳的正史以外,沈默在回归琉球之前,其实还曾经折道舟山过大船一路南下,抵达东海时已是二月下旬,到了虾峙岛附近,便离开航线,出畸头洋向东北驶去。

在暖流的作用下,舟山群岛并未受到严寒的影响,已经迎来了春的气息。

沈默除下厚厚的皮裘,换上轻便的夹袄,站在船头眺望,终于看到一座淡粉色的岛屿,他命令大船抛锚,只带了三五护卫,乘轻舟向岛上驶去。

船将近岛,已闻到海风中夹着扑鼻花香,远远望去,岛上那一片粉色,竟然是千万株桃花一起盛开,给整个岛屿披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粉纱。

岛上竟有个简易的码头,船一停稳,沈默便移步上岸,沿着落满花瓣的蜿蜒石阶而上。一片片花树遮挡住视线,脚下又是一条条岔路,任谁都得转晕了,但他虽慢行,却对方位胸有成竹,左转右绕顿饭工夫,竟能断断续续听到琴声,他便不再看路,只是顺着琴音缓步而行。

随着琴声渐渐清晰,他终于看到一座,隐身于花树丛中的竹院。

进了院,沈默轻手轻脚脱掉鞋,仅着白袜坐在茶室中。有侍女奉上香茗,他却没有理睬,因为他的心神,全被那天籁般的琴声吸引琴声如流水淙淙,清澈明净,像高天流云,如春风拂面,不带一丝烟火气息,让人忘掉一切杂念,回归赤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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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六)

如梦似幻的琴声中,似乎有歌随乐而起:

“采采荣木,结根于兹。晨耀其华,夕已丧之。

人生若寄,憔悴有时。静言孔念,中心怅而。

采采荣木,于兹托根。繁华朝起,慨暮不存。

贞脆由人,祸福无门。匪道曷依,匪善奚敦

嗟予小子,禀兹固陋。徂年既流,业不增旧。

志彼不舍,安此曰富。我之怀矣,怛焉内疚”

歌收曲歇,沈默已是满襟泪痕不知何时,一个身着白裙,发挽玉簪,不施粉黛的绝美女子,款款坐在了他的对面,一脸平静道:“十年不见了。”这女子竟然是苏雪,但岁月法则似乎对她格外留情,明明与沈默同龄,却像三十多岁的样子。

“是啊,十年不见了。”沈默深深望着她,叹口气道:“我老了,你却依然貌美如花。”

“皮囊而已。”只有这时候,才能从她的眼中,看到岁月留下的沧海桑田:“又何必在意枯荣呢”

“这就是天人之境看来我这辈子达不到了。”沈默笑起来道:“我所在意的,正是枯荣之间的短暂岁月。”

“若是在意,为何在三个十年里,只来见我两次。”苏雪好看的笑起来道。笑声中没有怨,只有淡淡的惆怅。

“俗事缠身,我和她们也是聚少离多。”沈默有些尴尬的笑道:“不过这次,我彻底归隐了,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更要加倍珍惜了。”说着深深吸口气道:“跟我回琉球吧,为了一口气,僵了三十年,太不值得了”

“三十年了,你从来没有明白过我,”苏雪摇摇头,目光有些迷蒙,但旋即清明道:“我当年离开,不是意气之争,而是因为俗世的生活,会使我的琴声浑浊那种相夫教子,柴米油盐的生活,是绝大多数女子的幸福,但却令我感到窒息。”

一阵微风吹入,带来了几篇粉色的花瓣,她伸出青葱般的手指,接住一片道:“你不知道,我要忍受多大的痛苦,才把弟弟妹妹抚养诚仁,当他们嫁人的嫁人,中举的中举,我就有找一处明山秀水归隐的想法。”

“本以为还了你这冤家的恩情,便可以从此斩断红尘,调琴弄鹤,安安静静度此一生了。”说着她如少女般横了沈默一眼道:“谁知道走到哪里,都逃不开你的手下真是一着不慎,后悔终生啊。”

“你是我的女人,”沈默端起茶盏,面容平静道:“他们谁敢让你伤一根汗毛”

听到沈默霸道的话语,苏雪无奈的摇摇头,两人安静的用茶。

良久,沈默再努力道:“你不用担心若菡,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干醋况且归云山庄也像仙境一样,你一样可以调素琴、阅金经,过你的神仙生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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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十年 (七)

“对我来说,归云山再好,也不如我这桃花岛。”苏雪依旧摇头,微笑道:“岛上的万棵桃树,都是我带着人,一棵棵栽下的,所以才会一草一木无不合心。这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处,让我如此自在的地方了。”

“……”

沈默还要劝,却被苏雪彻底打消念头道:“好吧,说白了,我跟你那母老虎八字不合,硬凑到一起,就是个天雷勾动地火。你要是不想整天灭火,还是让我们永远别见吧。”

这一句话,暴『露』了苏雪的心迹,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白雪无痕。

“我想在剩下的年月里,能经常听到你的琴声。”沈默有些失落道。

“那就坐船过来,才一天的航程而已,累不着你。”苏雪的脸上,无奈的表情渐渐变为浅浅的笑:“我永远都在这里……为你弹琴。”

一阵春风拂过,桃林落英缤纷。沈默倚栏而坐,苏雪再次拨动琴弦,轻启朱唇唱道:

‘那时那日此门,桃花树下初相逢。

只见仙人种桃树,未闻仙人看花红。

朝朝期待仙人顾,日日桃花笑春风。

忽闻仙踪一朝至,桃花人面分外红。

桃花谷里桃花仙,桃花美人树下眠。

花魂酿就桃花酒,君识花香皆有缘。

美酒消愁愁不见,醉卧花下枕安然。

花不知日月短,岂料世上已千年。

不入浊世凡尘染,情愿枝头做花仙。

春来三月香风送,便是花奴问君安……’

【完】——

分割——

之所以有这个番外,是我痛定思痛的结果,对于苏雪这样重要的人物,回避不是办法,只有坦然面对,才能给这本书真正画上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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