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从他住的楼下经过。车上的人是县公安局刑警队队长,过去曾经是他带过的新警察,是个有良心的年轻人,经常来他家里看看自己的师傅,每次还要给师娘上香,比那个不孝之子强多了。他才从外地出差回来。在外地时,他听到师傅可能死了的消息,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于是,就有意无意地向他熟悉的窗口飞快地扫了一眼。“唉,灯是亮的,我师傅在家呀。”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周伟正的情况了。
“停车。”他想了一下,决定上去看看。
师傅的脸色不太好,也许是屋子里有烟的缘故,现出青灰色,眼神也和平常不一样,游离不定,像是在想什么重要的事。
“净扯淡!他们说你不在了。”他是个直率的人,一下子就漏了口风。
“谁说的?”周伟正的神经像吸铁石下的铁屑一样站立了起来。于是,刑警队长就告诉了他省城公安局的通报。
“无头尸?我死得真不好。”周伟正苦笑着说。
“我也说,他们太牵强附会了。可他们说你的外甥被人杀了,所以怀疑你也出事了。”
“这叫什么联想?没有逻辑关系嘛。”“省城是哪个家伙?够敏感的,也够有想象力的。是不是古洛那老东西?”周伟正暗想,一股寒意在他的脊梁骨上跑过。他不仅知道古洛的大名,而且也配合过古洛破案,深知那是个犯罪分子的克星。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走了,出差回来,还没回家呢。”刑警队长笑着走了出去。
“完了,这下证实了,简万库死了,是被杀的。”周伟正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
刑警队长回到家,好好地睡了一觉,消解了多日的疲劳。现在他的精神和这早上明媚的阳光、晴朗的天空一样,爽快、亮堂。他一路和同事们打着招呼,走进分管刑侦的副局长办公室。他本来想汇报这次出差的收获,但不知怎的,他先说起了周伟正的事。
“咱们省城的哥们儿真能瞎想,硬说我们周老爷子死了,哪儿有的事。我昨天晚上回来,去他家,他还好好地活着呢。”
“你说什么?周伟正没死?”副局长吃了一惊。
“活蹦乱跳的。”
一股微弱的电流到达胡亮的耳边,顿时变成了无比强烈的高压电。
“简万库的舅舅没死,昨天回来了。他没有去海南而是去了黑龙江的五大连池,那里有他的亲戚。”胡亮对古洛说。古洛的心里像是打倒了五味瓶,滋味真复杂。一方面他知道他的担心,或者说他的更符合逻辑的推测是对的。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那不可靠的推理也自有一番道理。“我的联想错了,这个死尸看样子是局外人。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能彻底推翻想象吗?”他第一次犹豫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外甥死了吗?”
“知道,县公安局的人告诉了他。”
“是吗?”古洛含含糊糊地说。胡亮知道这时正是古洛的思想如同奔腾洪水的时候,就没有再说什么。
果然如胡亮所料,古洛在这一瞬间,不,也许是近半个月来思索的能量凝结成瞬间的光芒。他看到了那幅犯罪现场图,虽然有许多细节还隐藏在迷雾般的案情中,但他至少作出了两个推理中的一个选择。
“我们得出趟差了。”古洛说。
十二 否定之否定
昨天孙子雪糕吃得很好,还例外地谢了谢爷爷,这让他喜出望外。他看看窗外,太阳刚出来不久,清凉的风透过纱窗轻轻地吹了进来,天空呈现出深蓝色,真是个好天气。“学校的教育越来越好了。”他一边起身,一边心中赞叹着。一个年轻女老师的形象浮现在他的老花眼前,那副总是凶巴巴的样子,如今变得那么温柔、和蔼。
这人一高兴,就总想找个人说说,尤其是寂寞的老年人。于是,他就想起了邻居。昨天在楼道里碰见的邻居,也是个爱晨练的人,有时会和他一起去公园。“他刚回家,不知道又去哪儿了。这人就是喜欢旅游,全国各处走,也不怕外面乱。现在出事的可不少,这岁数能打过谁呀……噢,对了,不是说他死了吗?公安局的人还来问过我……不,不对,是说他可能死了……这事整的,把个活人硬给说死了。”他笑了。从很小的时候起,他就是个有幽默感的人。“对了,把这事告诉他,还有借口说说孙子的事。好!”老年人也有急性子的,想到就要做。他拿起手杖,急忙忙地走出家门。当然,他出去时,是十分小心地关上大门的,和往常一样,效果很好,门没有发出声响,这样就不会打扰儿子、儿媳妇和孙子的睡眠了。
这个被人说死了的邻居就住在他家对面。他走到防盗门前,犹豫了一下,但他认为这个人肯定已经起床了,可以和他一起出去,在路上说说话了。在这种想当然中,他摁了摁门铃。没有人回答,他又摁了一下。门一下子就开了,一个人闯了出来,如果他不是年龄大,就会感到蹊跷的。但他的反应实在是太慢了,那人狠狠地撞了他,似乎还用什么打击了他的头部。他朝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以为再也看不见孙子了……
古洛和胡亮本来是要坐火车去兴隆县的,但这回是李国雄急了,他急头白脸地对胡亮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坐火车?你开车去,越快越好。”
“你说什么时候了?”胡亮也生气了。
“十万火急。”李国雄这次没有啰唆。
“那你给派架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还宇宙飞船呢。麻利地走。”李国雄话音未落,就走出了胡亮的办公室。他实在不愿意和胡亮争吵,每次这个胖子都会被伶牙俐齿的下级气歪了鼻子。
其实胡亮心里更着急,他知道古洛这个人爱坐火车,就没敢提开车去的事,这次有了上级的指示,他就顺水推舟,古洛也无可奈何。
兴隆县离这里不算近,开车得三个半小时。如果是冬天这将是个让人心情阴郁的行程,那光秃秃的大地没有任何生机;如果是阴天,就更能让人对人生或人世产生出无比悲观的情绪了,特别是对古洛这样的老年人。不过,夏天就不同了,到处洋溢着绿色,庄稼地里一片静寂,看不到下地的人。青草地上却有放羊的孩子赶着几十只羊,穿过路边的白桦树。原野上的丘陵起伏如波浪,在村头的大树下,方才停止下来。炽热的太阳融化着村子里的炊烟。这是个活力和懒惰并存的世界。
“我就不喜欢坐汽车走远路,太累。不过现在还可以,风景不错,和坐火车相比,另有一番滋味。”自认为是诗人的古洛又酸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