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你不准去
之后的一个月里,一切都在温信阳的计划之中。
白家被扔到面前的人证物证所震慑,也见到了刺客亲手画押的“误杀白煌”的口供,一时情绪崩溃,没过多久就全都招了。
岳城柳家、白家、洪家以及其他家族里牵涉的众多人员一一到案,被分开关押,各个击破,几天时间里,温信阳就拿到了大量指证柳家为主谋以及郑其鸿和背后洋人勾结的所有细节。
池云非的爹也积极配合,帮助温家拿到了各家的转款记录以及汇款凭证,从中找到了一家设立在高浒城租界里的俄国人公司。那表面上是一家普通生活用品供应工厂,背地里其实在大量地倒卖军-火、走-私文物以及鸦-片。
整整一个多月,温信阳连家都没时间回,还亲自带人去了一趟高浒城,回来的时候抓了几个洋人和一个中间人,那中间人自称是回龙城来的商人,要求当地商会给与庇护,不过在温家的地盘上,商会也不敢吭声。因为是秘密羁押,审理速度必须求快,那商人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很快就交代了来龙去脉,虽然咬死不愿指证郑其鸿,但柳家、白家和洪家却是被彻底拉下了马,而封城林家,也就是炀炀的生母——林子清的娘家,也被牵连其中。
温司令没有姑息,将林子清一家人从军部撤下,彻底脱离了温家的系统,林子清的爹当场收押,准备秋后枪决,可以说林家大好前途已尽数毁于一旦。可有的人既然想做墙头草,那就得承担身为墙头草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林家一夜间没落,搬离了城中心,卖了两套老房子,在封城乡下老家安置下来。
期间温信阳收到了林子清写来得信,信中言辞恳切,求他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看在炀炀的份上饶过她爹,她不求别的,只求一家人平安。她保证林家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温信阳很坦荡地将信交给了池云非查看,池云非看过之后偷偷瞄他:“毕竟是炀炀的生母,你……怎么打算?”
说着他又不满地顿了顿,补充道:“她说夫妻一场是什么意思?我和你才是夫妻!她不是!”
温信阳无奈看他一眼,池云非瞪着眼睛很是不满,喃喃:“本来就是,就算我是男的,我也是你唯一的妻。”
“你当然是我唯一的妻,不要闹。”温信阳伸手刮了下池云非的鼻子,垂眸沉吟道,“她要是愿意,可以独自回温家来照看炀炀,但从今以后不能再和林家有任何牵连。”
池云非收起信叹了口气:“你说她这是何必呢?林家跟着温家,本是前途无量,为何非要走到这个地步?”
“林家和你们池家又有不同。”温信阳解释,“爹娘当初特地挑了林家,那是有道理的。稍微有些势力,家族深厚的人家,不会轻易送女儿来做妾,况且他们明知我未来明媒正娶的会是个男人,就更不可能了。”
“第一,要家族势力不太深厚,没有太多背景可依靠,如此便能保证家族纠葛不会太复杂;第二,有温家这个大头在,他们没有太深的家世和背景,反水的可能性就不高;第三,还是因为家族关系简单,没有太多背景,所以不容易在后院惹出麻烦。譬如争宠,陷害自家人,甚至是给子嗣和温家的名誉惹来麻烦等等。”
温信阳道:“综合所有条件,林子清是很合适的。他的爹、大哥都需要温家帮扶,家中本身没有太多复杂的亲戚关系,远亲也就一个白家,且不过是普通商人,并无军-政关系。但没想到……”
池云非嗤笑:“没想到人家脚踏两条船,是根彻头彻尾的墙头草,恐怕在林子清来岳城之前,白家就接到了消息,已经提前同他们有过接触了。”
“也许。”温信阳点头,“不过到底因为什么,就结果来看,已经不重要了。白家和林家勾结,林子清朝外传递温家信息,哪怕她自己并不知道有些信息对外人来说有多重要,但这是不折不扣的间谍行为。还有,林家也投资了白家牵线的军火生意,若是温家之后势弱,他们完全可以拿着这些功劳直接投靠郑其鸿;若是温家毫发无损,他们也能当没有这回事,继续做温家的亲家,又是炀炀的外公外婆,这岂非两全其美?爹没有将林家按规矩全家枪决,已是看在林子清是炀炀的生母份上。”
池云非啧啧两声,道:“接下来怎么办?”
“回龙城派来的巡查队过两天就要到了,高浒城抓来的那个商人和那几个俄国人的事瞒不了太久,为了降低他们的戒心,拖延时间,也是为了之后的计划,我明天一早就要出城。”
池云非一愣:“去哪儿?”
“去秦城。”温信阳顿了顿,道,“半道改道岳山,从后面绕去封城。”
“啊?”池云非没听懂,“去封城绕这么大一圈做什么?等等,你想做什么?会有危险吗?”
温信阳垂眸,片刻后道:“我不想瞒你,说实话,这一次去有一定风险。”
池云非刹那神情紧张起来,坐直了道:“什么风险?你说清楚!”
温信阳手指在桌面敲了敲,道:“我尽量简单说……”
“你别简单说!你说清楚!你有什么计划?”
温信阳伸手放在池云非脖颈后,轻轻捏了一下,双眼深深地看他,道:“我就说一遍,你听好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照顾好爹娘,照顾好炀炀。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回不来,你别胡闹,要听话,不要冲动行事,一切听爹的。不管是离开岳城去别的地方,还是背水一战固守岳城,记住你是我温信阳明媒正娶的妻,你要守住温家的威望和名誉,坚守到最后一刻,明白吗?”
池云非呆呆地看着他,一时回不过神来:“什么叫回不来?什么……什么叫背水一战,坚守到最后一刻?你等等……”
温信阳下颚线收得很紧,嘴角往下,眼眸深处闪烁着复杂又煎熬的情绪,他捏紧了池云非的后脖颈,仿佛提着一只猫,沉声道:“记住了吗?”
“……”池云非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同温信阳对视良久,才狠狠一闭眼道,“记住了。”
温信阳心里一疼,自言自语:“……我后悔了。”
“什么?”
“……如果实在不行,你带着炀炀走,走得越远越好,从此隐姓埋名……”温信阳一把将池云非抱进怀里,在他耳边极轻地说话,仿佛连自己也不愿听到自己这一刻的示弱,“只要能保住性命。”
池云非眼眶蓦地一酸,他低下头将脑袋在将军胸口前蹭了蹭,哑声道:“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去做什么?”
温信阳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道:“三年前,我在国外收到了一封信。来信人落款L,印章是回龙城盛京殿的特制红漆,抹开红漆下面会有一层金粉,对光看金粉里会有一个光头人印。”
哪怕池云非对政-治所知不多,却也知道这是郑其鸿的专用章——或者该说是,郑其鸿以及其家人的专属用章,代表着郑家至高无上的地位。
“郑其鸿给你写信?”池云非满心不解。
“能用这印章的整个南方只有不超过五个人。”温信阳道,“郑其鸿,郑其鸿的第一夫人,郑其鸿两个现如今在财政部和军需部任职的儿子。”
池云非愣了一下:“你别逗我,这才四个人。”
“还有第五个。”温信阳道,“郑其鸿隐藏很深的私生子,连他的第一夫人也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他和我一样,之前都生活在国外,近两年才回国,先后在秦城和高浒城做过不起眼的小官,去年调去了封城,就任封城外交产权物流经济信息审核司——就是专管外国人来本地做生意的。”
池云非瞪大了眼睛:“私生子?他哪儿来的私生子?等等,以他的能力,家里小妾都一箩筐了,有什么需要隐瞒不能承认的?除非……对方的母亲不是一般人?”
温信阳露出赞赏的眼神:“聪明。据我调查,他的生母是俄国人。”
“……什么?!”
温信阳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郑其鸿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探查到了那位L先生的真实身份,而且对方居然还主动联系了我,所以我得去封城见他一面。但我不能被人发现,所以得绕一圈。”
“为什么一定得你去?”池云非瞬间明白了其中凶险,一把抓住他的衣襟,“让其他人先去探探情况不行吗?你就不怕是郑其鸿给你下得套?他儿子想做什么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你会不会有危险!”
“这是我们的机会。”温信阳握住他的手,道,“他寄来的信彰显了他的身份,温家如果不派我去,就太说不过去了。放心,我有分寸。”
“你有屁的分寸啊!”池云非登时炸了,“对方就是想引你出岳城!只要你不在温家地盘上,到时候就远水救不了近火!封城、秦城和高浒城是岳城的同盟城又如何?墙头草还不够多吗?他们的算盘打得还不够响吗?我之前还觉得奇怪,郑其鸿是怎么和洋人勾结上的,原来他还有个洋人小老婆!你不准去!”
“听话。”温信阳吻了下池云非的手背,“我不会一个人去,金蛟营斥候队年前就从边境出发了,会来接应我。”
“你!”池云非气到头晕眼花,“年前你就有计划了!居然不告诉我?!”
“当时还不确定。”温信阳道,“直到年关才和叔伯他们商议定下。”
“我不同意!”池云非从椅子里跳了起来,“我不同意!不同意!”
温信阳皱眉看他。
“我才嫁给你多久?半年都不到!你居然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如果对方就等着你上钩呢?如果你一进封城城门,对方就有一支军队拿枪对着你呢?如果……”
“一旦我出事,温家和郑家就彻底撕破脸了。”温信阳道,“到时候我们站在‘理’的一方,出兵名正言顺,不会被扣上‘叛国’的罪名。无论是激战一场,还是连夜离开南方,投奔北方,温家都行得端站得直。”
“那你查这些做什么?”池云非将之前林子清写得信丢在地上,“你查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直接打不就完了吗?浪费什么时间?!”
“如果投奔北方,我们需要拿出有力的证据,来支持北方总统推动和平统一。”温信阳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没有南北之战,我们也必须挖出和洋人勾结的叛徒。因为这是我们的内政,和外人没有一毛钱关系,想挑拨南北之战渔翁得利,你觉得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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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云非一时哑然。
温信阳叹气,道:“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袁翎是为何而死。”
池云非握紧了拳头,在屋里像困兽似地来回走了几圈,眼眶通红道:“是,我没你们这些人这么高尚,这么伟大。说来说去,不是为民就是为国,为了家族名声,为了背上这根脊梁骨……”
他一时声音都带上了颤抖:“那你为过我吗?为过炀炀吗?我们又算什么?你有无数个理由去慷慨赴死!我和炀炀呢?我们怎么办?!你不要跟我说那些大道理,我文盲!我听不懂!”
池云非咬牙,嘴唇都快要咬出血来:“我就自私自利,怎么了?我没什么大仁大义的心,我不伟大,我不牛逼!我只要我爱的人平安健康怎么了?我错了吗?!为了你池爷我去当个怂货也心甘情愿!”
温信阳万千言语顿时堵在了喉咙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看了池云非通红的眼睛许久,心里先是冒出滚烫的温度来,随即又一点一点地蔓延进四肢百骸,像是无数烟火在胸腔里接连炸开,炸得他心口酸疼。当着爹和叔伯们说过得那些义正言辞的话,眼下是一句也说不出。
那对池云非来说,太过残忍。
池云非从小受得教育,生长的环境和温信阳*本就不同,他无法切身去理解温信阳从容就义的决心,也没什么“舍小家为大家”的情操,他只是徒劳地想要挽留即将转身离开自己的温信阳,哪怕他知道这不可能,但这一刻他还是口不择言了。
“我们去北方,今晚就走。”池云非抓住温信阳的衣袖,道,“你别这样,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不可能的,这对我来说太难了。如果你有个万一,你……”
池云非扁了嘴,眼泪禁不住哗哗落了下来,像每次求爹娘不要罚他一般,可怜地委屈地,祈求温信阳道:“你舍得爹娘吗?他们就你一个儿子,就算他们和你一样,思想觉悟那么高,那么伟大……那,那你舍得我吗?就算舍得我,那炀炀呢?”
温信阳喉咙上下一动,抱住他道:“别这么说,我当然舍不得你,你和炀炀一样重要。”
“你骗人,你骗……呜呜……”池云非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你要是舍不得我,你就不要走,你让别人去,让谁去我都不管,就你不能去!我就自私自利,我不管!”
温信阳叹气,没说话,只任由池云非用眼泪浸透了他胸前的衣衫。
“你,你让我怎么办?”池云非见他不答话,越想越伤心,“不管以后是打仗,是逃亡,还是和平统一,没有了你这个世界对我还有什么意义?你要是出了事,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去哪儿都找不着你了,我怎么办呜……就算,就算以后别人说你有多伟大,说你为南北之战付出了什么,就算别人称你是大英雄,那对我有什么意义啊?!我不要从别人嘴里听到你,我不要……呜……”
“我不要英雄。”池云非哭着道,“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何况是不是英雄,谁能说得准呢?
历史是赢家来书写的,如果郑其鸿赢了,温家必然被迫害,从此以后温家也许就是“叛国者”,温信阳也许就是破坏统一的罪魁祸首。没人能为他澄清,没人能为他分辨,他们只是历史洪流中必然被卷走的水花,不留丝毫痕迹。
就像刘庆川,像袁翎,这片土地上还有无数这样不为人所知的暗线,他们都在为自己的理想奋战,谁能说出个对错?能说出个高尚和卑鄙?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可一旦死在了任务中,尤其袁翎这样潜伏多年的暗线——没人知道他为何而死,没人知道他的理想和抱负,也没人在乎。
一想到这里,池云非一颗心都要疼碎了。
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将军,从此淹没进无人所知的岁月里?
温信阳搂着池云非,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光,不发一言。
直到池云非慢慢停了哭声,眼睛红肿,脸上都是泪痕,他才轻柔地帮他擦了脸,吻过微肿的眼睛,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云非,我生在温家,我就没得选。郑其鸿勾结洋人,倒卖军火,放纵自己的势力亏空军饷,动摇军心……再这样下去,就不是南北之战那么简单,而是我们会再一次受到境外势力的威胁,也许这次结果会更惨。”
温信阳沉声肃穆道:“若没有人站出来,待天下大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答应你,会尽力保全自己,不为赴死而去,而是为了平安回来才去。如何?”
池云非沉默不语,他知道,温信阳不是他爹,不是他娘,不会因为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就满足他的愿望。
总有一些事,无论他闹破了天去,也无法挽回。
池云非闭了闭眼,嘶哑声音道:“覆巢之下有什么蛋?听不懂,别跟我说这个。”
温信阳失笑,捏着他的下颚抬起,缠绵又心疼地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