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擅自离营者,军法立斩!”
营垒中那些兵卒们听到这喊声,纷纷探出头来,看到那些被挑在竹枪上仍在滴答血浆的头颅,面目依稀似曾相识,都是不寒而栗,纷纷噤若寒蝉。
而在此时的中军大帐中,气氛亦是凝重,两名赤膊壮汉被牛筋反剪双臂跪在堂下。而在堂中列席众人,或是狠狠盯住这两人,眸中充满怨恨,有的则是面露不忍,似是深为这两人感到遗憾。
堂上坐着一个中年人,不同于其他人的甲胄齐具,只穿一件灰色氅衣时服,便是此地的主帅苏峻。不同于外间时人所传言粗豪勇武的形象,苏峻本人长须飘飘,面向方正,威严之余不乏儒雅姿态,颇有几分名士的风范。但战阵上若有人因此而小觑他,多半都要饮恨于那无坚不摧的槊锋之下!
面相如此,但苏峻的心情却难称淡然,两眼盯着堂下被捆缚那二人,视线不乏阴冷怨视。见他这副模样,堂上众人更加不敢多言,正襟危坐,神态凝重。
过了好一会儿,苏峻才蓦地冷笑一声,单单这一声冷笑,便让人不能淡然。尤其堂下那两人,更是忍不住打一个寒颤,头颅低垂前额贴住地面,不敢抬头去看。
“你二人是何时追随于我?”
冷笑过后,苏峻在堂上徐徐开口道。
那两人听到这问题,当即便有些错愕,以为将军要言及旧情,心内顿生一股窃喜,忙不迭开口道:“当年主公南奔广陵,我兄弟素闻主公骁勇能战,率领千余乡党自淮右投来,托庇主公羽翼,至今已近十年……”
“十年了,人生能有几多十年?”
听到这二人回答,苏峻捋着胡须感慨一声,神态颇多怅惘。
众人见苏峻感怀于旧事,似是萦于旧情之中,心内不禁松了一口气。然而席中一名年轻人却疾声道:“此二人裹众而逃,悖于军法,万万不可轻饶啊,父亲!”
发声者乃是苏峻之子苏硕,然而他刚一开口,苏峻厉目便冷扫过来,沉声道:“中军之中,谁为你父?滚下去,卸甲领罚!”
“主公,大郎他只是……”
席中另一侧的韩晃开口,想要为苏硕求情,然而刚一开口,苏峻厉目又转向他,心中一凛,只能讪讪闭嘴。
“十年时间,春笋可发十丈,童儿已成壮士。你二人跟随我这么久,缘何仍是患不相知?”
视线再转回那两人,苏峻又充满感慨道:“你们跟随我这数年,可曾有功未赏?可曾无错而获罪?又或我可曾亏德于你二人?”
“主公恩重,赏罚分明……”
“既如此,缘何要弃我而去?”
听到那二人回答,苏峻自嘲一笑,然后又开口问道。
“我、我……”
那两人听到这话,不免语竭。如今历阳态势如何,大家各自心知,今岁以来,奔逃者屡禁不止。他二人运气太差,又被擒拿回来,心中纵有思量,此刻却不好直接宣之于口。
“哈,我只道赤诚相待,推我及人,可让人心念我,义不相弃,原来这只是我自己奢望而已,愚不可及。”
说到这话时,苏峻神态益发阴沉,颇有几分自弃之态。
然而堂中其他人听到这话后却不能淡然,纷纷于席中站起来,俯首礼拜道:“我等俱受主公恩重,生死相随,绝无背弃!”
更有甚者已经上前揪住那两人,忿忿道:“此等悖义之人,势大而附,势衰而弃,人所共唾!即便军法能活,人情难容,正该脔割以示众,非此不足宽慰人心!”
听到这话,那两人脸色已是大变,头磕在地上疾吼道:“主公饶命……”
“饶命?人情军法俱在堂上,我倒想听一听,你们要我凭何相饶?”
“我二人追随主公多年,转战大江南北,未敢辞劳。每逢战阵,欣而忘命,杀敌当先。即便旧勋不表,旧情不叙,以病弱而罢,惟求归乡苟活……”
听这二人悲诉之声,苏峻眸子隐有黯淡,这样一番话,何尝不是他想说的。然而,那又如何?
“拉下去吧,留个全尸。”
他摆摆手低语道,眼望那两人嚎叫着被亲兵押下堂去,神态却有颇多意懒。
0289 群智群力
一直等到那两人惨叫声戛然而止,堂中始终绷紧的一根弦似乎断裂开,众人脸上渐渐有了生气,只是却仍然没有人开口打破眼下的沉默。
苏峻坐在堂上,同样没有急于开口发声,只是间不时视线在堂中这些部下脸上掠过,但凡被其视线接触之人,无不恭然垂首,不敢对视。
这些部将对自己充满敬畏,苏峻是心知,这本就是统军之将该有的威仪。但在敬畏之余,还有没有别样的情愫在酝酿,他却猜不到。
以往坐镇历阳之初,他也觉得自己劲旅强兵在手,又得肃祖信重相托西藩,环视江东可谓目无余子。王氏权焰煊赫又如何?还不是被他麾下精兵屡战击溃!在他看来,兵甲之盛、战而必克者,无过于他!
那一段岁月可谓他一生最得意之时,他家虽是寒素门户,但每逢乱世必然勇者当先,哪怕那些朱门幽深的世族大家,在他面前都要相形见绌!在他看来,且不说过往扶危救亡的彪炳功业,日后朝廷想要维稳江东,震慑各方,所用之人,舍我其谁?
正因有这样的底气,苏峻当之无愧据守历阳,打算长久担任京畿藩篱。再看向赴任徐州的刘遐,则不免有些讥讽。同样是武勇得用,在一众流民帅当中,作为邵续的女婿,同时继承了邵续一部分余部的刘遐资历是要远胜于苏峻。但最终还是肃祖有识人之明,将真正武勇贤能之人简拔而用。
老实说,对于肃祖这一份厚恩赏识,苏峻心中未尝没有以死相酬之念。他也绝非一朝得胜便忘乎所以的轻率之人,但自从他居任历阳以来,朝野内外便不乏人对他之显用颇多怨望,若不能彰显姿态,他实在很难稳居西藩。哪怕担上一个骄横悖礼之恶名,他也要保住这一份自己并众将士浴血奋战才得来的功业之地。
然而随着肃祖英年早逝,历阳的形势却急转直下,台中自中书以降,不加掩饰的流露出对历阳的敌视。这不免让苏峻更加愤慨,居官无任、尸位素餐者侃侃而谈可达公卿,寒素人家、敢赴国难者浴血奋战竟被目为祸患,这是怎样一个是非颠倒的世道!
然而更让苏峻感到心惊的是,当历阳之态势转为微妙时,他麾下这些部将也渐渐有了离心。早先还只是一些私底下的小动作吞没人丁、物资以自肥,发展到如今,竟然已经出现私逃现象,而且还愈演愈烈!
苏峻自问不是一个悭吝之人,他不只善战,也擅长治军,尤其很早就已经明白什么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