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的说辞竟被父亲提前一步道出,可见他们想要隐瞒的想法是多可笑。
诸葛恢见儿子脸色剧烈变幻,心绪已是陡然下沉,他缓行几步走到诸葛甝面前,探手抚摸着儿子额角早前被自己砸伤所留下的痕迹,叹息道:“大好头颅啊,虽然已经留瑕,但有总好过没有。阿郎啊,你不要再逼迫为父好吗?”
诸葛甝听到这话,已是遍体生寒,整个人都瘫软在席中,翻身而起深跪在地:“儿子一念计岔,兼受王深猷……”
“不要再说废话了,你可知父子宗亲性命都因你斗胆孟浪之行悬于一线?我也没兴趣理会王深猷与你有什么暗谋,他即便肯道于你也未必是真,眼下即刻归乡,解散所有乡众丁勇,你若是做不到,我自请宿卫代执!还有,日后出入不要简从,否则那些倒毙郊野之众就是你来日下场!”
诸葛恢厉声吩咐几声,然后一脚踹在诸葛甝肩头,低斥道:“滚罢!”
诸葛甝闻言后已是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向门外爬去,只是到了门边又听父亲低吼道:“且慢。”
唤住了儿子,诸葛恢又沉吟片刻才低语道:“王深猷身畔,可有你所置耳目?”
诸葛甝愣了一愣,诸葛恢见状后又险些破口大骂:“蠢物,连这种事都不预置,你也敢与人妄以家业性命为谋!回去后,首要解散乡众,次要做好此事。必要时,他的头颅或能全你性命!”
诸葛甝又忙不迭点头应是,而后仓皇而出。诸葛恢稍作沉吟,才又唤来一名心腹家人,叮嘱此事,虽然提醒了儿子,但是对这劣子的执行力他已经完全不报信心。同时他又吩咐家人乡中秘作布置,一旦这件事没有压下去的可能,要尽可能将之与乡斗方面去引。
王深猷或有深谋,但在他面前终究是个晚辈,琅琊乡情盘根错节,他若想埋下一个钉子,王深猷也根本无从设防。而吴兴人随着沈家崛起而强势入都,难免会触碰一部分时流利益,将这种行为扭曲为乡资利益的争夺,能够最大程度避免道义上的指摘。他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保全儿子或王深猷,而是保全乡声。
处理完儿子的事情,恰好沈充冲入州城的消息传入府中,诸葛恢得知后不免又是一阵后怕。他虽然也清楚以王深猷的才能,既然敢这么做,肯定不会留下过于明显的线索。
但这种事又哪里需要什么确凿证据,而且很明显沈充摆出这种姿态,也不是要讲道理的样子。
诸葛家本身并没有太多强众部曲,所以诸葛恢也不敢怠慢,一直等到一部分宿卫奉命赶来他的家里暂充护卫,他才在另一部分宿卫的簇拥下匆匆返回台城。
这时候,何充早在宣阳门前等候他多时,双方一俟见面,诸葛恢便沉声道:“事情我已经清楚,此前就传召小犬入都详问,确定乡里无涉此中。但那小子纨绔而已,是否真能尽识乡情,我也实在不敢确言。”
何充听到这话,心内已是了然,明白这件事是不可能查出一个水落石出了,除非要彻底的跟诸葛恢撕破脸。
他甚至已经听出来,这件事琅琊人的确涉入无疑,而且甚至介入极深,若真只是诸葛恢儿子等寥寥几人有涉,诸葛恢犯不上冒着大险要按下去。一旦严查下去,说不定整个琅琊侨郡都将动荡不宁、彻底崩溃。
他稍作沉吟后,才叹息道:“眼下之计,还在于该要如何安定沈司空。若真广陵再有信书传来,此事将不再是台阁能断啊!”
1082 大义在吴
沈充离开州城返回都南别业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深夜时分。
随着江东的日渐承平,建康城的宵禁也渐渐放开,不过从去年开始又严格了起来,只保留了东西两市并几个有限的坊区可以在夜间取消禁制。
西市并没有随着夜幕降临而沉寂下来,许多酒楼亭台彩灯高悬,丝竹管乐弥漫期间,美伎歌咏,浪子长啸,凑趣闲人哄然喝彩,诸多喧哗嘈杂,由于周遭坊区的寂静而被反衬得较之日间还要喧闹得多。
生民各有所乐,浑然不知一场莫大的危机、极有可能席卷全城乃至整个江东的动荡,在他们没有注意的情况下猝然发生,又在他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草草结束。
这座城池已经崩裂,裂块与裂块之间不过只有几根细若游丝的网线潦草牵连,如果就连这几根网线俱都崩断,马上就会是满城动荡、战火纷飞。
沈充归途上较之白天里闯入州城要谨慎得多,因为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正有一部分唯恐局面不乱的阴谋者在暗中保持着窥探,所以局中每一个人都变得不再安全。
沈充内外被甲,兜鍪紧紧盖在头上,身躯隐没在一众护卫当中。其行途两侧多有宿卫出没,但俱都不敢上前,他们所接受到的命令就是严防任何闲杂人等冲上街头阻拦沈司空归途。
一直抵达都南长干里,紧张的气氛才有所缓和,早已在此等候的数百名沈氏部曲又拥上前,护卫着沈充返回了都南别业。
都南别业里,此刻仍是灯火通明,这里早已经聚集了超过千人的沈氏部曲,且弓刀等械用都已经分发完毕,随时可以进行作战。另有众多吴人乡户人家在此焦急的等待着,一俟得知沈充返回的消息,俱都忙不迭迎了上去。
途中在马车里,沈充已经换下了甲胄披挂,这会儿挑帘下车,身上只是穿着一身简便时服并大氅。眼望着围聚过来的众人焦虑神情,他长笑一声,对乡众们摆手笑道:“早知乡亲多聚此等候,我就该提前归家,真是失礼了。”
众人眼见沈充笑容轻松、姿态轻快,心内的焦灼也都有所松缓,然后便簇拥着沈充行入别业大厅内。
沈充在进入大厅之前,又指着一名部曲将笑语道:“家众器仗都收起来吧,各自归宿,不要冒犯了客人们。”
听到这话,众人心绪更加安定下来,看样子这一次交涉的成果很不错。
人生在世,对外界有什么感受,俱都是以自身为中心。目下都内这种形势,地位高的眼观着局面大势,小心翼翼站队,地位低的筹算着仓邸得失,斤斤计较于寸利。
都外连番发生劫案,时流已经多有听闻,但绝大多数人只是略微觉得有些惊悚,因为讯息的不全面,少有人将之与具体的阴谋联系起来。虽然此前任球也传告许多吴乡人要保持警惕,不要随便出城,但也不可能直接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