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指的大庄园,甚至就连许多侨人都交口称赞言是远超中朝石崇所建金谷园,日常有大量时人在这里流连徘徊,不舍离去。
当郗鉴一行人抵达云阳庄园时,也被眼前这壮美豪奢的园林景观所折服。尤其是郗愔,此前在琅琊乡里便觉王氏家邸驻在丰殷之地,不乏可观,但跟云阳乡里这座沈氏别业相比,那里真的只是简陋不堪的乡下地方。
庄园占地面积极为宏大,广及几十顷,更是划分成各个风格不同的园区,瑰丽而富于变化的太湖石,四季长青的松柏幽园,犬牙交错的曲水清泉,高低不等的楼阁雅舍,南北风物汇此一处,各种美妙景致简直就是只有想不到、没有见不到。
沈充听到郗愔一路上左顾右盼的赞叹声,便笑语道:“我如今也是虚位无劳,雅趣渐生,颇乐山水,但精神终究不及盛年,虽有此乐趣,却难耐奔波之苦。所以也只能稍作浮浪行径,使山水就我,遂成此园。”
郗愔听到这话,又是忍不住瞪大双眼,沈充那云淡风轻几句话,可谓是直接突破了他的想象极限,虽乐山水但却懒于奔波,遂使山水就我,这是一种怎样豪迈的格局气象!
“常人之雅,多囿于简便。司空之雅,则实在壮似天人,得此随性之乐,此生又复何求啊!”
郗愔忍不住叹息道,语调神态俱是钦佩无比,可见内心里对沈充已是完全的折服。
郗鉴听到儿子的话,脸色更加难看几分,又想起早前在琅琊乡里被打断的教训,便冷哼道:“生人百态,自有贤长于某途达于至极。你只见司空坐拥山水秀致、物华鼎盛,何以行至此境,当中辛苦,岂是你小儿能够进望!如今的你,德行不彰,事迹不显,又有什么资格敢窥望人世乐境!”
听到父亲如此厉声训斥,郗愔忙不迭噤声,不敢再多说话,只是视线仍然忍不住往左右漂移,显然对这庄园的喜爱难于按捺。
对于郗鉴一路来的冷脸,沈充也是隐忍下来,但见他在这种小事上还要厉责儿子作态扫兴,心内便渐渐的不悦,同样冷笑一声说道:“郗公自以仁厚雅重当时,言传身教及于后进,本来我不该多言。但令郎既然趣近于我,有的话我也实在不能按捺不发。我倒觉得郗公此番训斥,其实是有些失于严苛。”
郗鉴这段时间,也是饱受这父子俩的闲气,眼下自己教儿子,沈充还要插嘴,也让他多有不忿,便说道:“虽然时流不以枯槁为美,但先贤久传,宁授以德,勿厚于物。诚然物养于形骸,但足用即可,若是迷之过甚,反要颓废精神,不思进取。尤其小儿此类,德性尚未夯实,更易流于物欲,因是才有厉言导善。”
郗鉴这番话,倒也不是纯为抬杠,他真是觉得德行重于物质,因为有自己这个最好的例子存在。早年他受于兵灾波及,立身都无以为继,要靠乡人接济才得存活,但因为本身德行出众,使得乡众拥戴,而后集众南来,成就一时功业。
此前他虽然多受沈氏物货资助,但这当中也有很多原因,比如时下有大量人依附他而活,没有产业物出也难作维持。
还有就是他若表现得过于孤直,沈氏也未必会放心,因为他们这一番交接本就是典章之外,不符礼法,若是不给沈氏一个权钱交易的把柄,那么他家对沈氏而言就是一个隐患。
当中有太多权衡,都不是郗愔这个年轻人能看清楚的。所以在看到儿子过分执迷于物利,郗鉴才会有诸多不满,甚至有些后悔接受了沈氏太多馈赠,打算在过了这段时间后逐渐散去。
1073 恳求入室
“若是言道厚德高标,我诚然难及郗公。但若是讲到立身处世,其实我也不乏一己孔洞之见,不妨与郗公稍作辩议。”
沈充笑吟吟说道:“人性生而有异,但趋利避害、乐安恶险,这一点俱都相同。怀抱劣物,若不善加看管教导,即便形态长成,也与禽兽无异。”
郗鉴听到这里,脸色才渐有和缓,少了一些意气愤懑,转作两个为人父者的讨论。
“胎育孕生,一旦为人,家世即定,禀赋即定。日后之优劣分野,便在于亲长悉心教导。”
讲到这里,沈充便又忍不住自嘲一笑:“言及如此,我也不作饰隐。我家旧年不过吴中一乡户,素无清声高誉,也无义理训告,实在不敢比及南北名门。但我父子也不敢因此自伤自薄,至于今日,于世道已是略有可夸……”
郗鉴听到这里,便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味,沈充这番话更像是一种讥笑,讥笑时流所推崇的世族家教,反倒比不上他们吴乡宗贼的野蛮生长。
“人多赞我教养麟儿,裨益社稷。但其实讲到这一点,我是不乏惭愧。早年奔劳于外,小儿或是足于物养,但却实在乏于听教。”
郗鉴闻言后已是忍不住嘴角一咧,暗道幸亏你奔劳在外无暇教育,否则还不知会把儿子教育成什么样呢。
沈充倒是不知郗鉴心内如何编排自己,又继续说道:“后来得于从容,我也常作深思,何以我儿既未受于经义之教,也未受于亲长言传,何以竟能秀出同侪,大美于世?难道仅仅只是因为禀赋超异?苦思之下,略有一得……”
听沈充讲到这里,郗家父子俱都忍不住竖起耳朵,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老实说,沈氏这样的宗贼门户居然能够养出沈维周这样的时流翘楚,也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简直就是跟晋祚是否真的“牛继马后”并列的世道未解之谜。
“其实不教又何尝不是一种教?人自有爱美之心,择善而法本就是无需教诲的生来本能。只要不是本性大劣,便自会有自察自省之能,困己之乏,逐己之缺。往年我家能夸者唯乡资而已,谷帛满仓,田舍连绵,常人之所重,于我家儿郎而言,不过寻常俯拾之物,实在不足留恋。因是逐于功,养于德,不恋旧有,唯图所缺。正因有此禀赋之能,我家子弟才能薄有可称。”
沈充这一番话,比较绕口,郗鉴也是在听完之后再作回味,才渐渐明白过来。
沈充这话的意思是,沈家本来就有钱,旁人苦求不得的奢靡享受在他家人看来只是寻常应有之事,所以反而能够免于物欲的享乐,以追求功业、沽名养望作为人生的追求,因此沈家才能保持欣欣向荣。
换言之,在沈充看来,郗鉴不满自己的儿子过于看重物质,其实并不是他儿子的错,全是穷闹的!
这番话怎么咂摸都觉得是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