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根本的断层,风气大有改变,各方都有私欲所图,那种相忍为国的情怀已是荡然无存。
而对郗鉴来说,则又更多一层感触。早在苏峻之乱结束时,他困于当时的现实问题而选择联姻庾氏、结好沈氏,与王导渐行渐远,从此之后整个时局走向与他个人的仕途都发生了根本上的偏转。
如今看到与自己一般老迈,甚至站都站不稳而需要家人搀扶的王导,郗鉴心内伤感之余也忍不住心生遐想,若是当年他没有做出改变,而是一直与王太傅内外呼应、通力合作,那么时局的变化又会与眼前有何异同。
“不意尚能生见郗公,此番良友重逢,可谓近年难得的大喜啊!”
王导上前一步,抬手握住郗鉴的手腕,脸上除了重逢的喜悦之外,也充满了复杂的意味。他心内的感触,较之郗鉴只多不少,甚至想要不乏怨气的问上一句:当下时势局面,可是你当年作出取舍想要的结果?
可是现在他却什么都讲不出,嘴角微微翕动着,认真将郗鉴上下打量一番,继而便笑起来:“近来常作闭门自伤,总觉逝者迫我太甚,如今眼见郗公如此,才知我这老朽并非孤客。我们都老了……”
听到王导这番感慨,郗鉴心弦又是一颤,一直到了这一刻,听到王导这一声长叹,他才总算接受了一个事实,属于他们的时代,的确已经过去了。
王导盛情将郗鉴请上了行辇,然后便吩咐家人往家里行去,沿途他兴致盎然向郗鉴介绍着乡里诸多风物,尤其在行过一条溪流时,指着溪上架设的水碓不乏卖弄道:“吴人多夸貉儿擅器,巧作连碓使民大收其利。其实这连碓本是发于中国,近年我闲来无事,召集乡众擅器匠人复制出来,较之吴中所立还要得用许多啊……”
郗鉴听到这话,有心想告诉王导貉儿在淮南所设连碓已非旧态,不独能够加工谷米,连矿石都能碾压粉碎。但看王导一副欣欣然卖弄姿态,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福分,最起码可以不必像自己,想到那个小貉子便是满腹的挫败感。
返回王家之后,王导又召集家里一众子弟出来拜见郗鉴,而后便是盛情的款待。席中王导极力不谈时事,但偶尔一句话还是暴露出了他的心境最起码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淡泊:“同是淡出时局,我倒羡慕郗公,虽然脱于事外,但能继用得人。”
郗鉴听到这话,也是哭笑不得,既然羡慕自己继用得人,那不就是说王导自己所托非人?换言之其人心目中其实对于在位的台辅们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不大满意,看不上眼的。
这一日,宾主也算尽兴,只是临近宴席末尾,王导终究还是忍不住,望着郗鉴不乏好奇道:“我听说,今次徐州交接,当中似乎有些波折生出?不知沈维周是如何应对?”
1071 时局难返
眼见王导一副极力要表示淡然,但又忍不住侧耳倾听的样子,郗鉴不禁莞尔。但很快他脸上笑容便淡去,因为他如果不是恰好身在其中且亲身经历,也不敢说表现会比王导更好。
这件事虽然涉及徐州内务,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徐州都必将成为江东关注的焦点,各方自有其渠道得知内中详情。既然王导问起来,那郗鉴自然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便将这件事详情仔细讲述一遍。
王导初时还能保留几分随意姿态,可是随着郗鉴的讲述,脸色已是几番变幻,认真听完后又默然良久,而后才长叹一声道:“晋世能得沈维周,可谓一幸。跟这位吴中少贤比起来,我们真的是已经老了。”
郗鉴身在局中,尚有自己的愁困与诉求,诚然也是感触颇深,但若讲到整体的认识,反而不及王导全面。
江北军镇本就是敏感所在,大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小心处理,南渡初期为了避免聚集在广陵附近的流民帅们过江败坏时局,执掌局面的琅琊王氏甚至需要严厉封锁大江,不许流民大量南来。
王导在倾听郗鉴讲述的时候,也是忍不住将自己代入其中,设想若是自己面对这样的局面又会怎么办。但很快他就丧气的发现,就算是他面对这样的局面,也不可能比沈维周处理的更好。
因为这件事表面上虽然只是军械的失窃,但实际上却是一段时间内矛盾的一个汇总,中枢与军镇的矛盾,乡众与强权方伯的矛盾,甚至不排除胡敌涉入其中的可能。
如果王导来解决的话,他只能凭着自己的旧望与亲和力去联络所有可能有涉的各方,通过各种劝说与权衡,拿出一个各方都能勉强接受但又都不怎么满意的折中方案,虽然有可能将事情应对过去,维持一个表面的稳定,但裂痕却始终存在着。
而沈维周则不然,他是通过夸大事实来制造更大的恐慌,然后通过一系列的操作将恐慌压制下来。而这恐慌虚高的一部分,便是沈维周接下来一系列操作的余地。
这样一个处理的方法,王导就算是能想到但也不会选择。他与沈维周最大的不同不在于年纪、阅历与出身,而在于他本性里是一个求稳的人,不愿意冒险或者说没有必要去冒险。
这一点不同,也造成了如今二者截然不同的处境。王导的价值体现在维稳,在一个相对静态的博弈环境中,他是作为一个缓冲和粘合的存在,可是当局势一旦稳中有进,各方都有了更大的诉求,王导的存在便成了时局进步的障碍,因此要被一脚踢开。
听完郗鉴讲述沈维周进入徐镇之后的诸多作为,宴席便也结束。王导吩咐家人将郗氏父子安排入住,他倒是不乏彻夜详谈以了解更多北面局势的想法,但两个人精神都有不济,也只得作罢。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王导却迟迟难以入睡。往年被排挤出时局,他虽然不乏失落,但心内多少还存一些底气,就在于他对时局无可取代的意义。
如今局面中各方博弈看似热闹,可是一旦当局面激化的不可收拾,那么王导作为中兴缔造者和长久的局面维持者,自然而然会被人再次想起来。
就像早年的王大将军包括后来的苏峻作乱,尤其是王大将军那一次,肃祖难道真的不想彻底铲除他们王家?之所以在大胜的情况下还要将王家尤其是王导保全下来,就是因为